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堂离开半小时后，他给我发了一个录像，录像的主角是父亲，地点是一家医院，看到父亲久违的容颜那一刻，我的心情是激动的。

父亲好像真如他们所说并不知道，我最近发生的事，他只是和蔼的笑着对我说，周堂给他们安排了一家医院做康复疗养，他们现在过得不错，叫我不用挂心他们，还叮嘱我好好照顾自己，剩下的都是夸奖周堂的话。

父亲之前的伤一直没有康复，我也有过想送他去疗养的打算，但疗养费用太高，我当时实在拿不出那笔钱，所以才拖了一年多。

父亲近来气色不错，神清气爽，看不出有被勉强的迹象。

周堂说会善待他们，并不像假。

录像显示的时间是十分钟前录的，录像不长，前后不过一分钟，我却看了不下二十遍。

我走到窗户边，打开窗户，夜风吹在我的身上，有点微凉。

我一直以为我所做的一切，即使是做过做错，也是为了我的家人，我没有错，哪怕到视频发过来的前一刻钟，我还是觉得我是对的，直到这一刻我已经开始不能自欺欺人了，即使没有我在父亲身边，他们也一样过得很好，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们不必承受了那么多无妄的暴力，我所谓的爱，也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

我不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得是什么，那种剪不断理还乱情绪很复杂，像失落又不是失落。

心里的最后一丝挂牵被抽空，整个人空荡荡的。

想哭，或许我应该笑。

桌面上有半包周堂落下的烟，我从来不抽烟，不知为何，我这一刻竟然想来一根。

我点了一根吸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二手烟吸多了，第一口烟下去，竟然没什么感觉，我又猛吸了几口，那感觉开始变了，呛鼻的烟味呛得我差点一口气没背过来，然后是剧烈的咳嗽，我扶着墙边像个垂死的病人，压郁胃里那股跌宕起伏的烟味，眼泪从一点变成一片，我却死活不肯放开手中那根烟。

以前看到他们吸烟那种如痴如醉的神情，还以为这烟会是个好东西，现在才发觉这烟真不是个东西。

一根烟我作死的把它吸完，倒了杯水灌下去，感觉舒服一点了，还是有点余咳。

我又发神经的把剩下那半包抽完，烟雾充斥整个房间，有种渡劫升仙的错觉。

父亲以前也抽烟，但我知道他抽的烟跟周堂抽的不一样，明明都是烟，周堂的一包烟能顶父亲的好几包。

我躺在床上神志不清，眼神朦胧透过烟雾我看到今晚外边的夜色很美，璀璨繁星如水般温柔。

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死不瞑目的人，好在我的内心是寂静的，所以这一晚并不漫长。

黎明的曙光透过我的眼睛，刺激我的神经，我开始有了知觉。

有人说泪流多了眼睛会变清澈，我不太相信，我现在觉得我的眼皮有十斤重。

我行尸走肉般走进洗手间，镜子里那个我，头发乱成杂草，眼眶红肿，还有一圈重重的黑眼圈，嘴唇惨白没有一丝血色，连我自己都被吓到了，我狠狠的揉捏着这张丑陋的脸，确定它会痛，还有体温，我还是个人。

我不知道我在洗手间待了多久，我花了多长时间才能接受这样的一个我，直到我饿得肚子咕咕打鼓我才万般不愿的走出去。

一走出去我就被周堂吓了一跳，他一声不响的站在洗手间门口，双手抱胸冷冷的等我出来。

“你怎么来了？”我问道，一想到我这个样子，我又赶紧闪开了。

“你昨晚吸毒了你，搞得跟个鬼一样。”周堂鄙夷的说道。

鬼，这个字形容现在的我，实在是太贴切了。

好在我现在对我自己的外貌已经如浮云般清淡了，要不然我得介怀死。

虽然我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我行动上并不是选择放任它的，还有几个钟就要去机场了，我虽然不奢望貌美如花的走，但总不至于一出大门就被警察同志当吸毒的扣留吧，就算不被扣留吓坏路边的花花草草也不好。

