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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卿相柳永》第一章 凤舞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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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凤舞九天

大宋皇城的东南角有一片独立的建筑群,规模虽然不大,但是结构紧凑,布局完整,树木花草精致多样,环境优雅,东宫太子赵祯就住在这里。其中有一座小殿名为资善堂,那是赵祯读书的地方。

今日侍讲的两位讲师,一个叫孙奭(奭:音士,盛大的样子),一个叫冯元,都是当世大儒,孙奭还是冯元的老师。孙奭,学问淹贯,博通书传。他为人持重敢言,不满皇帝赵恒搞“迎天书”、“东封泰山、西祀汾阴”的闹剧,竟敢当面讽谏皇上。后来,皇上不单没有怪罪于他,反而赞赏他的忠直,专门请他来给皇子赵祯授课;冯元,长于五经。○2

讲经间歇,太子起身到庭院闲步,忽然得诗几句,兴冲冲的赶紧返回屋内,伏案写下名为《佛雅赞》的诗一首:

三皇掩质皆归土,五旁潜形已化尘。

夫子域中夸是圣,老君世上亦言真。

埋躯只见空遗冢,何处将身示后人。

唯有吾师金骨在,曾经百炼色长新。

写毕,他将诗篇递与一旁掩卷沉思的孙奭,笑着道:“请先生斧正。”

孙奭抬起头来,对太子的举动似乎有些吃惊。在他的印象里,好像还没见过太子这么有兴致,这位太子虽然年仅十三岁,但却少年老成,从来不苟言笑,什么时候都是谨言慎行,甚至东宫宴会上优伶作戏,都不见太子看上一眼。有一天向皇上提到此事,皇上笑道:“太子就是那样性格,平时在大内时,他也从来不随便说笑。”

孙奭站起身接过诗稿,耳边听太子问道:“这诗还值得一读吗?”

孙奭赶紧应道:“诗写的很好。不知殿下何以想起写这样一首诗?”

太子道:“前两日登开宝寺塔,刚才散步忽然有感而发。”

孙奭道:“哦,原来是这样。”

见老师仍在低头沉思,太子又问:“那么,这样的诗放在唐代,能入流否?”

孙奭道:“这个却不好说。唐朝诗人荟萃,留下的诗不下几万首,但人们耳熟能详的诗人也就几十上百个,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诗也就两三千首而已。”○3

孙奭又道:“其最鼎盛的时期在中唐李杜时代,到了晚唐诗就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再说我朝,朝野上下能作诗的也还不少,但未见有哪个人能望唐人之项背。难以突破呀,倘没有通天彻地的本领,这诗么不作也罢。”

太子问道:“那么词呢?我前几日偶然见到几首南唐后主李煜的词,写的太好了,完全可以媲美唐诗中的上品。现在我朝填词的人越来越多了,虽然自唐未五代就有了词,只是到了现在,词这种文学体裁似乎才在形式上比较完备和普遍了。以你看,这种文学形式值不值得提倡?有朝一日能否将唐诗宋词相提并论?”

孙奭吃惊的看着太子:“殿下想的果真深远,非老臣所及,臣从未想过此事。‘唐诗宋词’,宋词这个提法太好了,打上了我大宋王朝的印记。殿下既然想到了这许多,有这样好的想法,今后不妨多留意探索这方面的事情。只是现在还见不到端倪,还是等殿下登上大宝之位后再考虑吧。”

孙奭话说到这儿,忽然感到话说的不妥,这可不应该是从饱学洪儒的他的嘴里说出来的,这要传到皇上耳朵里那还了得,连忙改口道:“还是等殿下成年以后再考虑吧。另外说句不该说的话,李煜乃是亡国之君,他的那些词意境消沉,抒发的是亡国之音,殿下还是不要看那些东西了。当下最要紧的是掌握五经要义,这才是治国之本,为君之道。”

这时候一直在旁认真听二人谈话的冯元插话道:“殿下所言真是高瞻远瞩,不过若想实现这个理想,可谓任重道远。以今观之,虽然朝野上下不少人喜爱填词,但多数人只是偶一为之,认为词只是雕虫小技,拿不到台面,只是在茶余饭后,私下集会时所为,不能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虽然也不乏知名者,如南唐李煜父子、冯延巳等,再往上还有晚唐的韦庄,甚至白居易、李白、张志和皆有佳作,但总体不成气候,不可能与唐诗相拮伉。”

太子望着一脸严肃的孙奭,转而对冯元道:“不提李煜了,单就词这一体裁来说,有没有发展前途?”

