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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首,浅尝新酒余味》第十三章 只因碧落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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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团圆夜,皇帝宴请阖宫上下及重要的亲王臣工。太皇太后以照顾万黼为由推了筵席,皇后特意请旨让那拉慧儿也能与大家同乐。

“娘娘,今儿可是个难得的机会,要打扮得好看些才是”,知书笑脸盈盈地对照镜子帮慧儿梳妆。“你觉得合适吗?”她神色淡然,“我一个久未见人的失宠嫔妃,在家宴中突然出现也就罢了,若是再花枝招展的岂不遭人闲话?”

锦书但笑不语侍立在一旁,此时恰巧慈宁宫的素瓷掀起门帘进来,慧儿从铜镜中瞧见,连忙起身相迎,“姑姑这是?”素瓷手持一方香色丝缎锦盒,言语间颇为轻快,“老祖宗得知娘娘今夜要赴宴,特命奴才给您送来这支步摇,还嘱咐务必让您把它戴上”,说着她将盒子开启。

盒中静躺着一支银点翠嵌红宝石步摇。顶端的宝石鲜艳如血,被雕刻成精致小巧的海棠,栩栩生动似能嗅到幽幽的芬芳;长及耳垂的流苏是五串温润胜雪的珍珠,仅是静态便能令人浮想出摆动间的哗哗响动。

“烦请姑姑替我谢过老祖宗,只是慧儿万万不敢收下这么贵重的东西,更别提佩戴了”,慧儿收起片刻的讶异作词婉拒。“娘娘不必担心,老祖宗自有她的打算,您就安心收下吧。”素瓷情真意切反叫人不能再拒,知书帮忙收下,她也退出殿外回慈宁宫去了。

慧儿坐回圆凳,目光稍有凝滞似是有所思虑。“娘娘,您看……”,知书只觉为难,毕竟是太皇太后的口谕,的确不好拂了面子。“那就戴吧,不过其余装饰要从简。”

酉时三刻,众人按照宫规依次入座,后妃们一色的朱红吉服,余下的内庭命妇均着石青色。慧儿的这件百鸟朝凤团花纹甚是好看,与发间的红宝石步摇交相辉映。惠嫔在她的左侧就坐,瞧见她第一眼就心下惊诧,连忙拉住身旁的宜嫔说话,“你看看她,竟然戴上妃位才配戴的东西,这是故意惹咱皇上不高兴吗?”宜嫔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随即换上她素日里大大咧咧的模样,“咳,她能有这一日是迟早的事,你我心里难道还不明白?咱们应该替她高兴才是啊!”惠嫔朝她翻了个白眼,不再作声。

皇帝一刻钟后入席,殿内炭火充足温暖,沾在他睫上的雪花很快消融化水,他稍稍眨眼减少不适感。李德全在他身后接下外层的黑狐皮端罩,小印子取下他头顶的薰貂绒宝珠吉冠。狐皮和貂绒在烛光的映照下油光华亮,而他身上的明黄缎地彩绣八团花卉纹吉服褂也华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慧儿已有半年未曾见他,竟有一刹看呆了,他亦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搜寻到她的身影,无言地盯住不肯放过。最后是慧儿先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收回目光端坐在位,不过嘴角微微的抽动被他看得清楚。

“今儿是家宴,大家不必拘谨”,皇帝的脸色恢复和润,复而举起面前斟满的酒杯,“今年国运虽有不济,然有众卿伴朕左右,朕心甚慰,大家共饮此杯,祈祷来年事事顺遂!”他仰面喝尽杯中酒,底下众人齐声道贺,“愿国泰民安,吾皇万岁!”