我记得我平时都有带化妆品的习惯，自从那场车祸后，很多化妆品都给我扔了，我额头上的疤痕那么深，即使再好的化妆品也挽救不了我这张堪比毁容的脸。

果真翻开我的行李包，找了半天，就找到一支眉笔，一支bb霜，眉笔还是简晴之前落下的。

我看着这两个残存的化妆品，无奈的摇摇头，想想我这女人做得也太失败了。

我原本皮肤就偏白，bb霜用处不大，但现在刚好可以遮住我脸上的黑眼圈。

擦完后，感觉效果真的好多了，除去红肿的眼眶跟惨白的嘴唇，最起码没有黑黑的眼圈，我看起来没那么恐怖。

周堂叹了口气走过来，说道:“什么不好学，偏要学人家抽烟，没把你呛死算你祖上积德了。”

他怎么知道我昨晚抽烟的？

这疑惑也就不过三秒，因为当我眼睛瞟到地上的烟头时，我就明白了，都怪我昨晚光顾着发神经，忘记毁尸灭迹了。

我不理他，自顾的准备画眉，不知道怎的手一直在发抖，试了几次我还是画不上去。

周堂斜视的看了眼我那‘拙劣’的画眉技术，嘴角弯出一丝嘲讽的笑，从我手中接过眉笔。

周堂的画眉手法相当的熟练，一个大男人，真不知道他的画眉技术哪偷来的。

他细心的帮我描绘眉发，那一刻脸上的认真，从容那么熟悉，我好像看到了曾经陪我看日出，温柔拥我入怀的周堂。

“周堂。”我轻唤着。

周堂手中的眉笔顿住了，我没有抬头看他，我不知道他此时的神情，我叫唤的是曾经那个给我依靠，让我安心的周堂，如今的周堂虽然还是当初的样貌，但他心里住着一个鬼。

我不敢靠近，处处防备，那怕是怀念，我也要把他收得紧紧的。

“谢谢你！”这一句感谢来得好晚，我用了一晚的努力才有勇气说出。

说出道谢那一刻，我感觉心里舒服多了，对不起说得太多，我欠他一句谢谢，晚到现在才将于说出口。

周堂顿住了，就那么一瞬间，我抱住周堂的腰部，头轻轻的枕到他腹部，这一刻的周堂让我很安心，最起码我并没有那么怕他。

这段时间太煎熬了，积压内心深处的无助，像四处乱窜的火焰，所到之处尸横遍野，伤痕累累。

周堂愣了半分钟后终于缓缓开了口，他说:“余曼，我知道你心里一直疑惑，为什么我要逼你去英国，我现在告诉你，因为我要送你去读大学，当初是我害得你断送了读大学的机会，现在我想还你一个大学梦，三年之后，你从大学毕业，我会还你自由，跟你的家人。”

我不知道周堂为什么会突然跟我说出这一切，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现在会难过？也许是因为他说还我一个大学梦，也许是因为他说三年后还我自由。

我一直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我开始发觉我越来越看不懂我自己了，也不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

就像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周堂，因为我怕我现在所回应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让我将来后悔。

他并不欠我什么，如果说他懊悔当初推我下水，害我失去读大学的机会，那早也已经还清了，似乎我欠他的更多。

“再哭等一下妆都花了，还有几个钟就要去机场了，现在我带你去个地方。”周堂拉开了我，递过来一张纸巾。

我接过纸巾擦拭掉脸上多余的泪水，我怎么又哭了？我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敏感了？

大概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我没想到周堂带我去的会是母亲的墓地。

周堂说这一去可能三年不会回来，他想让我临走前过来跟母亲道个别。

周堂没有跟进来，他留在墓园守卫处等我。

走进母亲墓碑前，我的心情是坎坷的，如果母亲知道我现在这幅样子，不知道她会作何感想，大概她会埋怨我不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连她遗留给我的这幅皮囊都保护不好。

以前每次来看母亲离开时，我都是不舍的，但这一次的不舍特别浓重，经历了那么多次生死关头，其实我对死亡的恐惧，还是那么的畏惧。

到了现在我好像能体会一点点母亲当时离开的心情，她一定是无比绝望的，内心的挣扎一定不比身上的疼痛少，要不然她不会连拉着我的手都在颤抖，她所有的遗嘱都那么的苍白无力。

死亡对我来说是那么的刻骨铭心，它一次次让我在生与死之间苦苦挣扎，它还把最爱我的母亲带到了另一个世界，让那曾经温暖过我的身躯埋进冰冷的泥土里。

遗照母亲的笑容一如春风般温暖，谁又能想到她离开时被病魔折磨得连八十斤都不到。

“母亲，曼曼要走了，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来看你了，”我收起所有的情绪，微笑着对着母亲说道，算是我跟她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