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尽夏至，暑气渐起。莫子非已经习惯了在山中生活的日子了，虽清苦些，却是悠游自在，再加上有个小师弟整天吵吵嚷嚷缠着他下棋，他似乎已经喜欢上了这里。

这日，早晨阴云团聚，过午后便哗啦啦的下起大雨来。不多时，雨幕已经掩盖了窗外的天地，一切都在雨幕中变得模模糊糊，暑气也得以消下大半。云落提着一壶茶走了进来，又是来找莫子非下棋的。

“师兄，我今天一定能下赢你。”只见云落信心满满的说。

莫子非微微一笑：“师弟，可不要随便夸下海口。”

云落见莫子非轻看他，有些不高兴：“师兄，我们打赌，要是我赢了你，以后水缸里的水都你来挑怎们样？”

莫子非答应道：“好啊，要是我赢了怎么办？”

云落低头想了想：“要是你赢了那你以后好好教我下棋，我认你当我的围棋老师怎么样？”

莫子非刚想说不公平，可是转念一想，云落的身板又细又小，每次挑水都要用最小的桶，他于是说：“成交。”

云落只是随便说了一个不平等条约，本想着莫子非不会答应的，结果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于是马上拿出一张纸，开始画棋盘，口中还嘟囔：“为了以后再也不挑水，我赢定了！”眼神坚定。

莫子非和云落都知道围棋是沧海君的禁忌，没有人敢把书架上的棋盘拿出来用，可是围棋着实有趣，云落一看那本棋谱就着迷了。两个人下棋都是偷偷摸摸的，画棋盘，画棋子，好藏着也好销毁。

这场对弈如火如荼的开始了，两个人精神都十分集中，莫子非在心里暗暗感叹，云落的进步太大了，虽然只学习了几个月，但是已经具备一定的水平，自己得认真来了。两个人精力都非常集中，以至于连什么时候雨停了都不知道，更是连沧海君站在窗前看了半天都不知晓。

云落下棋下的有些累，准备倒杯茶，伸个懒腰休息一下，忽然注意到沧海君就在窗前看着，神情严肃，吓得连茶壶都差点扔出去。莫子非也呆住了，两人都不是所措，只好低下头沉默着，沧海君也一直没有说话。过了半饷，云落小声地说：“师父，你不是会周公去了么……嘿嘿……”

“好了好了，都告诉你玩物丧志，我让你做的功课是不是还没有完成！”沧海君又转过头来对莫子非说：“你这个师兄怎么当的，不好好督促晚辈做功课，就知道陪着他胡闹。”

两人都低下头认错，沧海君又对云落说：“我刚才醒来，看雨停了想出去散心，碰见送衣服的妇人，她做的衣服已经好了，在你房间里，去看看吧。”云落听了这句话，简直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应了一声，“跐溜”一下就窜走了。

沧海君走进屋子里，端详了一会他们下棋的残局，莫子非一直低头沉思，不知道该说什么。沧海君倒是先开口了：“子非啊，我们把这盘棋下完吧，我已经整整十年没有下过棋了，也不知道还记得多少。”

莫子非显然有些惊讶：“师父……你……”

沧海君长叹了一口气：“我也不能因为一个人而永远厌恶一个物件呀，是时候放下了。”

莫子非心中有些欣慰地说：“师父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师哥他……”

沧海君立即打断了他：“我没有这种学生，我的学生只有你和云落！”语气十分严肃。

“师父……其实我也恨他，但是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师父还是原谅他吧”莫子非说。

“胡说！像他这种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教出了这种学生，真是我这辈子的耻辱。”沧海君由于太过激动，剧烈咳嗽了起来。

莫子非赶紧给沧海君倒了一杯水，并安慰他不要激动：“师父，往事还是不要想了，我们好好下完这盘棋。”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只笔递给沧海君。沧海君接起笔，接替云落继续下棋，但是这盘棋两人都下的心不在焉。

莫子非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十几年前。那时他还只有十岁，进入稷下学宫，拜沧海君为师才不到半年。他一直仰慕这他的师兄——令人杰，这个十五岁就已经名扬天下的人中龙凤。在棋艺上，令人杰尤为杰出。他八岁学棋，十二岁沧海君已经赢不过他，十五岁就有资格参加赵国都城央重五年一次的烂柯会。赵国是一个以棋为尊的国家，赵人人人善棋，烂柯会上更是高手如云，谁也没想到，一个十五岁的小孩竟然打败了所有高手，赢得了上等翠玉、墨玉、羊脂玉和沉香木做成名曰“天圆地方”的棋盘，从此名声大噪。令人杰一回到稷下学宫，就将“天圆地方”送给了沧海君，也就是如今书架上的那个蒙尘的棋盘。沧海君一度以令人杰为荣，以围棋为耀，可是事情最后竟然变成了那样。

莫子非如今还记得，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令人杰对着沧海君的背影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就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他是去投奔当时最强大的诸侯国——秦，想要搏一份功名。秦国人人畏惧，更是齐国的死敌，令人杰不想着为自己的国家出力，却去依附秦国，沧海君一气之下与他断绝了师徒关系，可后来的事情更是让人震惊。令人杰凭借过人的才华，几年就成为秦国大夫，帮助秦王推出许多法令，让秦国更加强大。之后又向秦王献上妙计，半月就灭了赵国，被提拔为丞相。赵国国灭那天，他下了一条惨绝人寰的命令，屠尽降兵，二十万的赵国军士全部被杀，血流漂橹，浮尸遍野。沧海君听到这个消息时直接气的昏了过去，醒来之后，他要把“天圆地方”砸碎，可是用尽了力气只磕碎了一角。因为令人杰毕竟曾经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弟子，从此这个棋盘被束之高阁，围棋成了他的禁忌。不久之后，秦国向吴国出兵，莫子非急忙赶回家乡，从此失去了与沧海君的联系。齐国是四国中最后灭国的，与秦军僵持了一年之久，最后竟是令人杰想办法攻破的。齐国灭后，他废弃了稷下学宫，堂而皇之将那里改作丞相别院，并且每年都会住些时日。可以说他是秦国历史上最有作为的丞相，却也是老百姓们人人唾骂的屠夫。

莫子非下棋时不着痕迹的让着沧海君，希望他赢了这盘棋之后心情能好一些，可是却被沧海君瞧出了端倪，他有些不悦地说：“子非，下棋就好好下，不要故意让着我，这让老头子我更不高兴了。”

莫子非赶紧说：“不愧是师父，我让的这么不明显你还能看出来。”

“老头子虽然十年没下棋了，但是也不至于傻到这种程度。这样吧，你要是赢了我，我就送你一样我收藏多年的物件。”沧海君认真的说。

“我好好下就是了，师父你不必如此。”莫子非推辞道

沧海君却不答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已经要送给你了，就不要再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