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沈天叹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昨天一番曲折喧闹，沈风当夜就走了，后来沈安给李威，也就是“悍匪”安排住所，折腾下来夜已经深了，沈天也被送回来休息，可发生了这种事，又怎么睡得着。

简单洗漱一番，出了院子，沈天一路小跑到书房，果然看见书房的灯还没熄灭，里面四个人都在，也就书童被遣了回去，应该是秉烛谈了一夜。

“少爷，您醒了。”

“安叔，九哥，庄叔，额……四叔。”

“行了行了，知道你喊不来。”

沈九坐在首座，示意沈天坐下，开口说道：“小天，你来得刚好，我正要找你，接下来的事差不多都定下来了。

“老爹走了，留下的家业咱得守住，有庄叔帮忙，这事儿不难。毕竟整个西山郡城里我们只是个小虾米，有庄家分家帮衬着，问题不大。只是以防万一，我们打算在莞城置间宅子，这事小天你去，你也大了，该帮着家里做点事，也出去见见世面。”

“好，九哥。”

“四叔，麻烦您陪这小子走一趟，您风里雨里走过来的，比这愣头小子强多了，您多带带他。”

李威正盯着沈九的脸走神，沈九喊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连声答应。

“剩下就是这郡城里的事。庄叔，您和我说句实话，西王是不是真的要薨了？”

“你小子倒是挺伶俐的。我们几个豪门商量了一下，这事八九不离十了。这西王要是薨了，老太婆肯定坐不住，整个西山郡天就要变了，你们要不……”

“这小侄知道，可是老爹走的时候说了让我守着家，我就得守在这。少了一个人、一片瓦，都不算守住了。”

李威回过神来，笑着呷了口茶，“庄闲，这可是我大哥的儿子，刚会说话就跟在我三哥底下看书，又倔又狠，你说不动他。”

庄闲也不恼，就是叹了口气，“当年六龙飞天，我都没资格近前观礼，怎么就成了这样……”

沈天感觉气氛变得异常沉重，只好出来打圆场，“九哥，你还没说家里打算怎么办呢。”

“嗯，庄叔，我们打算把城里三个档口只留一个珠宝店，买家您帮忙把把关。我估计等老爹回来了，我们怕是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珠宝好带，不会有太多损失。

“安叔，卖铺子的时候多留金，少要银，伙计、掌柜一概送走。”

“好。”

庄闲看着沈九，点了点头，“李威你说的对啊，是有几分当年沈风的味道。”

此间事了，庄闲和李威先走一步，沈天却被沈九留下了。

“九哥，怎么了？”

“别憋着了，有什么事问吧。”

沈天挠挠头，有点尴尬，“还是瞒不过九哥。”

“算了，有些事只有爹首肯了才能告诉你，我先粗浅交代给你一些。”

沈天点了点头，沈九就势讲了下去。

“就从整个青国说起吧。你知道整个青国的国本、青国的根基何在吗？”

“我知道，不外两句话：庄家桃李满天下，楚门钢枪镇山河。”

“庄家出文吏，楚家训武将，一直就是我们青国的根本。可除了庄楚两家，还有六个人，你可知道？”

“还有六个人？这我倒是不知……”

“呵，还不是要感谢当今中宫殿下，六龙不曾飞天，史书上怕是只有一场秋枫之乱。”

“秋枫之乱我知道，差不多十五年前，有人想刺杀当今圣上，只是消息败露就被圣上处死了，因为是秋天，就叫秋枫。”

“嗯，爹和四叔就是受了这次祸乱的影响，才不得不出走天京。爹大隐于市，躲在这西山郡里，其他五位叔叔阿姨都断了联络。现在你认识了四叔李威，走……走了的六姨是爹的幺妹，六姨的名字是花月容。”

“那昨天老爹要找的人……”

“你我本该喊他二叔，不过不必了，那是家贼。现在这家贼却是六位长辈里唯一还有响当当名号的人，独领三千京畿精兵羽衣卫，如今的羽衣卫大都统陆云陆大人。”

沈天吃了一惊，虽然一直在西山郡城，对天子脚下没什么概念，但想来大都统这称号怎么也该是位极人臣了，自己老爹去找这种人寻仇，铁定要出事。

“九哥，你……你都知道陆云是什么人，你怎么不拦着点老爹，他……爹他除了当个奸商，手无缚鸡之力的……”

“小天，你记着，我沈家出去的人，这天下还没有哪里去不得。该还的，迟早要还，躲不掉。”

沈天看着自己曾熟悉的九哥，脑子感觉越来越乱，从昨晚开始，一家人就越来越陌生：爹不再是那个斤斤计较的奸商，哥哥也不再是摇着纸扇的翩翩公子哥，虽然安叔一直没说话，但沈天能感觉出来安叔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有些絮叨的老管家了。没来由的，沈天觉得整个宅子透着一股戾气，让人十分不安。

“好了，小天，更细致的事情只有爹回来才能告诉你了，我那时候不过七八岁，有些事记不大清了。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准备和四叔一起去莞城。”

“今天天还早……”

“今天不能走，今天我们给花姨发丧。”

巳时刚到，沈家正厅处处挂上了白布，中央却连棺材都没一个，只有一张空荡荡的香案，上面放着香坛和香烛。全府二十来个下人都在厅外候着，看着厅里五个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庄闲昨晚带来了一位客人留宿在沈府，此时庄闲和两位少爷、管家都在厅里，到底是谁死了？难道是没露面的老爷？！

大家正嘀咕着，李威来了，沈安从厅里出来，对着大家介绍到：“老爷最近要出一趟远门，这位是老爷的四弟，你们该称四爷。老爷不在的时候，府里的事四爷说了算，行礼。”

众下人唯唯诺诺，躬身行礼，李威却只是挥了挥手，径直走向厅里，站在了沈九旁边。沈安遣下了下人，回身把门关好，整个屋子里就剩下了五个人。沈九看李威只是定定站着不说话，叹了口气，说道：“四叔，太仓促，只能准备这些，委屈花姨了。”

李威回过神来，笑笑，“九儿，不错了，四叔替花姨谢谢你了。”

沈九从旁拿过刻刀和空牌位，问：“四叔，您看您亲自动手还是……”

李威抹了抹眼睛，“就供着空的吧，花妹平时那么刁，除了大哥二哥，谁给她刻她都不愿意。”说着，把空牌位立在香案中间，又从怀里拿出那枚铁簪，放在排位前面，点了三支香。

等李威退了回来，沈九、沈天磕了三个头，庄闲又上了一炷香，心里唏嘘不已。谁能想到当年飞天的六龙，却有人就这么死了，在一个无人相识的郡城，没有金缕玉衣、棺椁厚葬，只有一个空空的排位，一支心爱的发簪。

“花妹，四哥虽然没什么能耐，找不到二哥，但好歹找到了大哥，大哥替我去了。我还找到了你当年最喜欢的小九，小九还记得你，记得你是花姨。

“你放心，你的话我带到了，你四哥这次没犯憨，就是……就是当初你非让我烧了你的尸首，你说害了痨病，脸色太黄，不能让别人看见。

“我这些年就在想，你是不是在怪我，要不怎么就走那么干脆，连点念想都不给四哥留下，唯独剩下一支簪子还是留给二哥的。

“应该还是在怪我吧，否则为何一去十年，却一次都不来梦里见我。

“花妹，你心愿了了，安心去吧。

“花妹，四哥只能陪你到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