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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唐876》第三章 谁在风雪里迁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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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刘驰驰的梦境里从未出现过白雪,因为他儿时的江南从不下雪。

可从李默余记事起,他就没有告别过漫天大雪。

十岁那年,当母亲带着他逃向关外,在马车的颠簸中,母亲说,孩子再回头看一眼。

他拨弄开眼前的粗布包裹,露出双眼回头望去,漫天风雪狂舞,每一团卷起的飞雪,就像要把他幼小的记忆从这块土地上连根拔起,飞走!扯离!

当母亲再一次带他踏上往更北的马车时,她看见母亲向送信来的老者告别,母亲说很快就会有人从遥远的都城找寻过来,他们必须接着往北。

他从厚厚的袄子里面露出头来,看身后那个在白雪中飘摇的村庄,那是他们居住了两年的村庄,那一刻,像要被大雪顷刻间覆盖了。

又一次告别的时候,他跪在母亲的坟头,向着再也陪伴不了的母亲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孤伶伶的身后站着鬓白苍苍的老仆。他们必须继续往北逃亡。那雪招摇起来盘旋在母亲坟上,像是只巨大的手掌,不断地把他们推向北,再北。

再往后,他知道已经不能再往北了,再北,就是有狼和黑熊的无垠森林了。于是他们住下来,那儿白雪及膝。

那儿,就是狼川。

狼川,只有层层重重的森林,还有茫茫皑皑的白雪,这是他一住十五年唯一不变的景色。

阿蛮不放心地张望天色,嘴上催促着:“少爷,我看这天要变,说话间也说不准,你要去宜早啊,早去早回。”

多少年来,阿蛮养成了看天的习惯,这也难怪,在那茫茫覆雪的极寒之地,他除了看天气还能做什么呢,也许除此之外,他还在做另一件事,就是默守,默守着李默余的成长,默守住岁月的流逝,默守住他们的耐心,直到可以回来的那个时机到来。

“嗯”,李默余沉首应道,眉间仍皱锁着心思。

阿蛮不敢多言,从雕花架上拿过业已熏香过的朱色小团花绫罗内袍给他换上,再外披一件深紫色轻裘覆披,毛色蓬松。拾掇停当,阿蛮便禁声肃立于旁,眼神却敛于眼眶中回转闪烁,欲有言语。

默余叹了一声,走到阿蛮跟前,手覆其肩,轻声道:“无妨,蛮叔且在高地等我,我事毕即回,与你汇合”。即出门翻身轻盈落于霜花马上,一骑望夜色深处里去。须臾,绝尘处有决绝之声传来:

“如适时未见,勿迟疑,速去百里外百花深处。”

长安城已然真正入夜了,而真正可以把夜推入到鼎沸的,只有在这挹翠楼了。

楼下已是人头攒动、声音喧嚣、吵杂到无以复加。盛着美酒的琉璃杯不时碰撞出的愉快声响;空气中流动的各种让人不饮自醉的脂粉莺语;财大气粗的商贾们一个赛似一个的洪亮嗓门;豪门公子哥们打赏银子时的爽朗笑声。

这一切潮汐般涌来,如在以往,这一切必将让那些花魁们跌入幸福的漩涡,在即将到来的追捧和赞美的欢呼之中兴奋而晕眩不已,是的,在众人群中傲艳群芳的荣誉是最让女人目眩神迷的幻剂,是哪个女都无法抵御的媚药。

鸨妈子注意到眼前的颜令宾由于抑制不住激动而起伏不停的华衣下的胸脯,以及充满渴望而飞起红晕的脸颊,她很满意发展到今天的状态,这是她所期望的。眼前的女子就是她所种植的冉冉升起的挂满金条的玉树。

她正在给这绝美的花魁人儿精心梳理发髻,她很清楚这时的颜令宾心里正在经历着什么,她把最后一支团珠的花簪插到令宾的乐游髻上,端详左右方才满意。

“我儿,你一定要认真听我说话”,令宾从镜子里捉到鸨妈子的眼睛,点点头。

“现在,你就安静在你房间待着,不要到处走动了,也不许出这房门半步。”

“因为一会这酒会开始,当你移步出门,珠帘掀起,楼下这些声音会在顷刻间停止,所有杂乱走动的脚步立即会停下,他们都会伫足凝望。你走到哪里,无数的眼光会跟随过来。你只要轻启嘴唇,无数人就会凝神静气,拭目以待。等你说完开场白的第一句,整个场子将会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那一刻,你会站到你人生的巅峰之上,体会那如潮水般的赞美,和那如雪片似的羡叹”

说了这些,她走向门外,临出门她又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丫头,相信我,你会迷上这种感觉的。”

颜令宾从镜子里端详自己的容颜,正当最好的年华,有着猎奇少年们和那些色心不改老爷们最迷醉不已的身体曲线,以及让那些成功人士叹赞的知性谈吐。可这是自己最不堪一击的外表,如果韶华老去这一切也将不在,然而谁在乎呢?青春的皮囊和装饰才使他们趋之若鹜,一旦那时他们会有新的猎物新的刺激,这是多么不掩盖的雄性的愚蠢啊。

她知道自己今晚的兴奋不来自于楼下的任何一个贪婪的热烈,而是因为一份冷漠,一份近于无情的冷漠,一份与其他虚伪的热情格格不入的冷漠。那份冷漠佩戴在一张沉静而白皙的脸上,就算时光啃噬了记忆,她也不会忘却那张脸上曾经闪现过的柔光,人性的光。

从那时候起,她知道,一个真正具有的人性,就算时光被刻画,就算被人世风尘所掩盖,就算丢弃于人生苦海,它也不会变化,历历真真,宛如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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