且看台面的丰盛菜肴:拉拉(黄米饭)一品,燕窝芙蓉鸭子热锅一品,万年青酒炖燕子热锅一品,燕窝烩肥鸡一品,鹿尾酱一品,托汤鸭子一品,烧野猪肉一品,额思克森一品,龙舟鱼一品,清蒸鸭子鹿尾攒盘一品,燕窝冬笋鸭腰汤一品,番薯一品,攒糖一品,竹节卷小馒首一品,珐琅葵花盒小菜一品,饽饽十三品,枸杞萨其马十三品,五福珐琅碗菜两品。

“皇上,您怎么不大动筷?可是龙体欠安?”皇后在一侧尽心侍奉,仔细观察着他的言行举动。“无碍,许是先前用过一盅参汤,现下倒不觉得十分饿,皇后费心了。”

此时正有十二名训练有素的内庭歌女在中间舞蹈,她们个个貌美动人,加上轻盈的舞姿、柔软的身段,不免让观众心醉。慧儿偶然看向对面的裕亲王与福晋,他们有说有笑一派琴瑟和鸣,牵得她的心隐隐作痛。裕亲王爱新觉罗福全是皇帝的亲哥哥,据说当年被先帝爷问起长大后的志向,他答“愿为贤王”,因此与皇位失之交臂。福晋西鲁克氏为二等侍卫明安涂之女,虽相貌平平却是善通人意的解语花,与王爷成婚十余载以来依旧夫妻和睦,羡煞旁人。

“王兄近来可好啊?”皇帝起身向他敬酒,二人欢喜地聊了几句,看来的确是兄弟情深。后妃们你来我往地敬着酒,相互嬉笑畅谈,似乎只有慧儿置身事外。她感觉自己有些薄醉,偏过头对锦书悄声低语道,“我想出去走走。”

皇帝原想不经意地转过身瞧她一眼,不料扑了空,他眼底转瞬即逝的失望被宜嫔捕捉到了。“皇上,奴才想敬您一杯,不知可否赏脸?”皇帝看她一脸娇俏,心里宽慰许多,“好!你是朕最喜欢的人,朕怎会不给你面子?”

“暖烟台?”慧儿抬头照着牌匾上方字样念出,“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四周如此清净,宫门也紧闭着?”

“这是先帝特为董鄂皇贵妃造的楼台”,锦书向来机灵,连忙朝来人行了大礼。皇帝的声音猝不及防落入耳中,慧儿只觉浑身一震,呼吸随之变得急促,竟不敢回过身来看他。“怎么?许久不见朕,连行礼都忘了?”她心知躲逃不了,在锦书的搀扶下缓缓下拜,“奴才给皇上请安。”她起身后见皇帝身侧仅有小印子一人,想来他也是厌烦了此等相互奉承的场合,所以溜出来透透气。“走吧,朕同你进去瞧瞧。”小印子上前把宫门推开,里头说不上的荒凉感扑面而来。

距离开宴已过半个时辰,雪不知不觉停了,踩上去发出阵阵咯吱响声。她一双八成新的藏红色缎绣花卉高底鞋在雪地里走得战战兢兢,皇帝便想上前拉住她的手,小印子和锦书识趣地退出门外。“朕牵着你吧”,他语气平和让人察不出喜怒。“奴才不敢……”话音甫落,她的手就被霸道地包裹在厚实温暖的大掌里。尽管她一路都捧着铜胎掐丝珐琅海晏河清手炉,终究难抵雪天严严。

“这里怎的如此冷清,反叫人觉得配不上‘暖烟’二字”,她轻声发问。“此处原是建来赏雨的,先是拟了‘云烟’,后来先帝觉得过眼云烟不吉利给改了。”她不再出声,只细细端详起台上景观。院中树木繁多,可惜在北风呼啸中仅存枯枝败叶,镂空的石台上遍布藤蔓,说不清具体是哪种植物。

