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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疆山》第三章 说书人的《送子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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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刚至申时,离傍晚还有不少时间,许多茶客们都凑闲来这里饮茶听书。

乌梵来得早,才得以占据临窗位置,否则一边饮茶听书,一边透过窗户看那青楼窗畔此时才梳妆着衣的慵懒倩影,才属最美之事。

透窗观影的趣味就在一个“偷”字,此间意韵唯老客知之。

既然此临窗位置已经有人,那么再争过来,就显得刻意了些,落了下乘。

后来的茶客们多半都会盯着乌梵这一毛头小子翻几个白眼,却绝不上前商谈换座事宜。

茗客之意不在茶,在乎对过青楼也。

武卒营里出来的乌梵哪里会懂这其中的内涵道理,现在他只盼着那谍子赶快提起裤子去干正事。

哪怕是“大鱼”亲自进到烟雨楼里与谍子见面也好。早就有廿七伍中的二号人物扮成龟奴小厮等在其中。而另外三人也已经分别占据青楼其余三个方向。

守株待兔是蠢货行为,守饵待鱼就不同了。最起码乌梵等五名大平武卒是这样认为的,他们是在和那条大鱼比耐力。

只要他们不被察觉,那窃国大鱼和这谍子必然会设法相见。

“到时候,哼哼……”乌梵想着揪出窃国贼的画面,把手里的茶一饮而尽。

“诶呦,怎么喝了这么大一口?这不得喝进去好几文钱呐!”乌梵有些心疼地看着手中茶碗以及里面湿润黏做一团的茶叶,忽而想起什么,昂首扬声道:“小二,加水,不要钱的开水就行,这茶叶还能再泡个两三回。”

听到乌梵这番话,一直暗暗期盼着这愣头青赶快腾出位置的老客们不由失望地怅叹出几口气来,同时盯过来的目光更为锐利。

身着内甲的乌梵不由感到身上传来一阵冷意,“咦?果然还是茶楼里凉快啊。”

没甚觉悟的乌梵喝着已经加了三次水的茶,不时朝着烟雨楼那里瞧上一眼。

该来的依旧还没来,该动身做事的也还继续躲在楼里。

茶馆里的小二哥也摆出了脸色,显然是不愿再来给乌梵这个“穷客”蓄水了。

茶馆一楼最里处摆着个屏风,有一青衣文士打扮的说书人正讲着十来年前的一场覆国之战,大秦灭燕国的故事

百年大乱的后几十年间,秦国连灭几国,疆界一次次扩大,直至雄踞整片大陆的西北方,唯二能望其项背的只剩南方的百越国与居中的莱国。

大平国属莱国侯国,也是莱国最后一处侯国。在莱国的削藩大业中,大平国虽未失一寸疆土,但大平国之主爵位由公降至侯。

国主的称呼也由山海王变为山海侯。

如今名震天下的山海侯之名号就来源于此。

“十三年前,燕国国力贫弱,面对大秦,亦全力迎击,是时,十七万将士共赴沙场,有玄修两千六,武修七千七,可惜大秦有将真无敌……”

对于这些史书中记载着的事件,茶客们本来并无甚兴致,只是说书人声情并茂而情真意切,仿佛他曾遍观过整次大战,说得实在是引人入胜,一众茶客都屏息凝神,生怕错过甚精彩细节。

乌梵也把注意力朝这边分了些。

当听到说书人报出了当年参战的玄修与武修人数后,他还以为文士真的知晓些书上没有的东西,可继续听下去之后发现这人也只是比普通人多知道这两个大体数字罢了。

大平国现已安定十年有余,虽战事不显,可论起行军打仗,远非当年燕国能够相比。在这点上,身为大平武卒的乌梵有着强烈的自信。

曾经沧海难为水。当已经熟知了武卒营的光辉历史,一次次的巅峰之战,再听燕国沙场事,乌梵难免有些意兴阑珊。

他再次把目光放在斜对过的青楼上。

看着那边偶尔闪过的绫罗霓裳,落落倩影,乌梵在心里又羡慕起此时正扮成小厮潜在烟雨楼中的林羽,那家伙运气一直很好,每次抽签几乎都能抽到最好结果,想必现在他正在大饱眼福。

乌梵知道林羽为人机警,他在烟雨楼中盯着那谍士,也是最佳选择。

待他将脸转过来时,说书的也接近尾声,看茶客们的反应就可以知道这位新来的说书人本领不小。其本人更是气度风雅,平稳自若,言语通俗,讲故事能做到旁征博引,内容也是精彩绝伦。

“燕国十七万将士俱折戟,百年来倾国之战,大秦已胜五役。现如今大秦已成天下第一大国、强国,而燕国已泯尘烟中,不知燕地燕人还记否,那首大燕《送子歌》!”

青衣文士情悲意切,听得众人都沉浸在那灭国将士的悲凉之中。自古战场多豪气,更不缺的,却是死伤与悲伤。

“诸位客官,故事已完。人云燕赵多出慷慨悲歌之士,请容在下为你们学一学那大燕的《送子歌》。”青衣文士罕见的现出了不安的神情。

乌梵知道这种心态,那是要展示自己最珍爱的东西却怕得不到认可的忐忑,也是要抒发自己藏在内心最深处情感时的一抹羞意,每个人都有过这种经历,这是最能打动人心的本真。

茶馆里再次安静下来,乌梵也稍稍集中了精神。

只听得青衣文士开口放歌,更似是一声声的长啸,那甚至称不上是旋律,只是一句句最朴实、最殷切的问答:

“问我家儿郎

挎剑背枪将要去向何方?

回我的爹娘

负粮提酒就要赶赴边疆!

送我家儿郎

何时才能回来你的故乡?

回我的爹娘

凯旋之日重守二老身旁!

别我家儿郎

定要活着离开那片沙场

回我的爹娘

魂必归家,哪怕埋骨他方!

魂必归家,哪怕埋骨他方!”

唱到最后,青衣文士已经泪流满面。他是燕人张有年,有生之年,却再没了家乡与爹娘。

听客们都猜出了这说书人的燕国遗民身份,对于他的国殇之情,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也不得不为其扼腕叹息。

乌梵自小就听父亲讲述沙场事,却也从没向今天这般印象深刻。连天的烽火,御空的玄修,破云的劲弩,冲杀的猛将,武修战阵,铁盾长枪,骑兽战马,旌旗大纛,都比不上这一曲《送子歌》来的深刻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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