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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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力搓了几下，本来冰凉的双手才有了几分热气，紧着挑了一点胭脂，放在虎口上，细细研了，匀匀的涂在脸颊上。

脸色马上亮了起来，拿起笔，小心的化了一双拂烟眉，左右看看，并无不妥之处，这才最后拿起朱红色口脂用指点了。

对镜照了下，露出个讥讽的笑，想想，我竟多久没有这般装扮过了？？

站起身来，由着甘珠服侍着我穿上宝蓝色青鸟武官命妇霞帔，头上的凤冠重得慌，心头却前所未有的轻松——终于，结束了吧？！

听着外面已经传来阵阵哭声，想来是怒大海和新月的棺柩已到，再一会，圣旨懿旨也该来了吧？！

我的时间不多了，从甘珠手里拿过那杯酒，她今个倒没多劝我，想必是昨日和她分说的已经清楚了，

这样就好。。。她是我现如今最后一点牵挂了，她好过些，我也可以安心些了，低头看那琥珀色的酒液，笑笑，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不是么？

不再犹疑，仰脖，一饮而尽。

那股辛辣逼得身上到有了几丝热气，和这冷清的屋子有了对比，毫不留恋的左右看下，终于，可以离开了。。。

“走，甘珠，这么重要的时候，怎么能少了我，怎么说，我也是怒大海的原配来的！”

甩甩帕子，走出了这个我幽居快要一年的院子！

一路上，来往的仆从看到我，或惊奇，或鄙夷，或微不可查的同情。。。不一而足，可是，和我又有什么干系了？

只是，这一路上，枯黄的花草，斑驳的护墙，满地的枯花落叶，这偌大的将军府。。。竟是一副要败了的模样，摇摇头，这，也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

循着记忆中的路，来到了正堂，两尊黑色的棺柩摆放在地中间，珞琳趴在其上哭的撕心裂肺，一会喊声阿玛啊，一会念句可怜的新月，

骥远站在一边，身体颤抖着，不时用衣袖擦擦眼角，老太太木然坐在堂中，赛娅在一边不住劝解着。。。

这一家子，真是‘其哀也融融呢’。。。只希望，呵，一会，他们也哭的出来就好。

看到我出现，一直呆坐着的老夫人仿若找到了情绪的发泄处，猛地站了起来，那么大的年纪，也不怕闪着，若那样可真是我的罪过了！

“你来干什么？！你安心了，你如意了！！怒大海死了，新月也死了！这下你就开心了是不是！！你这个贱人怎么这么狠毒！！！我的儿啊啊。。。。。。”

老夫人说着说着软倒在塞亚怀里，痛哭出声。

珞琳急忙擦擦眼泪，站身上前，和她嫂子一起扶住祖母。

骥远不满的看着我，冷冰冰的撂下一句，

“额娘还是回您院子吧，您来这里有些不妥。”

不妥。。。我一下子就想笑出来，说出这句话的是我辛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地上的是我结发二十年的丈夫，

我站在这里不妥？？

我知道，这一家子，一直怪我不肯接纳怒大海和新月，把他们两人逼上了战场，间接造成他们的死亡，

他们觉得怒大海可怜，觉得新月可怜，觉得失去亲人的自己可怜。。。就是，从来没有一个人想过，他们的额娘，怒大海的妻子，我是不是可怜。。。

仿佛那个失去丈夫的女人不是我，被小妾逼到丧失理智的不是我，被儿女孤立背叛的不是我。。。有时候我想，是不是甚至生下他们的。。。也不是我？？

自从怒大海新月走了，我搬到那个院子之后，就从来没有见过我的那个女儿，儿子呢，见过一次。。。还不如不见。。。

是在得知他父亲的死讯跑到那里指责我，指责我的自私冷酷无情。。。告诉我，他真不敢相信我是他的额娘。。。

其实，我也不敢相信，那个对我咆哮的面孔，真的是我的儿子。。。

于是，瓜尔佳雁姬，也就死了，心死了，所以，今天他们的态度，竟不能再惹起我的一点点感觉，

自然而然的，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再没有愧疚遗憾，

抬眼对着骥远，眼中盈满了泪，做出摇摇欲坠的姿态，

装可怜嘛，哪个女人不会？之前只是不屑于做罢了，现在。。。只可惜，醒悟的太晚，

骥远可能从没见过我这番姿态，毕竟，之前的雁姬，是雍容大度，仪态万方的，之后则是刻薄歹毒，浑身是刺的。

从没有在人前展示这种软弱的态度，所以。。。才会那么肆无忌惮的伤害我么？？

他的眼神有点松软，话语也上升了点温度，近似商量的又唤了声，

“额娘。。。”

没等他说完，我就接过话来，没说自己的委屈，没有哀求，没有辩解，声音低低的，看着他的眼光含泪带着不舍的，

“骥远，你已经长这么大了，真好，额娘真为你骄傲。以后，这个家就要靠你支撑了，可怜的孩子。。。

赛亚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对人家，好好孝顺祖母。。。顾念着你妹妹。。。”

