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陋巷

转身逃命的一刹那，殷离看到幸存的巡逻队员所射出的两枝弩箭撞到面具人的黑色长袍上，居然溅起一片火花。。

那个笑脸面具人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随手将手中的军用弩扔到地上，反而从长袍下面抽出一把乌黑的短棍。

短棍呜咽一声，迎面撞上了两个巡逻队员挥舞而来的两面螺旋盾牌。

殷离耳听到短棒与盾牌相击的鸣响，又听到两个巡逻队员大声吆喝以及随后的惨叫。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里面跳出来一般，每跑一步都觉得喉咙里面火烧一般的疼痛，可是却丝毫不敢稍停，生怕片刻的停顿都会成为杀戮的目标。

殷离不敢想那两个面具人是否会考虑对他们两个年轻人实施灭口，只知道跑得越远越安全。被他拉着的雨荷似乎也是一般的心思，紧咬着小嘴，一声不吭地紧跟着他的脚步。

身后搏杀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商业街里面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一股阴冷的气息从身后紧逼而上，让殷离后背所有的毛孔都炸了开来，仿佛两个魔神一般的面具人忽然就辍到了两人身后，阴冷的寒气几乎让他的呼吸完全停顿。

殷离脚下踉跄了一下，心说完了，这下真的要成尸体了。不过让他意外的是，自己似乎并没有感到很害怕，居然只是感觉到了遗憾……遗憾自己没有及时赶回家给妈妈过生日，遗憾自己死的时候没跟家人在一起，遗憾自己还有很多书没有看完……

雨荷被殷离脚下的踉跄带得同样脚步不稳，姑娘喉咙里哽咽了两下，几乎带着哭腔地叫道：“别停，别停啊……”

两人同时脚下拌蒜，磕磕绊绊地往前走了几步，那阴冷的气息几乎就把他们完全笼罩起来。

殷离不敢回头，终于被地面上的青砖缝隙所绊，一跤跌倒；他手在地上狠命撑住，膝盖重重地撞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不过他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疼痛，就手脚并用地坚持着站了起来，手上用力拽着雨荷帮其稳住身形，脚下却仍旧继续往前。

雨荷的脚腕在这一阵磕绊中结结实实地扭着了，不过姑娘也完全顾不上疼痛，咬牙紧跟着殷离的脚步。

一时间两人心里都是一样的心思，无论如何都不能停，因为一旦停下就可能真的再也没有机会活着了。

其实他们倒没想，就算他们脚步丝毫不停，就真的能躲过后面魔鬼一般人物的追杀么——如果对方真的想要他们的性命的话。

直辍在身后的阴冷气息在两人差点摔倒的一瞬间达到顶峰，紧跟着就蓦然消散。

拼命跑路的殷离感觉到心里的压力一松，发现前方不远处再转个弯就是商业区北面那条东北－西南走向的城市快速路了。

此刻有六道惨白的强光手电光柱正晃动着出现在街道的转角处，从快速路的方向有杂沓的脚步声与刺耳的警笛声交替传来。很快，六个与先前被屠杀的巡逻队员同样装束的防暴警察出现在商业街的街道背景中。

六道强光手电忽然集中在殷离跟雨荷两人的身上，略一停顿后又不约而同地甩开两个狼狈的年轻人，迅速集中到他们身后的某个地方。

殷离不敢跟着手电光束回头。他紧攥了雨荷的手掌一下，姑娘轻“嗯”一声算做回应。他咬了咬牙，拉着雨荷猛地一转弯，一头钻进左侧一道巷子中，耳中则听到前方冲过来的巡逻队员大叫：“站住……”

“别跑……”

两道手电光柱迅速从商业街远端某处回归，重新把他们笼罩在光亮中——直到两人隐没在小巷的深处。

殷离不敢停步，紧拽着雨荷往巷子深处跑去，仿佛逃脱了手电光柱就能逃脱那可怕的魔鬼一样的面具人。

脚步声很快集中到巷子口，两道光柱直刺破巷子内晦暗的空间，却只扫到了殷离跟雨荷两人急转弯之后的一抹身影。紧跟着，从巷口处响起一阵尖啸，那两道光柱迅速消失不见，脚步声重新响起却是朝向先前六个巡逻队员被屠杀的方向。

殷离拉着雨荷躲在巷子深处一个两座商店外墙的夹角里面喘着粗气，耳听巡逻队员皮靴撞击青砖地面的“踏踏”声忽然变得凌乱起来。

“小心！”有人大呼。

紧跟着就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什么人！”

“他娘的，身后！”

“啊……”又是一声惨叫。

“盾牌！”有人叫了一声，随后就是巡逻队员那种螺旋盾展开的金属鸣响。

“上面！”

“呃……”有人闷哼一声。

紧跟着就是什么东西“呛啷啷”掉在地上的声音。

有人受伤呻吟，有人咒骂，搏杀短促而激烈。搏斗与呼痛的声音倏忽而过，人体某个部位破碎的声音、从人的喉咙中挤出来的嘶哑叫声、以及人体跌倒尘埃的“扑通”声。

在寂静的夜里，这些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尽管殷离跟雨荷躲在巷子里面，可是听起来却仿佛就在耳边。两人喘着粗气窝在小巷漆黑的角落里，仅仅依靠对面商铺房顶反射的霓虹灯光，才隐约可看到对方的面容。

