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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浪子录》第五章 盗亦又盗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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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楼阁尽熏黄。月明如练,花影相参差。

此刻已是戌时,正是各大酒楼最热闹的时候。

此楼名为“九皋居”,正是整个钱塘最热闹的酒楼。

九皋居并非茵帷楼那般的青楼,它只是个普通的酒楼。

九皋居并非普通的酒楼,不似茵帷楼那般有钱就能进。

九皋居共有三层,构造精巧,又朴实素雅。雕梁画栋,却不显富态;少有饰物,但不至鄙陋。与咏芳街相隔不过三条巷,上下并不沾丝毫脂粉气;共西子湖合置一地,内外皆俱含几分风流韵。

其正门前贴有一副楹联——

上联曰:狭人免进侠人进。

下联曰:稚者莫来智者来。

甚为风趣、机巧。

传闻此联为九皋居主人亲作,而这座酒楼也是因此联在江南一带成名,无数文人雅士来此只为亲眼一睹此联。

楼借联名,联助楼势,凭贤居开业不过短短八年,便发展得极为兴盛。不啻杭州,纵使放眼整个江南酒楼,凭贤居也可堪其中翘楚,风头一时无两。

“原来九皋居便是此番模样……”

白衣公子正身侧立于正门前,打量着这幢大名鼎鼎的酒楼。

他那一袭白衫在几盏昏黄街灯的映照下少了清冷与矜慎,显得分外柔和、温藉。

一阵清风拂过,栖落了几片细柳叶,浮曳了几绦骊黑发。

秋风此夜不萧瑟,飞扬云发染超逸。

此刻,白衣公子身后的葙儿只觉自家这位公子与他身前的那副楹联实在相称,如诗如画。

二人信步走进楼内。甫一进楼,便有店小二过来迎接。

名楼不亏为名楼,就算是个店里的小厮也如此与众不同。

只见他衣着光洁,唇红齿白,放在大街上,便说是个秀才也会有人信。

“二位是在一楼大堂就座,还是去到楼上?”那个小厮恭笑着向他二人询问。

白衣公子扫了一眼大堂,堂内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不过大多是些书生打扮,墨香四溢堪比酒浓。

白衣公子看向那小厮,问道:“楼上如何,与楼下有何异?”

小厮答道:“二楼三楼俱是雅间阁房,用度颇高,不过相较大堂却也清净许多。若公子爱热闹,那小的便为您二位在大堂寻个坐处,亦方便与其他仕子扳谈切磋,此刻还是有几方空桌的。”

葙儿听后不自觉轻点了点头,暗暗想道,这小厮确实颇讲礼数,他这番说辞,纵使来客确实因惜财而不上楼,也不至失了脸面,与其他酒楼中那些见钱眼开又势利的小厮简直有云泥之别。

白衣公子双眼又在堂中扫了一圈,而后面显些许疑惑,轻蹙了蹙眉头,继而再次问道:“听说凭贤居中有一绝对,上联已摆了一年有余却至今仍未有人能对出下联,这大堂我已看遍了,却为何未看到此联,难道是在楼上吗?”

小厮笑着答道:“鄙楼确有一妙联,是前年加盖三楼后掌柜邀迓一位才女所作,就悬于三楼之中,而此联也确如公子所言,至今仍未有下联出世。”

白衣公子闻言,眉头顿时舒展开来,面上也现出兴奋之色,急声道:“那我们便去三楼,快些领我们上去。”说着,便转了身子,抬起脚步欲向楼梯奔去。

而小厮却急忙拦在他身前,恭敬说道:“公子留步,请恕小的冒犯……”

“哦?怎的,难道这三楼竟贵到连看一看都不可的地步吗?”白衣公子笑道。

小厮连忙作揖:“岂敢岂敢,只是公子来的不巧,若是昨日来或明日来皆可上楼,却唯独今日不可……”

白衣公子问道:“这是为何?”

小厮答道:“今日已有重客包下了整个三楼,故此只能委屈公子了。若公子执意要观此联,烦请明日再来。”

白衣公子听后,连连摇头,长叹了口气,脸上逐渐升起一丝沮丧,而后又对空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也罢也罢,明日再来照顾你们生意一次。”言罢,自顾地向一张空闲无人的桌子走去。

葙儿便紧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只是一双水灵的大眼睛总不住地四处打量。

见大堂三面墙壁上挂有二三十幅风格相异的画作,既有泼墨山水,也有工笔白描,或挥斥方遒,或隽永细腻。虽然画作众多,却无一俗品,张张可堪传世佳作。这九皋居虽无有金装银饰,而其富态自这些画作中便可窥见一二。

“贵楼可有甚么招牌菜?”

