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祁山城，寒风依旧，冰雪如丝，却又似梨花漫天。

在这边陲小城之中，有着醉香楼的夜夜笙箫，亦有着阴暗潮湿的街头巷道。在这些幽深的巷子里，可以不时地看见一些伏在地上的人，这些人有的是酒后醉倒的醉汉，也有的是无家可归的乞丐，更或者是那些想要到祁连山脉里追寻宝藏的流浪者。

洛寅雪，便是属于那第三种人。

一年前，他和白石带着小雨来到了这里，而如今……洛寅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一日，妹妹被仙人带走，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不是吗？可为什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

是因为白石吗？那个家伙的话，也不希望看见我或者小雨这个样子吧……

还是因为自己为自己定下的那个过于遥远的决心？

“石头，如若是你还在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他，夜色依然静谧地蔓延开去，只有雪落在屋檐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扰乱了这原本安静的夜，扰乱了洛寅雪那纷乱的思绪，也让这个躲在某处檐下的普通少年的命运，变得沸腾起来——

那是一个穿着布衣的男子，正急促地迈着步子从街道的另一头跑了过来。这本是一个普通的民家男子，但他脸上那惊惧的神情让他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普通，至少……这是一个正在被什么东西追杀的普通男子。

雪，下得更大了，路上的积雪使得那个在奔跑中的男子一脚没有踏稳，扑倒在了地上。而在他的不远处，一双裹在棉布里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

“这人奇怪得紧，明明身后空无一人，他还跑那么快作甚？”洛寅雪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他自然是对于鬼怪之说有所耳闻，不然也不会带着妹妹前往这祁连山脉寻找五灵山的仙人了。

想到仙人，这个男孩的眼神又黯淡了几分。

“不要过来……不要……不要……”男子面露惊恐，死死地盯着他来时的那条街道。洛寅雪本以为他会再次爬起来逃跑，却哪知这个男子竟呆坐在地上，只有双手在半空中胡乱地挥舞着，似在抗拒什么东西。

这一幕画面，让洛寅雪心道：难不成真有什么妖魔鬼怪不成？

“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洛寅雪要是在这个时候被这种鬼怪给吃掉了，那岂不是亏大发了？”想到此处，洛寅雪悄悄地站起，朝着街道的另一头挪去……

然而，他还未走出一步，便发觉了自己的双脚似被粘在了地上一般无法移动分毫！此时，洛寅雪才明白为什么那个男子如此恐惧却没有起身逃跑的原因了……面对着如此诡异的事情，冷汗，从这个男孩的额头慢慢地渗了出来。

男子来时的街道深处，不知不觉竟弥漫起了一股黑气，如墨一般在雪白的世界里肆意的挥洒、翻涌——倏地，那黑气猛然卷起！和着地面上的白雪盘旋而起，直勾勾地朝着那个坐在路中央的男子袭去！

黑气的速度极快，转瞬之间便到了那男子的身前，然后……一只枯瘦的手，从黑气中缓缓地伸出，轻轻地按在了男子的天灵盖上边！而那男子，此时竟是吓得作不了声，只得呆呆地看着那只手在他的头顶上一拍，一抓——

一颗张大着嘴，似要发出惨叫的脑袋被那枯瘦的手抛上了天空，雪与血相互交映着从天空中洒落了下来！那黑气的顶端竟是长出了一个脑袋，那脑袋和那只枯瘦的手一样，只剩下了一层干枯的皮肤包裹着头颅，这个“脑袋”里面微微鼓起的是血管与经脉。

脑袋朝着天空，也张大着嘴，似乎在喝着那从天而降的血雨。

即使是隔了十来米的距离，洛寅雪也闻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他的背脊已经被完全地浸湿，却无法移动分毫，只得呆呆地看着那团黑气将那个男子的身体包裹起来，片刻之后……

一具已经干枯的无头尸体从黑气中飞出，被抛在了路边。

洛寅雪咽了咽口水，乞求着那个可怕的鬼怪没有发现自己——虽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他依然乞求着，直到……那团黑气在他的眼前突然消失，又突然地出现在了离自己不足一米的正前方！

就这样结束了吗……

一丝苦笑泛上了这个男孩的嘴角。

也好，至少……可以去见见石头了……

洛寅雪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传入了洛寅雪的耳朵——

“哼，你这妖怪，看我今天不收了你！”

那团黑气中，传来了一声惊讶的声音：“咦！？”

一道蓝色的光芒在黑气的身前猛然划过，那团黑气立即分散开来，然后又在后方汇聚，似在闪避这那一道锋芒。然而，一个青衣的女子竟是突然出现在了那黑气的身前，朝着它击出了一掌……随后是一声闷响，那团黑气在雪夜中被这一掌震得四分五裂，尽数消散开去，只留下了一个枯瘦的身躯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重重地撞在了巷子的墙壁上。

“呵，我当是何方妖孽，竟是一只区区的尸鬼！”

女子剑指地面，剑锋上弥漫着淡蓝色的锋芒。虽然嘴上不屑，但青衣女子的眼里却带着一丝担忧——尸鬼是最低级的鬼怪，乃是由不得安息的怨魂附身在尸体上而形成的异类。一般来说尸鬼的道行不会太高，但这个尸鬼方才邪气缠绕……隐约间竟有了接近“极脉”的修为！

“咕嘎……”那尸鬼似乎对于与女子之间的差距并不惧怕，而是张大着嘴，奋勇地朝着女子扑了过来！

“不自量力！”女子冷哼了一声，在虚空中挥出了一剑——只见她身前的雪花顿时在半空中停顿、凝固，然后汇聚成了数把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白色长剑，直直地插在了那尸鬼的身躯！那尸鬼吃了这几剑，身体摇摇晃晃地扑倒在了地上。