“先帝在时,朕和王兄倒是有幸在此赏过几次雨,的确美妙绝伦,春季里微雨蒙蒙撞上薄雾,倒真像极了和暖生烟的场景。”皇帝凝视着她的侧颜,卷翘的长睫下依旧是灵动的眼眸,恬静的小脸比先前多了些沉稳大气。“皇上怎么不说了?”她转过头看他,四目相对时心下被狠狠捶了一番,原来自己仍是对他一往情深。皇帝伸手顺了顺她的珍珠流苏,瞥见步摇上的海棠花后温润一笑,“那年初见,正是绿肥红瘦时。”

“皇上竟还记得?”慧儿羞赧低头,对他即将出口的话语竟有莫名的期盼。“朕不会忘记与你的点点滴滴。”果然浓情蜜意,只是今时今日听来不能太过上心,她巧妙地脱开大掌,“恕奴才有些乏了,想回殿中休息。”

“慧儿”,皇帝忽又拉住她,“你与朕当真回不了从前吗?”话音里有微妙的哀求之意,回头的话还能看到他脸上痛苦的神情。“若是奴才提出过分的要求呢?”她终是心软了,也许天意安排他们今日在此一叙,便是要提醒她珍惜眼前。想那顺治爷如何宠爱董鄂妃,也不过共度四年良辰,若她眼下肯放下心中执念,或许还能与皇帝再续前缘,慰藉她仅剩无几的岁月。

“你只管说,不论什么朕都会应允”,他坚定的语气足以动摇慧儿的心。“那就请皇上答应奴才,哪天奴才死了,您千万不要伤心”,她认真地看着皇帝,发现他脸上有错愕有慌张,“您一言九鼎,奴才就当您答应了”,她释怀地笑了。她的笑容是那般真诚,眉眼间尽是温和,半年未见不想出落得愈发柔美。“好,朕答应你。”

元嫔复宠的消息不出两日便人尽皆知,人人都道她福泽深厚。皇帝解除她禁足的旨意,春禧殿上下开始恢复人气。初一一大早,各宫嫔妃按祖制给太皇太后和皇帝请安,太皇太后见上下齐整,高兴得眉开眼笑,慧儿也跟她回了慈宁宫。

“还是早膳好些,比晚膳清淡不少。”

“你爱吃便是最好,大半年没出门可还习惯吗?”

“有老祖宗惦记着,慧儿自然一切安好。”

苏麻喇姑把万黼抱了出来,算起来他已一岁有余,小人儿长得虎头虎脑,丝毫不怕生,见着慧儿就朝她张开双臂求抱,她自是喜不自胜,搂在怀中不肯松手。“多谢老祖宗庇护,万黼得以平安成长,如今能这般强壮可爱,都是老祖宗和苏麻姑姑、素瓷姑姑的功劳,慧儿无以为报。”

“呵呵呵呵就属你嘴甜,那你可曾想过将万黼接回春禧殿?”慧儿稍稍定了定神,随即温婉一笑,“老祖宗说笑了,奴才说到底也只是生下他,其余的全凭您呵护照料,还求老祖宗不嫌弃万黼,能继续抚养,只当是这孩子的福气了。”

皇帝照例休息三日,不过是被宜嫔拉住玩了几把投壶,在德贵人处对弈,兴致盎然时又找来各宫同去御兽园观赏。园中驯有众多奇珍异兽,皇帝最爱的便是长白山三月前进贡的仙鹤一对。世间多以鸳鸯来喻爱侣,可此物偏生薄情无义,不似常人眼中的恩爱不疑。鸟兽中最为忠贞不渝的实为大雁与白鹤,他倒是爱多瞧几眼。

这夜他偶然经过坤宁宫,见窗下烛火犹亮,便知皇后在挑灯夜读,他扬手示意停轿,进入殿中与她一叙,皇后奉上他素日爱喝的大枣红茶。“朕没说过要来,你倒是有心。”皇后端庄地坐在对面,“侍奉皇上乃是奴才的本分,无论您是否来坤宁宫,这些都是时时刻刻备好的。”皇帝略有迟疑,有些欲言又止。“皇上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奴才帮您解忧便是。”

