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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然州和周晓迷》第5章 左右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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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漆熏鼎,香烟袅袅;九尺薄帘,绣满梨花。

周晓迷侧躺在睡榻上,青丝如泻洒在枕边。四个侍卫双手背后,站在帘外。

“明珠,什么时辰了?”周晓迷睡眼惺忪,轻声问。

“已经申时了,小姐,是否要起身?”明珠回道。

“晚宴什么时候开始?”她接着问。

“酉时,就快到了。”

“哦。”她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长时间,捋捋头发,慢慢坐起来。

帘外的明珠见她已起身,便拉开帘子,走上前半跪在她面前,帮她把鞋子穿好。

“小姐,我有一事禀告。”白桥端过来一盏茶,并说道。

“说。”她接过茶,抿了一口。

“您刚睡下后,我到庄外随意逛了逛,路过离山庄不远的一处山谷,听见里面有动静,便过去查看,当时就一惊,谷内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好几百人,穿着统一的夜行衣,拿着弩,不知是谁的人。”白桥回忆着那场景。

“当真?”周晓迷拨弄着茶杯盖的手一停,她当然知道此次来祝寿很多人必定与她目的相同,就是玄皇剑。之前父亲就两次跟东临老人借过玄皇剑,哪怕说三日必还,老人都不肯相借。这次出门,父亲吩咐务必借回玄皇剑,虽感觉此次依然借不到,但她还是过来一试。她很奇怪,连她都只是说借剑,难道还有人敢硬抢?

正思虑着,屋外传来一女婢的声音,“给大小姐请安,晚宴就要开始了,二公子让奴婢过来问大小姐是否已起身,让奴婢帮大小姐更衣梳头,请大小姐去梨花苑。”

“知道了。”明珠向门外回着,“你回去吧,小姐已起身,我们自会服侍,一会便过去。”

“是。”女婢应了声,弯着身子退下去。

周晓迷放下手里的茶杯,从睡榻上站起,大走两步推开房门,外面已是云团如火,霞光万丈,夕阳洒在她脸上,一双眸子如翡翠,两片朱唇似桃染。

“走,去梨花苑,今晚有场好戏呢。”她声音拖得很长,说完提了提襦裙,迈着缓慢的步子朝梨花苑走去。明珠、蛮子、炎牙、白桥四人关上房门紧随其后。

傍晚的梨花苑别有一番情趣。簇簇梨花,堆积如雪,原本白皑皑一片硬生生被晚霞铺上一层金黄。梨花树下的青石板,层层相接,落满花瓣,残瓣时而被人踩碎,丝丝余香绕于足尖,久久不绝。

此刻苑中已开始布置晚宴,相比中午,地方显得宽松许多。

周晓迷来到苑内,坐回长椅,斜倚在靠背上,开始打发时间剥葡萄吃。

“晓迷,来了。”赵佑灵见她坐下,笑着看她。

“我问你,”她手里剥着葡萄,口里说着话,两不相扰,“山庄不远处有个山谷,里面全是手持弓箭的黑衣人,可与你有关?”

“啊?”赵佑灵被这么一问,脸一僵,“你怎么知道?”

“看来就是你的人了,”周晓迷确定了答案,拈着葡萄接着道,“你安排那么多弓箭手做什么?连我都瞒着,是有什么特别的打算么?”

“没有,没有”赵佑灵见她脸色变了,连忙解释“我是想帮你,又怕你拒绝我。”

“帮我?”周晓迷嗤笑一声。

“晓迷,我哪敢骗你啊,”赵佑灵继续解释,“周伯父之前就借过玄皇剑,老家伙不愿意,这次你来借,老家伙就肯了?今晚你跟他借剑,他若是借给你便罢;若是不借,我就给他点颜色看看。”

“你还敢威胁他?”周晓迷停了手里的动作,“东临老人叱咤江湖的时候,你我还没出生,连我父亲在他面前都要弯腰拱手自称晚辈,看他脸色让他三分,你居然敢威胁他?还当着众人的面,就不怕落个目无尊长的骂名么?”

“晓迷此言差矣,”赵佑灵合上扇子,飘然笑笑,“他算我哪门子尊长?你念他是江湖元老,尊他敬他,是给他面子。我乃赵氏皇族,天潢贵胄,他敢跟我称尊长?”