葙儿还神游画中之时,白衣公子已经落座。

“二位可有忌口?”跟过来的那位小厮问道。

白衣公子答道:“除了鱼,便无所忌。”

“如此,那二位可一试鄙楼的江瑶生、蝤蛑签、秀吹羊、千里羊、羊头元鱼、细抹羊生脍……”

他一连报了十余道菜,却大半都是羊肉。这也并不稀奇,宋人喜食牛羊,而恶豚,因其污秽,向来为儒家君子所忌。而羊肉鲜美更胜于牛肉,宋人便更爱羊肉一筹。

点了几道菜后,白衣公子看向坐在一旁的葙儿,她此时正嘟着嘴巴,眼神迷离,似是深思着甚么。

白衣公子笑着问她:“葙儿,你可有想出来?”

葙儿脸上仍是那副面孔,摇了两下头,“公子,你究竟给小叶姐出了甚么主意,难不成是教她去打劫药房不成?”

白衣公子被她一句话笑得险些从凳子上栽下去,“我那时已将话说的有够明白了,你脑子着实太笨,只听见了易懂的,而听不见绕了点儿弯子的。”

他又笑了几声,随后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两名食客,细声道:“你猜他二人是何种关系?”

葙儿看向他手指的方向,见有一胖一瘦两男子相对而坐,稍瘦些的男子衣着华贵,面带笑容。而对面那人却不似他那般锦衣华服,身上还沾有些许泥渍,不过脸上同样挂笑。

葙儿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说道:“虽然他们自着装上来看不似一路人,但能一同在这般名贵的酒楼吃酒,彼此又俱是笑脸相对,应是不惧身份嫌隙的至交密友。”

白衣公子笑着摇了摇头,“不对,他们是主仆,而且那精瘦男子还有求于那胖子。”

葙儿听后大为不解,急忙将头向前伸了几分,将一双杏眼睁的浑圆,却仍是一无所获,狐疑地问道:“怎会有主仆同在一桌就餐……”

说着,突然想起他二人来,虽说他二人经历过那般遭遇后,早已亲如兄妹,平时也并无太多顾忌,却毕竟在名义上仍是主仆的关系,不免唏嘘。

白衣公子见她突然目光呆滞,摇了摇她身子,这才使她回神。

“还有……还有就是他们都笑得很是快活,桌上也满是好菜,如若当真是一对主仆的话,有哪个下人敢如此……”

她声音越说越小,想起曾经的诸多往事,想起了那位待她胜过生母的老夫人,一时悲从中来,到最后竟无声抽噎起来。

“唉,午时才止住一个,现在另一个又哭了。问君能有几多愁,梨花带江河万古流啊……”白衣公子无奈地说道。

葙儿听了他这玩世不恭的话,又好气又好笑,拭干泪水后抬眼问他:“纵使他们真是主仆,那精瘦男子家境必定殷实过那胖硕男子,能求他做甚么?而若他俩真是主仆,主人吩咐下人做事自是天经地义,又何必求他?”

白衣公子说道:“你看到了他们着装的不同,却未看到他们着装的相同;看到了他们在笑,却未看到他们在如何笑;看到了满桌摆满了好菜,却未看到这菜是如何摆的……”

***

此时二楼一个阁间中,有三人正把酒言欢。

“听说江宁的那个七年间都无人能对出下联的对子被人对出来了,齐兄可知晓此事?”

自中午在茵帷楼败兴而归后,整个下午齐涵衍都郁郁寡欢。到了黄昏时分,他两个最新结交的朋友宋茂与何修儒邀其出门吃酒,便随他二人出门在城中转了转,而后来了这九皋居。

此时问话的是何修儒,表字介文,乃是杭州富商王浦的女婿。而与大多数女婿不同的是,何修儒是入赘到王家的。

齐涵衍本就没读过几年书,而那些倨傲的文人仕子更因其身份不愿与其交往,对这甚么江宁的对联便更是不清楚了。但此刻何修儒问他,他又不愿被人撞破自己是半个白丁的事实,便故作镇定地说道:“那个对子,嗯……确实,确实难对的很……”

何修儒闻他此言,似是知道这事,追问道:“那齐兄能否将那联读顺?”

齐涵衍大感不解,不明何修儒此话之意,脑子里只是不断重温着“读顺”二字,不由得暗想:‘这厮好生无礼,这分明是在取笑我不识字!’

刚欲拍桌走人,一旁的宋茂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介文兄莫要打趣齐兄,那怪联着实佶屈聱牙,至今无一人能读懂,你此番为难齐兄,必得自罚三杯才可。”

宋茂硬给他倒了三杯酒,待他喝完后问道:“介文兄可知那位对出下联的高人姓甚名谁?”

何修儒实在不胜酒力,三杯才刚下肚便已摇摇欲坠。身子晃晃悠悠地走到了窗边,倚着墙壁痴笑着说道:

“聂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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