巷子外面不远处残酷的搏杀让两个从没经过这种事情的年轻男女面如土色。刚刚一口气从面具人的眼前下跑过来，又硬着头皮从一群巡逻队员的眼前钻进这个巷子，此刻停歇下来，强撑着的一股逃命的勇气完全消散不见。

躲在这漆黑的巷子里固然让人怕得慌，可要说再跑出去面对随时可能会再撞上的那两个魔鬼一般的面具人，更是让他们觉得头皮发麻。

此刻两人均是觉得脚底发软，雨荷更是忍着脚腕的疼痛索性直接倚在墙上。

外面搏斗的声音再次减弱，六个巡逻队员的声音渐次消失，仅留下两个嘶哑的嗓音一直在苦苦挣扎。

殷离使劲吐出憋了好一会儿的胸中闷气，心知这六个巡逻队员怕是又要被屠杀殆尽。借着微弱的霓虹灯光，他见到雨荷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想到这六个巡逻队员全被干掉后，那两个面具人会不会再来找他们两个灭口呢？

这个想法让他的心跳骤然加快，恐慌再次涌上心头。

“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雨荷背贴着墙壁缓缓蹲坐在地上，沙哑着嗓子喃喃说道。

“……”殷离动了动嘴唇，却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无法安慰眼前这个姑娘，因为说到害怕或者六神无主的感觉，他一点也不比雨荷来得少。他咬咬牙，挨着雨荷也靠墙蹲坐下来。

“咱们先在这儿躲着，兴许……那个……那两个……人，不会找到咱们。”殷离知道，这话他自己都无法相信——很显然地，如果那面具人真想找他们灭口的话，他们就是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怕是最后都能被从土里挖出来。

殷离打了个寒噤，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竟然暗示着被活埋的命运，赶忙吐了两口唾沫，心说：呸，呸，真他娘的胡思乱想。

“躲在这儿有什么用，这么近，那两个人一会儿就能找过来……到时候想跑都跑不成……唉，真不该偷着跑出来……”雨荷没注意到殷离的心思，扁了扁嘴几乎要哭出来一般。

“……”殷离拿后脑勺轻撞着背靠着的墙面，心想：何止不该偷着跑出来，千不该万不该的是在这宵禁的时候跑到大街上……真不如听那图书管理员的话，找个同学家住一晚上，回家被关禁闭也好过现在这般九死一生啊。

“喂！你别老闷着啊，咱们怎么办好啊。”雨荷抱怨完，扭头见到殷离仰头撞墙，嗔怪道，“你拿头撞墙也没用啊，倒是想想办法呀。”

“……”殷离仰着头没有答话，心里则在盘算着如果真躲在这里，被找到的几率有多高。其实这个问题几乎不用思考，唯一一个能让他相信不会被找到的理由只是那两个人不想找他们。

雨荷见他仍旧不出声，气恼之下伸手猛推他胳膊，张开嘴又愣了一下，最后使劲压低声音说道：“你这个人，怎么不说话呀……都怪你，非要带着我走夜路……现在出事了你又没一点主意，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殷离被姑娘说得心中烦躁，压着嗓子怒道：“有没有搞错啊，我说大姐，咱说话得凭良心好不好，还不是你非磨着要跟我一起走的，要不是有你跟着，我早就跑到运河边了好不好！”

“啊！你倒怪起我了！”雨荷也有点生气，坐直身子叉腰怒道，“你倒还嫌我拖后腿了，如果不是被你撞那一下，我早就赶上末班车了……你真是个大混账！”

“你才混账，要不是你不长眼睛，我也赶上车了。”

“你才混账！”

“疯婆子！”殷离怒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吵架！”

“你才疯！”雨荷推了他一把说道。随后想到殷离说得也有道理，现在哪还是吵架的时候。“先不提那个了……”她摆摆手说，“就算这样也是你不好。”

“怎么又是我不好了！”

“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非要绕这么远……”雨荷咕哝道，“如果走鼓楼那边就不会遇到这么可怕的事儿了，而且……走那边的话，这会儿怕是都能让鹰叔找到了……”

“绕远？绕远怎么了！那边到处是监视器，如果不走这边，咱们还没到鼓楼边就让巡逻队给抓了！”殷离反驳道。

“抓了又怎么样？总好过现在吧。”

“混账话！真是混账话！”殷离扭开头不理她。

“切……本来就是人家说的对。”雨荷嘟起嘴嘀咕道。

“你刚才说……有人能找到你？”殷离忽然想起刚才雨荷话音中提起过一句什么“能让鹰叔找到了”之类的话，回过头问道。

“要你管。”雨荷仍旧没好气地回应他。

殷离歪着头看了她几秒，心里则联想到了雨荷曾经拿过的通信证，心说怕是眼前这姑娘还有一点门道。不过转念又一想，门道有什么用，他们还不是随时有危险。

“哼，谁爱管你……”殷离撇嘴说道，“你不就是有点背景嘛……那有什么用，有本事让人家现在也找到你……”

“恩？”雨荷本来准备对殷离的话反唇相讥，却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猛拍了殷离一下说道，“对呀，咱们有办法。”

“……”

殷离还没有回答，忽然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抬头看雨荷，见到姑娘的眼睛忽然瞪大，死死地盯着他身后的某处，恐惧的神色转瞬间就从眼睛扩散到了整张面容。

殷离硬着头皮回头。然后就看到了在小巷的黑暗中，两点如豆一般绿莹莹的眼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