察觉到不对劲的骥远紧上前几步，握住我的肩膀，有点疑惑有点着急的问，

“额娘，你怎么了，额娘，你不要吓儿子。。。”

身后的甘珠已经泣不成声，哽咽着开口，

“夫人，夫人已经喝了毒酒。。。时候，时候不多了！”

一声惊得众人呆在原地，紧接着，就听到骥远激动的向外面的仆从吩咐，“找大夫来！！快找大夫来！！”

珞琳哆哆嗦嗦的走了过来，不可置信的喊了声。。。

“额娘。。。”

我，已经多久没有听过这句话从她嘴中说出了？

强咽下讽刺的笑，脸上的表情愈发柔和悲伤，从来没有这样做作过的我竟也做的的心顺手，没有什么，只要仔细回忆下新月脸上的惯常带着的表情就好了，

没有什么难的，不是么？

冲着她伸出手，拉她过来，装作不舍的仔细摩挲着这个我十月怀胎辛苦养大的孩子。。。

“珞琳，以后要听祖母和哥哥的话，不要任性，可惜额娘看不到我的珞琳嫁人的样子了。。。

以后要孝顺公婆，万不可像在额娘身前一样没心没肺了，知道么？

万一，万一，你将来的夫君喜欢上别人，不要像额娘一样想不开，知道么？额娘就是活生生的教训，额娘希望你一生顺遂。。。

额娘之前不知怎么昏了头了，现在终于醒来了，可咱们将军府的名声也毁了，

勾引皇亲，孝期私通，淫奔战场，刻薄善妒。。。可是不管别人怎么说，不要怨恨你阿玛和额娘，

你阿玛。。。只是太爱新月了，而额娘。。。只是太爱你阿玛了。。。

他和我说过。。。白首不相离。。。为什么，为什么要骗人呢。。。

我这就要过去问他了。。。

额娘没什么能留给你的了，只好图这么一个‘贞烈’的名头留给你，若以后夫家嫌弃咱家，好歹还能记起你额娘是为你阿玛殉了的。。。”

珞琳只知道不停的哭，摇头，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倒是说了个痛快，这些话，日后都会一点点变成针变成刺，在我这对儿女的心中，叫他们每想起我，就会痛，

十月怀胎，辛苦抚养。。。我，一定会收到他们的孝心的，生前没有，死后补偿吧！

转头看看我的儿子，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了，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开口道，

“骥远，你上次说，如果额娘真的爱你阿玛的话，为什么是新月陪着他同生共死，而不是额娘。。。”

看着那个，我的儿子脸上悔恨的神情，心中些微痛快，接着说道，

“不是额娘不想。。。额娘也想，可是，额娘不光要想着你阿玛，也要想着你们兄妹。。。额娘如果真跟着你阿玛去战场同生共死。。。

人家不会说这感人，只会指责你额娘不知规矩。。。况且。。。你阿玛，希望陪在身边的人，不是额娘啊！！”

眼泪恰到好处的流下，

“所以，额娘只好用这个方法，去陪你阿玛了。。。”

转头看看棺柩，眼中流露出强烈的痛苦，

“想必，太后下旨，会叫你阿玛和新月合葬。。。额娘，只希望，可以葬在能看到你阿玛的地方就好，千万不要为了额娘抗旨，知道么！”

冷笑，合葬？是，如果我雁姬不是死在此刻，也许，是会的，可是如今这个情况，除非朝廷不要脸面了，更兼有着皇贵妃那个情况，

我就不信太后会看着丈夫和小妾合葬而把原配扔在一边？？更何况，这原配，还是殉了的？？

退一步讲，就算真是这样，我也要在骥远心上扎一根刺，就算他现在不懂事，我就不信日后一天天明了事理，会对这个无动于衷？？

说到底。。。我这些做派。。。都是在惩罚我这一对儿女。

因为，我最恨的，反而不是新月的‘情不自禁’怒大海的‘情有独钟’婆婆的自私偏倚，而是，我血脉相连的一双儿女的背叛。。。

我承认我不是个好母亲，可是。。。做了二十年好母亲，换得了什么？？

如今坏一次，换他们日后永远的，刻骨的念着我。。。我愿意！！

。。。。。。

拼了最后一点力气，对着老夫人方向磕了几个头，看她莫名难测的表情，我知道，活成了人精的老人是在怀疑我的动机，

可是，那又能怎样，看着现在我一双儿女的表现，她还是什么也不能说，不是么？？

软软的倒下，想对着骥远嘱咐下要善待甘珠，却模糊的发现，她已来到我的身边，紧紧的抱住我，

呜咽开口，

“夫人。。。甘珠下辈子还要服侍您！”

这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匕首刺入了自己胸前。。。

痴儿。。。原来抱的是这个念头，难怪不再劝我。。。

也好。。。

意识慢慢的模糊起来。。。

我，终于要离开了。。。

终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