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给沈唯双的寝居在踏雪苑，周围的宁静深得她心。她知道至少今夜她可以安然入睡无需戒备，只是一向小心的性格还是让她在听到屋外一丝细小动静之后便从睡梦中清醒，她缓缓睁开眼，眼底的疲倦一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之意。

虽是九月初，京城却已入了秋。沈唯双披着大衣打开屋门时，萧瑟的秋风迎面而来，她不禁裹紧身上的大衣抵挡寒意。屋外的天空仍是灰黑，她朝院外望去，几个提灯的人影匆忙经过，她正欲去追一探究竟，不料看守在庭院的几个打盹的下人也闻声惊醒，再一看到站在屋外桃树下的女子，几人赶紧提神。

“落霞姑娘有何吩咐？”

“这才不过四更天，他们......这是去做什么？”沈唯双问道。

“落霞姑娘有所不知，他们这是在准备车马，将军要准备上朝了。”

朝臣代漏五更寒，说的便是大臣们五更就得上朝面圣。沈唯双点点头便是了然。慕容将军此次虽是得胜归来回到京城，却又流连红雁楼三日忘而不返，怕是上朝皇帝不会轻易放过。

思绪漂浮之时，一位下人不知从哪儿匆匆拿来一件披风递给她，“落霞姑娘，屋外风大。”

沈唯双接过披上系紧后，挥挥手示意众人散去。

“我去四周走走，你们不要跟来。”既然已无睡意，顾亦明也没有圈禁她，何不趁此机会查探这将军府一番？

众人闻言四散，沈唯双这才慢悠悠朝苑外走。在将军府内，她不便使武功以免暴露自己，只得安安分分地顺着府内大路四处逛逛，正愁无趣，一缕曲音飘散而来，仔细一听竟是箫音。若道是平常也便罢，只是这四更天的箫音时而和缓幽呜，时而畅快悠扬却又带有几分惆怅，倒是令沈唯双有些好奇是何许人将愁怨寄托于箫音。

沈唯双寻声而去，竟是望见一片清澈湖水，秋风吹拂湖面漾起波纹揉碎了一弯月光。湖岸一座木桥直通湖心亭，而那吹箫人便站在那亭中仿若无人似的吹箫。

沈唯双踏上木桥慢慢朝湖心亭走去，亭角挂的灯在秋风中微微摇晃，待她走近了才看清灯光下映照着的男子的面容。

他穿着一袭单薄白衣，任凭墨发飞扬在苍凉箫声之中。他眉目如画，薄唇轻启，整个人似与这箫声似与这湖景融为一体，便愈发显得苍凉。

沈唯双静静地听着，男子却是忽然放下竹箫，紧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却见一女子站在不远处好像是在听自己吹曲。男子轻轻一笑，袅袅余音勾起唇角冰凉笑意。

“看来是我打扰到落霞姑娘休息了。”说是打扰，男子却无半分打扰之意，只是将竹箫别于腰间后便作势要离去。

“公子怎知奴家是落霞？”沈唯双听出他绝不是府内一般人，礼节性地朝他福了福身。

“虽未见过落霞姑娘，但早就听闻姑娘有沉鱼落雁之美闭月羞花之貌，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男子顿了顿，接着说道，“而且将军府从不轻易入女眷，更何况像姑娘这般胆大的。”

胆大？确实。一般侍女又怎敢四更天踏上这木桥扰他吹箫？

“是奴家冒昧了。”说完，沈唯双再次福身。

“不知落霞姑娘前来只为听箫还是......另有所图？”男子说着，嘴角笑意更甚。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公子箫音当如是。奴家不知公子为何事所困扰，惟愿公子能尽快脱离困境。”

她刚说，便听到男子一声大笑，她不禁疑惑，“公子笑什么？”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子！”男子看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欣赏，脸上兴致尽显。

“公子过奖了。奴家出身卑贱，但到如今也算是阅人无数，奴家自知言语往往比行动更深入人心。”她不卑不亢地回应着，男子微微点头，她的回答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落霞姑娘，在我面前不必称奴。大哥从不做荒唐之事，他既然让你入府还说要娶你为妻，那你必是有过人之处。我原有些不满你青楼女子的身份，如今看来倒是我错了。”

男子的这番话令沈唯双愣了一下，但她很快便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看着他的眼神里也多了一疑虑。

“大......大哥？”

“是。”男子轻轻笑道，“在下慕容绪，慕容冀是我大哥。”

慕容绪！天下谁人不知第一富商慕容绪的名字？只是她久闻未见罢了。沈唯双再次打量眼前这个人，他清澈的双眼没有任何沾染过硝烟的痕迹。他的身上承载着一股浓浓的文人气息，而非其他商人般满是铜臭味。

慕容绪看出了她的疑惑，心下一笑，“我是慕容世家唯一一个没有上战场而转去行商的子孙。”

难怪慕容家从不惧所谓的功高盖主。慕容冀手握兵权能护国安危，慕容绪指掌财力能救国患难，皇帝失去两者任何一方的帮助都是在自取灭亡。

沈唯双这样想着，目光里多了几分艳羡与称赞。波澜不惊太假，唯有这几分不多不少足以应付他所有的试探。

他是商人。

但她，不是商品。

商人的眼睛有着绝非常人的洞察力，而慕容绪的双眼太过于清澈，清澈的暴露了所有的欺瞒而不自知。

“公子好本事，让人好生羡慕。”

“可惜我腰缠万贯，竟不知如何做才能救扶那些受苦受难的黎民百姓，实在悲哀啊！”慕容绪哀叹着，眉眼间也染上不少哀愁。

沈唯双不知他忽然话锋一转说出这番用意何在，却也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救扶百姓非一人能为，公子不必自责。如若世上多一些像公子这般心系苍生的人，世道一定会太平许多。可惜如今的人们大多贪图于吃喝玩乐追名逐利攀权附贵，又有多少人关心芸芸众生呢？”沈唯双蹙起柳眉同样一声哀叹，道出几分不明之意。慕容绪盯着眼前的女子，刚才她的话正说进他的心坎里，却也出乎他的意料。一个青楼女子竟能有此见解确有些奇怪，或许这也便是大哥看上她的原因吧。

世人皆说这世上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凭一曲高山流水觅得知音更是艰难。慕容绪微笑地看着她。

知礼如她。

聪慧如她。

一颦一笑一言一行无不彰显她的独特魅力。并非他慕容绪对青楼女子有不好的看法，只是她的表现宛若那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姑娘聪慧，与姑娘交谈甚是愉悦。敢问姑娘名字？”

“落霞。”她淡淡地回答。

“姑娘没有大名吗？”

“没有。”

慕容绪看到沈唯双脸上的苦笑后也微微轻叹，似是为她的感到不幸。但沈唯双很清楚，以慕容家的权势想要去调查她的背景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他们去查落霞，除了众人皆知的青楼身份，其他的一无所获。若是去查她沈唯双......就截然不同了。

“是我冒犯了，向姑娘赔礼。”

“不敢不敢。”沈唯双回礼，“公子箫声引我至此，与公子也交谈甚欢。只是看这天色朦胧，我应赶紧回去了。公子请见谅。”

不待慕容绪作出回应，沈唯双急急转身朝湖岸走去。慕容绪看着她清瘦的背影，脸上的笑意多了几丝玩味。

他有些期待与她再次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