冯元沉吟一下,婉转的道:“当今仍有许多人看不上词和词体,认为不如律诗严谨庄重,它的描述范围也相当窄,意境不宽,恐难有大的发展。再说到唱诵,古乐庄重典雅,并不是当下词的那种唱法,二者不能混淆,现今流行的词调简直是靡靡之音,乱人心魄。”冯元看了一眼太子,又把话拉回来:“唐诗宋词相提并论,这一提法真让人振聋发聩,耳目一新,想一想那该是多么美妙的前景啊,遗憾的是现在还看不到一丝曙光呀。”

太子余兴未尽,还待进一步探索发展宋词的可能性。忽然皇城西北部延庆宫方向传来刺耳、瘆人的钟声,钟声急促、阴森、空洞,传到耳内格外不适,令人毛骨悚然。

讲师们慌忙起身跑到院子里,面露惊慌的望向西面的宫墙,太子赵祯也紧忙跟了出来。似乎是被钟声惊起,一群群的乌鸦咶噪着掠过头顶,原本温暖的和风忽然变得刺骨寒冷。两位大臣心下明白出了什么大事,但却不能预料事情的发展走向,眼里都现出迷茫之色。

太子赵祯脸色煞白,心咚咚的狂跳不已。

不一时,太监跌跌撞撞的跑来禀奏:皇上殡天了!

大宋王朝第三位皇帝赵恒,因中风缠绵病榻多年后,于乾兴元年二月十九日(公元1022年3月23日)在他的寝宫延庆宫驾崩了,冀改元以祈康复的皇帝终于没能得偿己愿,乾兴这个年号也成为中国历史上最短的年号之一。一心向道,荒疏国政的皇上,只活了五十五岁,庙号真宗,葬于永定陵。

谁也不怀疑这一天迟早要来,却谁也没想到来的这样快。在一个月前的元宵佳节这一天,皇上还亲御东华门观灯,神情非常欣慰。就在昨日,两府主要大臣前往皇帝御榻前探视问安,皇上精神尚可,只是说话有些困难。临告退时,皇上指着自己胸口,先伸五指,再出三指,似乎是想向宰相丁谓等人嘱托什么。众大臣不明何意,只得先行告退,待皇上身体好些再问个明白。

心有疑虑的枢密副使钱惟演,对走在身边的参知政事任中正说道:“皇上究竟想说什么呢?五加三等于八,八……莫非是八王爷?”一闪之念,赶紧抬手捂住嘴巴,刚才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想想都有掉头之罪。看看身边的任中正,似乎并没听清自己说的什么,这一颗心才放下,听任中正自言自语说道:“皇上意思可能是说,或三或五前来看朕?”钱惟演赶紧附和道:“就是就是,任兄说的极是,皇上可能就是盼望大臣们常去看望。”

后面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皇后身边最宠信的内侍江德明一路小跑着撵了上来,尖声道:“各位大人请留步,皇后口喻,刚才官家的意思是说三五日病就会好,别无他意,请各位大人不必担忧。”○4