“你……会不会觉得朕不定性?”皇后知他意指何事,随手翻起桌上的《周易》,“奴才适才读到几句经典,愿能与皇上共赏。”皇帝眼底满是欣赏之意,“说来听听。”皇后压了压鬓边额发,“经书有言:夫妻反目,不能正室。既是如此,那皇上与元嫔重修旧好便是有利于六宫和睦安好。”皇帝只觉她的话顺耳舒心,示意她继续往下。“正所谓,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元嫔妹妹虽年纪轻入宫晚,但为人处世向来妥当,奴才想这是她的过人之处,所以皇上多宠爱妹妹一些,大家是不会有闲话的。”皇帝会心一笑,“皇后,最懂朕心!”

初八是慧儿的生辰,皇帝赐她汤泉行宫之旅,因她不喜铺张奢靡,一切仪仗从简。汤泉离紫禁城不远,一日路程便可到达,一下车辇,行宫的华美让慧儿瞠目咋舌,叹为观止。此地早在辽国时代被开发建造,至明武宗时被指为皇家狩猎场及休闲地。先帝爷在入关后颇爱这里的地气,遂费了一番心思筑造完善。

“怎么样,慧儿喜欢这里吗?”皇帝身着明黄双龙腾云团纹寝衣,因刚从汤浴出来,全身筋骨舒缓精神抖擞。“皇上所赐自然是最好的,奴才怎会不喜欢”,她小脸粉扑扑的,额发间略有薄汗,美人出浴果然是最美丽无暇的。“你已许久未曾唤朕一声‘三郎’了,现在没有旁人,你还是不肯吗?”慧儿盈盈一笑,“三郎。”

回宫后不久皇后开始抱病,日夜躺卧在床,嫔妃们免去晨省定恭,在坤宁宫轮番侍疾。皇帝把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召集在此,愁眉不展焦虑不已。可惜再怎么灌用灵丹妙药,终是无力回天,二月二十六日,坤宁宫钮祜禄氏东珠薨逝。

宫中再失一位皇后,阖宫上下哀痛不已,尤其是皇帝。虽说他与钮祜禄氏不似与赫舍里那般情深义重,但她广读诗书,在文史军事方面颇有见解,皇帝最爱与她畅谈古今,常觉有所裨益。

“玄烨啊,你若是觉得亏欠东珠,多给些哀荣便是,何苦终日心气郁结损了龙体?这天下万事还需要你来定夺,何况眼下三藩有重来之势,你总该先保全自己才是。”太皇太后字字珠玑,直击皇帝心腹。“那依皇祖母看,孙儿当如何?”太皇太后见他开窍,引导他颁令大赦天下之旨,既让全民感沐皇恩,也为钮祜禄氏积德。

三月,吴三桂称帝千衡州。先是吴三桂失陕西王辅臣、福建耿精忠、广东尚之信三大援,后失江西、浙江两省区,其势力范围除滇、黔外,仅有川、湘、桂之一部。当时局势越发不明朗,领地日缩势力日孤,兵力不足财赋竭绌。为挣脱困境维系人心,吴命人于衡州筑坛。初一日,吴祭天称帝,建号“大周”。

“哼!此贼竟如此猖狂嚣张,敢与天下人作对!”皇帝接到奏报,恨得一跃跳起龙颜大怒。“皇上您消气,这普天之下唯有您一人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何必与此辈宵小置气,无故伤了自己个儿的身子。”李德全使了眼色给小印子,他连忙赶去御茶房沏茶奉来。“也是,你说得对!朕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种龌龊小人能得意到几时?”

春意盎然万物复苏,后宫频频传来佳讯。四月里德贵人偶感不适,太医诊出已有两个月的身孕,那拉慧儿在六月也被宣告有喜。宫中一下多了两位嫔妃有孕,上下都欢喜得不行,四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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