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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仁说》第六回 一梦过钱塘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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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李二人听他说得郑重,都觉惊讶,一齐起身道:“大哥无需如此,小弟若能帮上一二,自是义不容辞。”

三人重又坐下,严思虎道:“二位兄弟都见到与我一起来的那位大娘了,我前几日在路上同她遇到,见她身世可怜,便允诺了要将她送去北京与儿子团聚。但如今我杀了朝廷命官,随时都可能遭到官府追捕,她再与我上路实在是不安全。我知二位兄弟都是善人,是以不揣冒昧,想恳请你们送这位大娘去北京。”

李秋声道:“这有何难?左右我二人也无其他事情,去一趟北京就是了。”齐风也道:“正好我们原就想要北上,也算不得麻烦。”严思虎道:“只怕此事并不好办,大娘与儿子已有三十多年没见,只记得或许是在北京,至于究竟是在北京哪里,她是一点都不知道。”齐风奇道:“怎么会这样?那大娘家中还有其他人吗?”严思虎摇头道:“没了,儿子、媳妇、丈夫、孙子,全都先她死了。”李秋声问道:“是遭了什么仇家吗?”严思虎道:“寻常农户,哪来的仇家?只是她活得太长了而已。”齐风道:“既是如此,那缘何会有一个儿子在北京呢?”

严思虎解释道:“这里面倒有桩事情。那孩子在小满日出生,家里人遂都叫他作小满。因他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孩子,爹娘不免有些娇纵。小满自小喜好打抱不平,成日与人打架斗殴,旁人的规劝他全都不听。终于在他十岁时出了事,那年他把村里的一个小恶霸打成残废,他爹娘怕官府追究,连夜让他跟着一个来村里云游的和尚走了。如今大娘也只记得那和尚当时说他将去北京。”齐风道:“此事已过去三十多年,说不定那和尚早就不在北京,人海茫茫只知道小满这个名字如何能找得到?”严思虎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不知?当日我也是这么跟大娘说的,可她不依不饶,说她所有亲人都走了,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孩子,无论如何她也要去北京找找看。她一人从家乡沿途乞讨,这番执着已是世上难得,更何况母子情深,我又岂能就此不理?”李秋声道:“自然不能不理!大哥放心,我一定将大娘送到北京!为人之不能为本就是我辈所行之事!”李秋声所言字字击到了齐风心上,他不禁也受其鼓舞,道:“秋声说得对,事在人为,一日寻不得就花十日,十日寻不得就花十年,我们既已应许,就绝不会反悔了!”

严思虎站起向二人拱手,道:“多谢二位兄弟,我严思虎才不致沦为言而无信的小人!”二人亦站起还礼。

晚间,严思虎去到齐风的房间找他叙话。闲聊几句家常之后,严思虎道:“今日见到二位小兄弟比武,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想不到齐兄弟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功力,实在是难得。”齐风听他这么说,顿感惭愧,道:“我的武功与秋声相比还差了许多,今日她是在让着我。”严思虎道:“齐兄弟也无需过谦,你与李兄弟所学并非一脉,此时并不可比。我看你内功底子甚好,只可惜全身气力尚未贯通。习武得法才能有成,我年轻时曾遇明师传授一套心法,每日勤练不辍,大有进益,方才我已将口诀默下,”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齐风道,“你或可依照此法试试。”

齐风大喜,起身向严思虎深深一揖。严思虎连忙伸手托住他的双臂,道:“兄弟何需如此!”齐风将口诀展开,一句一句默念下去:“闭目真心坐,握固静思神;叩齿三十六,两手抱昆仑;左右鸣天鼓,二十四度闻……”凡是遇到不甚理解的地方,齐风即刻便向严思虎请教,严思虎都一一详尽解答。

待全部说完,严思虎道:“此法实属平常,难就难在一个‘静’字,学武之人切不可只知动而不知静。要知道,一旦能静,纵然外界雄风浩浩、鸿水滔天,也不能损你一分。你与万物已然一体,又何须再去借力?”齐风喜道:“正是正是!”严思虎续道:“力有穷,法有尽,以意御气,以气带力方能无穷无尽。此话你要记住,将来必会有助于你。”齐风连连点头。