当皇太子赵祯换上丧服匆匆赶到延庆宫时,皇后刘娥及两府主要大臣都已经到了。○5

谁来继承大统当然没有疑义,已做了四年太子的赵祯聪明睿智,天命已定,遗诏皇太子于柩前即皇帝位。

十三岁的赵祯成为赵宋江山的第四位皇帝,突然君临天下的少年皇帝,坐在临时安放在延庆殿东楹的龙椅上,茫然的面对百官的大礼参拜。

皇位定了,新皇帝只有十三岁。那么,谁是辅政大臣呢?谁有条件担当这个重担?早些时真宗还能说话,面对前来探视的各位大臣表示,要召被贬在外的前宰相寇准、李迪回京,重回中枢辅佐新皇,真宗的意思表达很清楚。可是眼下这两个人并没在跟前,寇准远在道州任司马,李迪也不在京城,不久前被贬出知郓州。

正在胡乱猜疑,宰相丁谓取出先皇遗诏,遗诏“尊皇后刘娥为皇太后,皇太后权同处分军国事。”这后一句明白的告诉大家,辅佐年幼皇帝的是皇太后,没有设立什么顾命大臣。遗诏宣读完毕,除丁谓外,其余大臣仍在垂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新晋皇太后的刘娥止住悲痛,沉着脸对一众哭泣的大臣道:“这不是哭的时候,一会儿有的时间让你们哭,现在先要处分几件事。”大臣们这才止住悲声,并对刘太后说话办事的决绝暗自吃惊。刘太后的语气是冷冷的,令人不寒而栗,她对眼前这些大臣说话毫不客气,口气简直像是训斥小孩一样。饶是两府大臣个个是权柄在握,饱经世故,脊梁上也禁不住泛起阵阵寒意。○6

事实上,在真宗卧病这几年里,太后早已参与了朝中大事,许多大政都出自她的意见。如今先皇遗诏她权同军国事,她名正言顺的从幕后走上了前台,她的权力、地位谁也撼动不了了,只有枢密副使张士逊仍不识时务的在说什么,丁谓却早已见风使舵了。

宰相丁谓率领两府大臣按照先皇遗言草拟制书,制书是朝廷正式对外颁布的文书,由参知政事王曾执笔。当议到新皇年幼,太后“权同”皇上共理国政时,丁谓提出取消这个“权”字,引起一番争论。在王曾的据理力争下,制书中保留了“权”字。

权是“暂且”之意,这一暂且就是连头带尾十二年,这是沉浸于悲痛之中的小皇帝和众位大臣当时谁也没有料到的,更甭提以后若干年间因这“权同处分”而引起的宫廷内外、朝野上下那些波谲云诡、杀机暗伏的明争暗斗了。

赵祯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下登基坐殿,执掌了大宋的万里江山。而此后的十二年间,年少的皇帝始终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任人摆布,军政大权牢牢掌控在太后手上。

七年之后。

天圣七年(1029年)的元月,进入赵祯登上皇帝位的第八个年头,再过几个月他就要年满二十周岁了。可是醉心于权力的刘太后却丝毫也没有还政于皇上的迹象,反之,种种迹象表明,太后不单没有还政的打算,甚至还流露出非分之想的苗头,这让年青的皇上日渐忧心忡忡。

年节刚过,朝廷上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权倾朝野的老臣,枢密使、侍中曹利用被贬往房州安置,被贬理由更是荒唐无稽。曹利用得罪了太后重用的大太监罗崇勋,罗崇勋去赵州查办案件,查到曹利用有一从子曾在酒后身着黄衣,并令围观之人呼他万岁,从子供认是曹利用指使的。曹利用因此获罪被贬往房州,一路上受尽了宦官杨怀敏的欺凌,到了襄阳驿站,不堪凌辱的曹利用上吊自尽。

赵祯见到曹利用的求情,想到这位老臣一向对自己还是很尊敬的,又有大功于社稷,认为罪证不足,不宜重判。太后根本不听,任凭皇上和众大臣极力反对,都改变不了太后的主意。赵祯悲哀的想,我这个皇上当的是不是太没劲了,太窝心了,真憋屈,什么也干不成,什么也作不了主。

一件件的往事如走马灯般的在眼前掠过,七年前,老龙驾崩,新皇年幼,遗诏太后同知军国事。皇上登基不出数月,大权在握的刘太后便将寇准、丁谓两位重臣先后贬到南方蛮荒之地的雷州,将大太监罗允恭处以极刑……。这几年陆陆续续发生的一件件震惊朝纲的大事,都在太后的股掌之中。