周晓迷继续吃着葡萄没说话,赵佑灵又凑近了些,道:“晓迷,你想想,今天是他归隐之日,按他的意思,宝剑是要交给别人的。他若是交给旁人,也还好办,可万一给了皇甫然州,以后莫说借了,看都别想再看见玄皇剑了。”

周晓迷思量着,觉得赵佑灵说的也还有理,“依你之见呢?”

“今晚你跟他借剑,他若借了,便了,他若不借,就给他来硬的。”赵佑灵用扇子敲打着桌沿,计划着,“你不便出面没关系,我来,你只坐着看就行。到时我命五百弓箭手将神兵山庄团团围住,他若敢说半个不字,就让他见点血。至于清风冷月阁,荆门还有别的那些乌合之众皆不足为惧,量他们也不敢妄动。”

“皇甫然州、兰瑶、静和一干人等岂能对你视而不见?”

“晓迷不必担心。”赵佑灵说着,撑开扇子凑到周晓迷耳边,轻声言语了几句又一脸阴邪地收回身子,“今晚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们不能手软。”

周晓迷听了赵佑灵刚才附耳过来说的话,放下手中的葡萄,微闭双眼,良久,最后轻叹了声,“莫伤了东临老人性命。”

“好,”赵佑灵将自己桌上那盘葡萄也端到周晓迷面前,还特地将盘中两片作为装饰的葡萄叶摘掉了,“晓迷,你还真是善良啊。”

酉时整,苑中晚宴已准备完毕,宾客基本也都落了座。

东临老人在钟和的搀扶下走到苑中,老人换了一套深色外衣,脸色相比中午的喜悦,多了几分沉重。夕阳余晖下,老人的苍苍白发和道道皱纹异常显眼。

东临老人抬头望向西方,傍晚十分,万道霞光就要被群山吞没了,笼罩在暮色中的簇簇梨花,似实似虚。老人张开双臂,犹如一只大鸟展翅立于地面,晚风吹起他的衣袂,翩翩舞动。老人长吸一口气,道:“天下利刃皆出自神兵山庄。老夫自二十七岁建立神兵山庄,至今五十三载。五十多年,走出山庄的利器何止千件万件。今日,老夫也要和这西落的太阳一般,回归原点了。”

温不弃见大家都望着苑中央,听老人说话,唯独自己大嚼着酱猪蹄,顿时反应过来有些失礼,立即放下猪蹄,用油汪汪的手抹了抹嘴,照着旁边陶贤的姿势摆了个样子,也一本正经听起来。

“大家都知道,今天除了过寿,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吧。”老人放下双臂,正色道。大家很吃惊,此刻的老人直接开门见山。“五十多年,最后我只留下了一堆兵器。十分感激,老朽离别之日,大家能来给我见证。老朽做了一辈子铁匠,如今年迈,很多事都倍感力不从心,是该我歇息的时候了。老朽今日宣告退隐,从即日起,以后江湖再没有神兵山庄,再没有东临老人,请列位作证。”

说完,钟和将一杯倒满酒的酒盅递到老人面前,老人接过酒盅,仰起头喝下一半,另一半洒在地上,以谢天地。

“哎哟,你还真退隐啊?”温不弃一脸不解,站起身来,“他们说你要退隐,我还不信呢,为什么啊?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岳秀见温不弃突发此言,十分无礼,忙将他拉住,强行把他又按回座位上。

“此言差矣,”老人将酒杯放回钟和手中,徐徐道,“兵刃,屠戮之器也,这些东西本身存在的意义就是残害和掠夺。老朽一生铸造了太多兵器,虽从未亲手杀过一人,但最终还是罪孽深重,年纪越大,愧疚越深。只愿老朽归隐之后,日日吃斋焚香,赎了这一世过错,待他日驾鹤西归之时,得一时安然。”

皇甫然州静静坐在座位上,听着老人说话。他是理解和尊重老人家的,只是没想到老人家心结如此之重。

“东临老人,”四座皆静,突然西南角寿桌处站起一个女子,四十多岁,头上倭堕髻,嘴唇乌青,满眼阴云,“您真要退隐,是不是也该将没做完的事先做完啊。”

东临老人望向她,脸上并无表情,“江阁主可曾有话让你带过来?”