严思虎道:“我听李兄弟说,你出身富贵,却一门心思想要学武,行侠仗义。齐兄弟,你要知道,立于江湖,武功不过一物,其实最重要的还是一身正气!只要有了一身正气,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与我辈无异!”齐风叹道:“大哥所言甚是,只是颇为可笑的是,小弟这些日子竟已不知何为正气,何为善恶。如今天下清明,难见穷凶极恶之徒,寻常小恶又都似裹了外衣一般,累得小弟常常辨认不出。”齐风担心自己如此直言会惹恼严思虎,于是又道,“小弟一时感慨,若是说错了,还请大哥不要介怀。”

良久,只听严思虎道:“你没说错,我也曾多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但是你扪心自问,当今天下以权谋私者,恃强凌弱者,谄媚献主者随处可见,各座城中都有百姓受苦,又怎能说是天下清明呢?”齐风道:“可是国家自有其法度!”严思虎道:“法度?当朝天子诛人十族之时,法在哪里?连贾温贤都看出法是为了治民,而非治官,你还看不出吗?”齐风皱眉道:“官本是民,何以一日为官就变了呢?”

严思虎道:“一旦身居庙堂之高,又怎知江湖之远是什么光景?一旦能够满足己欲,君子之道又能束得几人?若是当真海晏河清,我们这种人也就不复存在了。”说罢长叹一口气,道:“二十多年前,我也曾以为投靠明主,遵循法度就能天下安居,但官场倾轧,他们自身都难保,哪里还有空来管咱们这些不相干的老百姓?”严思虎见齐风仍旧眉头紧锁,道:“齐兄弟,你心思太过纯良,又未见过这世上丑恶之事,才会有此想法。等你真的见到奸邪之人,不需多思,你的拳掌自会招架到那人身上。”

齐风被他一提,猛然想起先前诸事,喃喃道:“我下不了手去伤周正,却打伤了在我屋中放迷烟的人,这可不是源于道义,而是因为心中愤恨,我这样,怎能算作好人?”严思虎道:“你已说过善恶难分,又何必纠结于此?人生一世,但求无愧于心,不畏强,不欺弱,信因果报应,凭天地良心!”齐风重复道:“不畏强,不欺弱,信因果报应,凭天地良心……”

严思虎道:“这些事情多说无益,论述再多也没个了断。时候不早了,我就不打搅你休息了。”齐风道:“今夜承蒙大哥赐教,小弟获益匪浅。”严思虎临走之前,对齐风道:“齐兄弟,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你若决定要沿此路而行,需得做好准备。”齐风愣了一下,随即正色点了点头。

次日四人在赵客庄前分别。严思虎已跟大娘说了委托齐风和李秋声送她去京之事,大娘听完,只幽幽地道:“那时我不该将小满给人的。”

因往后多是崎岖山路,齐李二人怕大娘会因颠簸吃不消,是以二人在询问了庄客之后,决定先到福州,再转由水路北上。行了一整日,三人进福州城找了一家大客店住下,打算好好休息一宿。齐李二人的年纪与大娘故去的孙儿相仿,为人又十分可爱,与他们待在一起,大娘的话也渐渐多起来。

第二日清晨,三人在客店用饭,齐风多给了点钱,请小二去渡口帮他们找到一艘去北京方向的船。约莫一炷香后,小二跑回来答道:“去北边的大船昨天已经开走了,诸位可在这里等上几日,或会有另一艘船回港。几位要是不想等,小的另外还找见一艘商船正好要去北京,他们是从这儿走海路去杭州,然后再转大运河去北京的。”李秋声道:“如此甚好!”小二道:“不过那老爷方才不在船上,水手也做不得主,几位若要随那船,小的就再去一趟瞧那老爷在不在。”齐风道:“不用了,你跑这一趟也辛苦了,我们自己去跟那老爷说。”小二道:“那也行,渡口那儿最大的一艘船便是,公子若是找不见,可问一下艄公去北京的商船是哪个。”小二一走,大娘忙问李秋声道:“这么说,我们很快就能到北京了?”李秋声笑道:“是啊,不出一月应当就能到了。”大娘轻轻道:“还有一个月我就能见到小满了。”齐风心知去北京并不难,寻人才是不易,可他见大娘如此欣喜,也不愿说什么扫兴的话。

三人在客店结了账,驾着马车来到福州渡口,只见港湾处泊着大大小小数艘船只,其中一艘大船像是刚刚翻新过,格外显眼,颇合齐风心意,再一问,果然是去北京的。齐风对李秋声道:“你在这里陪着大娘,我去问问船主人看能不能顺载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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