年少的皇上虽然端坐在龙椅上,心里并不踏实,漫长的七年于他来说是步步惊心。他冷眼观瞧,很少发表意见,领教了母后杀伐决断、滴水不漏的手段。

这几年可是太后大显身手的时候,真是凤翔九天,声振天下,这些年舞动朝纲得心应手,普天之下只有她一个了得,唯我独尊,权力完全集中到太后手上。

凤是百鸟之王,刘太后不单是凤,而且俨然已是人中之皇。赵祯这条幼龙只能趴伏在凤鸟巨大的羽翼阴影下,惊惶的目睹着发生的一切,他不时悲哀的想,普天之下哪有两个皇帝并立的道理,这是江山不稳的征兆。也许是读史太多了,他的眼前不时闪过祸起宫墙、刀光剑影的幻像,仿佛嗅到空气中弥散着血雨腥风的气味。

到了今天,刘太后这一权知国事就快八年了,而且随着权力越来越集中到太后手上,更没有交权的迹象了,这引起了皇上的疑虑和不安,也引起朝中大臣的猜疑。

大臣们分为两派,一派暗中支持太后继续掌权,并进献武后临朝图、提出立七庙之议,鼓动太后有进一步的动作。另一派坚决反对,提醒太后皇上已经成年,应该早日还政于皇上。朝廷内的斗争越来越激烈,越来越表面化。

一个手揽皇权的女人,忽然热衷于关心唐朝武则天的事,关注只有皇上才去考虑的立七庙之事,这绝不是个好兆头。大宋的江山社稷,掌控在一个女人手里,她又能纵横捭阖,能不让她有非分之想?赵宋江山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这是赵祯即位之初根本没想到的。

到了八月,朝廷提出明年再开贡举,开科取士。太后早早点出让晏殊担任主考,皇上不知太后心里怎么想的,这么早就指名点姓的要定下主考官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只淡淡的道:“贡举要举办,主考官不能这么早就定。不宜早定,以免发生弊病。”太后道:“我也只是偶然想到,听皇上的,到时再定不迟。”○7

到了这年冬至,朝廷要举行郊祀天地大典。皇上却要率百官先到会庆殿为皇太后贺寿,然后再到天安殿受朝。遭到新任秘阁校理范仲淹的强烈反对,认为皇上先私后公,有亏君体,有损主威。在遭到参知政事晏殊的训斥后,范仲淹又提交了乞太后还政的奏疏。这一切,太后都归罪于是皇上暗中指使。○8

不是皇上多虑了,权同军国事七年之久,刘太后的心有些不安分了。普天之下,只知有太后。皇上虽然已经二十岁了,朝臣印象里似乎还停留在十三岁登基时的样子。有大臣开始进言,立七庙,武后临朝之事,一些臣僚之中甚至认为改朝换代应不免了。朝中气氛虽未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但也趋于白热化,太后与皇权的明争暗斗日渐尖锐,宋室江山能否继续姓赵,已经在一些人心中打上问号。○9

皇上夜晚失眠,孤寂的站在院中,感受到巍巍宫墙之内的暗藏杀机,想到耳边不时听到的飞短流长,心知群臣眼里只知有太后,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他侧耳谛听,问道:“这宫墙外面的音乐声仿佛较几年前越来越响亮了?”内侍阎文应马上在皇上身后应道:“是呀,吵了皇上睡觉,明天让开封府把酒楼禁了。”皇上忙道:“别,千万别干这蠢事,这样一禁,老百姓会多扫兴,还不怨声载道,会怎么看我这个皇上?皇上睡觉,那就不允许我们百姓欢乐一下,百姓们该怎么想?”阎文应频频点头:“是,陛下圣明,宅心仁厚。”