其实出乎东临老人意料,清风冷月阁这次过来的不是诡术娘子江秀清本人,而是座下大弟子单玉花。清风冷月阁徒众修习的都是禁术,所以一干上下都是乌青的嘴唇。东临老人知道清风冷月阁肯定会有话问他,而且他也有话要反问他们。

单玉花双手抱拳,向老人施了个礼,“东临老人,您老德高望重,名满天下,今天是您的好日子,本不想搅扰。只是我家阁主有一事十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不能放下,今天,还望您老给个成全。”说完,旁边侍从递过来一个盒子,单玉花接过盒子打开,取出一把残月弯刀,高高举起,“此把残月弯刀做工精妙,锋利无比,一看便知必是出自神兵山庄,您老可还认得?”

“认得。”老人并不否认。

“好。”单玉花把弯刀一把拍在桌上,“十四年前一个深夜,就是这把弯刀取了我家公子性命,当时阁主来问弯刀买家是谁,您老碍着江湖道义和山庄规矩,不肯吐露半个字。一直以来,我家阁主饱受丧子之痛,又苦于报仇无门。现在您已退出江湖,神兵山庄也已成过去,再不必受什么道义和规矩的约束,还请您老说出这弯刀主人是谁,了我阁主一桩心愿。”

面对单玉花的请求,老人并未作答,而是接着苦笑了声,满眼哀伤,“我也有件事想问贵阁。十四年前贵阁第一次来神兵山庄,不久后我女儿便惨死竹林,此事可与江阁主有关?”

“确实与阁主有关,”单玉花也不隐瞒,“我家阁主当时悲伤至极,你又包庇凶手,盛怒之下便用招尸手将你女儿一掌拍死了。”

“可怜我那无辜的女儿啊,二九年华,与世无争。”老人的双臂僵直按在桌上,有点哽咽,“既然如此,江阁主又何必再执着于弯刀主人是谁?我女儿的死,也算赔了贵公子一条性命,十几年了,又何必再平添死伤,徒增罪孽?”

“少来这套!该说的我都说了,阁主念你是江湖元老,十几年不跟你计较,今天你就归隐了,若还不说出弯刀主人是谁,休怪我无礼!”说完,单玉花狠拍了下桌子,桌面的酒杯被震倒,哐当滚落下来。

“放肆!”钟和立马站在老人前面,“神兵山庄岂容你张狂!”

“慢。”正剑拔弩张时,一个细柔的声音响起。周晓迷从座椅上慢慢站起,双手合拢向老人作揖,“我也有一事想求前辈成全。”

“哦?”老人望向周晓迷,“你也有事要老夫成全?”

“正是。”周晓迷看看单玉花,又扫了一遍苑中四座,缓缓道,“传闻神兵山庄镇庄之宝玄皇剑,冷如寒冰,剑气逼人,能斩生铁,能断顽石,能伤人于三丈之外。家父之前两次求借而不得,今天是您吉日,望您开恩,相借与我,两日必还。”

“丫头,镇庄之宝岂能外借啊?”老人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前辈,我并无夺剑之心。”周晓迷话语间十分诚恳,“家父说借剑有大用,我诚心相借,两日必还,说到做到,决不食言。”说着,她望了望单玉花和其他神色异常的人,又道,“今日您若借剑于我,我必保您无恙,护神兵山庄周全。”

皇甫然州在一旁看着,有些意外,原来东临老人女儿是死在诡术娘子江秀清手下的,这其中还有这么个缘故。还有周晓迷,就知道她此番前来绝不是单纯地祝寿。也是有趣,午宴时,大家谈笑饮酒丝毫不提其他的事,到了晚宴,饭还没开始吃,形势就变得如此紧张了。

“呵呵,”东临老人前迈几步,从一张桌上端起一盅酒一口饮尽,“看来,今天的晚宴不太合大家胃口啊。”

“师父,您少喝点。”钟和凑到老人面前提醒着。

老人放下酒盅,看看单玉花,又望望周晓迷,并不退让,“为买家保守身份,不管我归不归隐,都是山庄的规矩,岂能违抗?玄皇剑是山庄至宝,不管我身处何境地,想要借去都绝无可能。”

东临老人这一句,瞬间把所有话路都堵死了。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赵佑灵一把合上扇子,拍了下桌面,“晓迷好言跟你借剑,说了两日必还,你还不肯。要等到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后悔都晚了!”