“虚空凝剑——万剑锁，散！”

随着女子的一声低吟，那插在尸鬼身体上的几把由白雪汇聚而成的长剑朝着四周飞散开去，连带着将那尸鬼的身躯完完全全地撕裂，只剩下一些早已没有了鲜血的干枯肉块散落在了雪地上，然后化成了一道道黑气飘散在了这雪夜之中。

这时候，洛寅雪方才反应过来，他发现自己能够动了。只是自己的双脚此时竟不争气地不住颤抖起来，使得他无法迈开步子。

“你没事吧？”

女子转过身，洛寅雪微微一怔——这竟是白天给他包子和银子的那个女子。

“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半晌，洛寅雪才挤出了这样的一句话——然后，他的脑袋就遭到了一阵暴栗。

女子见洛寅雪对着自己露出此般恐惧的神色，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这小鬼，枉我救你两次，你竟还对我如此无礼啊！”

“你……你……你也是……仙人？”洛寅雪还未从刚才尸鬼的恐惧中恢复过来，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女子扑哧一笑：“你这小鬼，说得好像你见过仙人一样……我自然不是仙人！”

“那你是妖怪？”

洛寅雪的脑袋再次遭遇了一阵暴栗。

“你才是妖怪呢！”青衣女子倒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对这个性格有些别扭的小鬼感到一阵无语，“我可是雪间山一脉单传的掌门，怎么会是妖怪！”

洛寅雪嘟哝着：“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

女子这次却似乎没有听见洛寅雪的自言自语，而是说道：“你怎会以为我是仙人？所谓仙人，乃是大成之境超脱了命运的一群人，我只是一个修仙之人罢了！”女子摇了摇头，似在对洛寅雪说话，却更似是自言自语：“修成仙人，须得斩断七情六欲，不问红尘凡事……若要我修成仙人，还不如与心爱之人作一对双宿双栖的鸳鸯来得快乐自在。”

说罢，女子似有些神色恍惚，转身似要离开……却被一只小手扯住了袖口。

“仙子……不，掌门人！请收我为徒吧！”

青衣女子惊讶地转过头，正好对上了洛寅雪那坚定的眼神。

“你要我收你为徒？”女子惊讶了片刻后笑了起来，“我雪间山向来都是一脉单传，我若收了你便不能再收其他弟子！以你的资质……对于我而言可不划算。”青衣女子手指绕着剑穗，带着俏皮的语气问道：“你要我收你为徒，你倒是给我一个收你为徒的理由！”

女子的话让洛寅雪哑口无言。

是啊！萍水相逢，她施舍了银子给自己，还救了自己的命，此时自己提出了如此无礼的要求……她又怎会答应？想到此处，这个孩子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资质，资质！又是这该死的资质！若自己的资质稍好一些，也不会和妹妹分开……

一时间，悲伤、愤恨与委屈在这个男孩的心里炸开，再加上从中午到现在也就只吃了那一个包子的缘故，饥饿和各种情绪让洛寅雪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洛寅雪的突然倒下让那个青衣女子吓了一跳，急忙俯下身探了探洛寅雪的鼻息，然后才微微地安下心来，有些发愣地看着这个倔强的男孩。

“这个小鬼，竟没有用我给他的银子给自己弄些吃的么？”青衣女子神色复杂地看着洛寅雪，“这么倔的小鬼，若是放着他不管的话，恐怕他会在这里饿死罢！”在犹豫了片刻之后，女子终于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只见她俯下身子用指尖轻划过洛寅雪的脸颊，嘴角微微地扬起了一丝笑容。

女子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师傅说过，他当初收我为徒是看我顺眼，我如今看这倔强小鬼却也顺眼得很……我雪间山本就随心随性，我方才竟在乎他的资质，却是落得庸俗了……罢了罢了，我便收了他，也算是给自己找个伴吧！”

当洛寅雪醒来的时候，他正躺在一张床上，睁眼所及之处是挂着纱帐的顶棚。这似是一间客栈，一种独特的清香气息一缕一丝地透过纱帐传入了洛寅雪的鼻中，这股清幽的香气让他感觉十分舒适，一时间大脑里乱七八糟的烦恼与腹间的饥饿竟减少了大半。

拉开纱帐，洛寅雪看见了坐在房间正中央的凳子上的青衣女子。

洛寅雪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站在了青衣女子的面前，怯生生地叫了声：“师傅……”

“谁是你师傅啦！”女子拍了拍桌子——桌子上放着的一壶茶和几个茶杯都为之一振，发出了叮叮咚咚的声响。女子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连茶都不肯给我敬上一杯，我为什么要收你做我的徒儿？”

洛寅雪闻言愣了愣，随即心下大喜，立即手脚麻利地倒上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俯首弯腰，双手呈在了青衣女子的面前：“师傅请用茶。”

女子巧笑倩兮地接过了茶杯，故作严肃地喝了一口，咂巴着嘴点了点头，说道：“嗯……看在你这碗茶的份上，我便姑且留下你吧！但今后若是不能达到我的要求，却也会将你逐出师门的哦！”

“嗯！”

青衣女子摸了摸洛寅雪的头，起身说道：“我可不能亏待了我的乖徒儿！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买吃的——可不能让我的乖徒儿饿死咯！”

可当她转过身，却发现洛寅雪扯住了她的衣袖——

“怎么啦？这么快就舍不得师傅了？”青衣女子巧笑倩兮地看着身后的孩童，“还是说，昨天晚上一个小小的尸鬼便把你吓住，不敢一个人呆着了？”

“师傅，徒儿……徒儿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青衣女子愣了愣，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色彩，她回答道：“苏梓眉，为师的名字是……苏梓眉。”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