皇上道:“不过这音乐真是悦耳动听,比每天宫中的奏乐好听多了,轻松欢快活泼。那个方向是什么所在?”阎文应顺着皇上的眼光看去,大内东北的方向不时传来时断时续的音乐声,上面的天空也较周边亮了许多,他回道:“那应该是京师最大的酒楼矾楼,那里日日笙歌,夜夜歌舞,端的热闹繁华无比。”

天圣七年还发生了一件令赵祯更加不痛快的事,虽然与上面所说的事相比不算什么大事,但却更令他心痛,令他失望。作为皇上,后宫佳丽虽多,却很难满足他的所思所想,他理想中的美人、他想与之能够互相倾诉的女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去,永远也得不到。

清明时节,有着汴京八景之“繁台春色”美誉之称的繁台寺(繁:音婆)内外游人如织、车水马龙。

开封城的东南方向有一座著名的寺庙——繁台寺,座落在五代时遗留下来的梁园旧址之上,是汴京人最喜欢的游历场所。

几位公子兴高采烈的忙着看花赏景,有人提议谁来作首诗?一位公子道:“我来填首词吧。”说罢吟诵一首词,人们对他的诗思敏捷赞不绝口。公子却对众人的喝采声充耳不闻,嘴里不断叼念着:“红杏枝头春意俏,春意俏?”忽然,他一脸兴奋的对众人道:“刚才这首词中有个字必须改一下,就是那个春意俏的俏字,俏则俏矣,是个好词,可是还概括不了今日这大好春光、繁花怒放、蜂蝶恼人的美景,好,有了,红杏枝头春意闹,用这闹字更胜一筹。你们听我诵来,调名《玉楼春?春色》。”说罢,公子琅琅诵来: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

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

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

且向花间留晚照。

公子吟罢,围观之人中一人赞叹道:“妙哉!着一闹字,境界全出,不愧是神来之笔!”○10

人们渐渐围聚上来,汴京这个地方就是这么怪,只要有一丁点儿事,转眼便会聚上一群人。人群中有人听了卖弄道:“我猜这人一定是大名鼎鼎的填词名家柳七,放在别人填不出这等好词。”

立刻招来一人奚落,那人哂道:“你懂什么,连穿著都看不出来?人家这是官身,那柳七乃是个布衣,这么浅显的常识都不知道?”说的刚才那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悻悻的挤到人群外。这位接着道:“正因是这等好词,那柳七又怎能填出,他无非为那些歌妓填个词度个曲混几口饭吃而已。再说了,那柳七年龄都四十好几了,哪比得眼前这位公子风流潇洒、神采飞扬。”夹杂在人群中的一位看上去三十出头,衣着青衫的书生,斜视了一眼说话之人,低头挤出人群。

又有一人喊道:“这个填词的我认得,这位是尚书省的宋祁,他和他哥哥宋庠天圣二年同登进士榜,人称小宋的就是他!”这几位公子相视一笑,那填词的公子冲说话那人点点头,算是默认。

见一段粉墙上尚无墨迹,有人提出将此词写在壁上,定会使这繁台寺增色不少。宋祁逸兴遄飞,取来笔墨,唰唰唰一蹴而就,词、书法、人物,加在一起真是潇洒天成,引得围观之人不住的赞叹,人群中不时传出阵阵喝采声。忽然有人大叫:“好一个‘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众人一时沉寂,跟着爆发出更大的赞美声:“说的好!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红杏尚书,好啊!”

原来宋人有这样一个习惯,大宋国朝国家安定几十年后,喜爱填词的人越来越多,这可能是词这种文学体裁较少束缚人,比唐诗更易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而唐诗发展到今,已到了难能为继的高度,因此喜爱填词的人就多了。而且词这种长短句和容易歌唱的形式,更能充分的表达眼下歌舞升平的繁华盛世,更适宜浅酙低唱,抒发缠绵的情感。可以说,宋人对于情感的表达,远较前朝更加细腻。而一旦某首词为人们所称道,其中的佳句往往就成为该词作者的美号,难怪人群中啧啧称道“好吔!”自此,这一美名伴随宋祁一生,他这一生虽然填词不少,但再没有哪一首词的名气盖过这首《玉楼春》。