按理,朱仪殿和南康王府的人说话,基本是没有人敢上去唱反调的,可惜今天皓月宫的人也在。

“呵呵,好不要脸的逻辑,”赵佑灵这么说话,皇甫然州自然听不下去,于是勾唇笑笑,“玄皇剑本就属于神兵山庄,如何处置都随庄主心意,东临老人愿意相借便借,不愿相借当然就不借。”

“你少多管闲事!”赵佑灵瞪了眼皇甫然州,“你最好老实在那待着,不然我万一对老庄主做出点什么事来,可都是你逼的。”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赵佑灵毫不示弱。

“皇甫兄,”陶贤拉了拉皇甫然州的袖子,示意他暂且先忍一忍,“算了,看看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不觉间,天空已拉开夜幕,山庄亭台回廊,房前屋后都开始点灯。

“老庄主啊,”一直没说话的荆门主人孙寿终于开了口,“要我说,何必呢?江阁主无非是想问出凶手,替儿子报仇,你对别的买家身份缄口不言是你讲信义。对这等杀人凶手,何必再讲信义?况且你已保护他十多年,也算仁义了。还有,周大小姐无非就是想借剑一用,两天就还,又有什么关系?你说出那弯刀主人身份,然后再把剑借给周大小姐,他们再怎么样便与你再无关系,你也清净啊。我等大老远过来,也饱饱眼福,看一看这天下第一神剑,皆大欢喜,何乐不为呢?”

荆门中人最擅炼制□□,打造机关暗器。荆门主人孙寿是逃犯出身,狡猾阴险,江湖上出了名的小人。

孙寿一番看似调和的话,听起来却十分古怪,老人本想回他几句,又忍住了。

“东临老人,”单玉花将自己的钢刀亮在桌上,“十几年了,今天你必须给个答复,否则,别怪我钢刀不长眼!”

“哈哈哈哈,”赵佑灵站起身,撑开扇子踏着小步走到老人面前,“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又为何如此执拗?为保一个不相干的人,连自己女儿都搭进去了,最后这笔账还是要算在你头上,你这又是何必呢?”

“孙先生说的固然有理,只是老夫也有老夫的原则。”老人仍然坚持。

“哼,我不管你有没有原则,”赵佑灵悠然摇着扇子,“只是今天这剑,你是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说完,赵佑灵一把合上扇子,对旁边的刘义凛然吩咐了声,“带上来。”

刘义得令,点了点头便朝梨花苑门口走去,他硕大的身体每踏下一步似乎都能把枝头的梨花震下来。

刘义出了门,不久便领着几个黑衣人押着十来个婢女仆从走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钟和看见山庄的婢女家丁被押进来,惊愕地望向老人。

“庄主,”几名婢女仆从被押到苑中,立即跪在东临老人面前哭起来,“庄主,山庄被包围了,梨花苑外所有家丁都被抓起来了,呜呜呜呜……”

“啊?”东临老人一惊,立即扭头盯着赵佑灵,“你乃赵氏皇族,岂能做如此悖理逆德之事?!”

登时,四座也一片哗然。

“二公子,你怎么能这样!”钟和满腔不忿。

“呵,”赵佑灵摇头笑笑,“我也不想啊,谁让你们庄主这么小气,一把剑说什么都不肯借,我就只能出此下策了。”赵佑灵瞟了瞟面前跪了一地的女婢和仆从,又走向东临老人,“我再问你一声借不借,你若是说一句不借,我就砍一个人,我再问你一声,你还不借,我就再砍一个人。我看你的原则能坚持得住几个人去。”

这种程度的言辞已经不是悖理逆德而是有点丧心病狂了。

皇甫然州一拍桌子站起来,“赵佑灵,你太猖狂了!”

“皇甫然州!你最好给我乖乖坐着!”赵佑灵用扇子顶着一个婢女的脑袋,“你敢动一下试试,我保准让你后悔。”

皇甫然州望着那个婢女,顿时真的不敢再说什么,他知道赵佑灵是下得去手的。

但他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赵佑灵这么无法无天,他强行按捺住自己心中的愤怒,逼着自己赶紧想办法。

见此场景,一院子宾客都开始惶恐,胆子小怕死的坐在位置上动也不敢动,有些正义之心看不下去的又苦于势单力薄不敢跟南康王府和朱仪殿作对,更恐惹怒了赵佑灵事情更糟糕。

赵佑灵凑近东临老人,幽幽问,“老人家,这剑,你借是不借啊?”

“我说过了,不借……”东临老人闭上眼,声音很低,但也足以让人听清。

“啊!”老人话音刚落,一声凄厉的惨叫便划破夜空,血花四溅,一个婢女随即倒在血泊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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