人群中不乏善男信女、达官贵人、良家妇女、官宦内眷,更甭提那许多胸怀锦绣的文人墨客,他们懂得词的好坏,懂得欣赏。偏巧,这一幕被几个夹在人群中的女眷看到了。几个丫环使女模样的女子簇拥着一个妆梳精致的少女。这个女子是太后身边最为贴身的女婢,今日陪太后出宫,太后到城南的皇家园林迎祥池祭扫踏青,迎祥池本名凝祥池,位于五岳道观里。太后自迎祥池直接回宫,又开恩让她们去了繁台寺。

此时夕阳西下,倦鸟归林,游玩一天的游人逐渐散去,宋祁等人也相携出到园外。刚到繁台街上,随着喝道声,一队车马从身旁经过,宋祁等人见是宫内之人,不敢怠慢,赶忙驻足闪到路边。

后面一乘轻车,车帘掀开一角,一个少女露出俏丽脸庞正在向外张望,恰与宋祁四目相视,女子一声惊呼:“小宋也!这不是那个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吗?”宋祁吃惊的抬眼望去,恍惚中只见一张俏脸,恍如月中嫦娥,又似下界的七仙女,这一瞥令宋祁失魂落魄,再要细看,车帘已然放下,车子已经走远。就是这惊鸿一瞥和一声莺啼般的惊叫声惹得他心神不宁。

宋祁失魂落魄的回到尚书省,写了一首《鹧鸪天》放在案上,墨迹尚未干透,词已传遍宫中。词云:

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簾中。身无

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金作屋,

玉为笼。车如流水马如龙。刘郎已恨蓬山远,

更隔蓬山几万重。○11

皇上刚到太后所居的会庆殿请安。

如今,当年的少年已经长成英俊挺拔的小伙子,既使皇冠在身,端庄威严的外表之下仍然掩盖不住通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年青人的朝气。

太后正在欣赏宮廷乐舞,皇上进来时听到几句。进殿请安后对太后笑道:“刚才这首曲子好像不是宫中礼乐,挺像是民间唱曲,不过真的很好听。”

太后脸上有些发热,听在耳中不是滋味,她是播鼔出身,出身微贱,对这个非常忌讳,非常敏感,莫非是皇上听到了什么?太后想,是哪个嚼耳根子的,查出来一定不轻饶。太后解释道:“这是教坊使刚刚献上的,说是想为长宁节的贺寿增加点儿喜庆,我这里还没决定用不用。”

长宁节在一月八日,是刘太后的生日,还差着好几个月,皇上道:“母后诞辰正该隆重庆贺,只要母后喜欢。”太后却已回过神来正色道:“以前老臣王曾曾经讲过古今乐曲的区别,很有道理。他说:古代乐曲用来祭祀天地、宗庙、社稷、山川、鬼神,听这样的乐曲使人感到和谐悦耳;现在的音乐则不同了,只会娱人耳目而荡人心志,所以从来人君流连荒亡者,莫不由此。皇上可还记得?听说皇上进膳时也离不开乐舞,可有此事?”

简短几句话,话锋便转到皇上这边。皇上见刘太后如此说,连忙解释道:“我对宴乐之事只是一时之兴,儿臣本就对宴会应酬无所谓,内外燕游,也都是勉强参与。母后请放宽心,儿臣以后注意就是。”

太后道:“此说才是正理,皇上年轻,莫要耽于声色。”并回头命大太监、入内副都知江德明通知宰相吕夷简将皇帝的话记到《时政记》中,这无疑是告诉皇帝立此为据。

皇上有些惶恐不安又有些不理解,过后他纳闷的想,我没有说什么呀,怎么惹了太后生气,虽然母后一再掩饰,我也看出来她的样子有点儿不自然。

一名女侍端来茶盏请皇上用茶。皇上细细端详此女,年轻俊俏,聪明秀丽,超凡脱俗,名叫思丝。他早就有意请求太后将此女送与他,却始终没好意思张口,他想太后肯定早已看穿他的心思,不如由太后主动提出更好。太后虽然心知肚明,却始终没有发话给予皇上。

太后见皇上盯着此女的眼神,一丝不悦掠过脸上,皇上一点儿也没有察觉。

皇上说道:“近日宫中流传一首《鹧鸪天》词,好像说的是太后身边的女婢,不知是也不是?”

太后来了精神,道:“有这等事?我听听。”

皇上道:“这首词是尚书省的宋祁所作,我来为您诵一遍。”

太后听了道:“宋祁的词不错呀,听说这个人很有才,我还记得,天圣二年若不是他兄长与他同榜及第,也许他能做状元呢。”

皇上道:“他的词也不见得有多么好,无非是套用了李商隐的诗。

不过从词面上看,看这意思他是暗恋此女不成?也许此女对他也有

意,词中套用了‘心有灵犀一点通’,意思很明白了。”

太后沉下脸来问道:“你们说说到底是谁干的?”

站在一旁的思丝慌忙跪倒颤声道:“太后恕罪,是奴婢那日游繁台寺归来时偶然掀帘贪看街景,见到刚刚在园中填词的公子,故此失口叫出,伤了皇家脸面,奴婢知罪。”

一见是思丝,皇上立刻后悔莫及,唯恐责罚到她。

太后便命人招来宋祁,一脸惶恐之色的宋祁进来后赶紧给皇上、太后行大礼。听说是与这首《鹧鸪天》有关,以为犯了大不敬之罪。刚想说些什么,不料太后竟道:“既是你喜欢她,就将她送与你吧。”太后的决定让宋祁惊喜异常,宋祁谢过太后又看向皇上。皇上眼睁睁看着自己中意的女子被送与宋祁,心知太后故意这样做,借这个话题赠侍女,既打消了自己念头,也显出了太后的强势地位。他也只得强笑道:“蓬山不远,还不快谢过太后。”

宋祁走后,太后看着一脸阴沉的皇上道:“我不是不知你的心思,可你知道此女的出身么?他是大臣家奴才的女儿,皇上若是收此女为妃,你让大臣们将来如何面对?他们的脸面往哪搁?”○12

皇上沮丧的回到福宁宫,一头倒在卧榻上,母后对我总是冷冰冰的,毫不考虑我是皇上啊,到我这儿怎么都行不通呢?

不仅国家朝政被太后把持着,就是自己的后宫之内的事,也是太后说了算。甚至自己成年以后临幸后宫某个女子,背后都若隐若现的显示出有太后暗中插手安排的蛛丝马迹,这让皇上羞臊异常。即便是亲生母亲,有些事也应该回避呀。

桩桩往事又一一浮上眼前。十五岁成年以后,情窦初开的赵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遇到一个王姓女孩儿,他刚一向太后提及,便遭到专断的太后拒绝,太后说这个女孩儿“妖艳太甚,恐不利于少主”,非但如此,她还将此女许配给一个与皇上毫无关系的所谓异姓兄弟刘从德,这件事情始终让他郁闷在心。○13

此事过后不久,为皇上选后,精心挑选了一些出身名门的少女进宫,其中一个姓郭的女子和一个张姓少女最为突出,太后问皇上主意。皇上一指一眼看中的张姓少女,皇上看中了,当然要册封为皇后。不料,太后经过反复的审视后,不再征求皇帝的意见,自作主张的下诏册封郭氏为皇后,立张氏为才人。母后的独断专行,深深的刺伤了年青皇帝的心,也许是报复,要不就是内心抵制,导致皇帝很长时间对正宫冷淡异常。○14

今天的事再次深深的刺痛了他,他郁闷的想:该给的不给,不该给的偏塞,长的好的不行,出身微贱也不行,皇后的事就不称意,如今又将中意女子给了宋祁,我这皇上也忒窝囊了。放在寻常百姓家可以,可我是皇上呀!唉,事事不遂心。要到何时我才能真正的自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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