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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女商》第5章 我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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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我七岁生辰那天,早早起床,带着流萤去花园找母亲做长寿面。那天我刚走到花园旁,就看到清月池边,荣华月跪在母亲脚下,低头哭道:“求矶瑶念我们姐妹情深,放我去北漠寻他。”

母亲淡淡看着池中争食的锦鲤,默默摇头,然后走开了。

我看见一向高傲的荣姨仍向母亲离开的方向跪着,嘴里不断念着。

后来,我听说京城的李丞相被弹劾贪污祈镇救灾款,得到审查证实,被皇上流放北漠,永世不得回宋。

禄石巷小道,我盯着拐角的阴影处,微微淡笑。

荣华月一身烟紫长裙,披着一条白狐锦袍,朱唇轻扬,从角落慢慢走出来。一如既往的高雅,仿佛这不是暗夜里的无人小巷,而是皇宫红楼前的锦毯长桥。

随着她的出现,小巷两边墙头上冒出一排排蒙着黑布的人头,手中的利刃在闪电中,反射着寒光。

“荣月楼到妆家的近路,这十来年,我不知道经过多少次,我自然知道哪个路段最适合埋伏。”我理了理风吹乱的额发,朝她走过去,她身后的黑衣人迅速堵到我身后,围住安哥。

“果然是妆矶瑶的孩子,狡诈一点不输她。”

“我看到荣月楼的后门竟然无人去落锁,就知道今夜荣月楼的床榻,我睡不安生。”

荣月楼扬着下颚,眯着眼睛看着我越走越近,挥手示意黑衣人:“今夜妆小姐敢孤身一人走到这陷阱里,手上肯定带着什么至胜法宝吧?”

为首的黑衣人领了意,迅速擒住我的双臂,打落我右手中的匕首。

我被按在墙上,双手被缚住。荣华月素手挑起我的下颚,蛾眉轻扬:“多精致的小脸啊,若放在京城的花满楼,不日就能住进皇宫的红楼了!”

“满京丽华惟素月,巧手轻衣真红颜。”我浅浅笑着,吟出这两句诗。

意料中的看到荣华月嘲弄的脸上,表情开始僵硬,而后脸色铁青的皱眉。伸手抢过黑衣人手中的大刀架在我脖子上。

“打你小时候,我就看出来,别瞅着你不言不语的,在妆家人面前就像个跟你父亲一样的书呆子,其实暗藏城府,阴险狡猾。”

“当年拐走我父亲的人,是你吧。”不是疑问,是叹息。

我脖子上的刀寒气逼人,仿佛下一刻就能凝结我全身的血液。

“这两句诗,是我翻阅父亲收藏的四经时,在批注里找到的。而我记得,这套书还是我识字后,去你住处讨回的。当然这只是猜测。”

我说得吃力,荣华月黑着脸挥退擒住我的黑衣人。手上的大刀却逼近我脖子一分,蛾眉微皱,瞪着我。

“这些年,我一直记不清有关于父亲的所有事,哪怕对着昔日他教我识字作画的地方,我却半点印象都没有。”

我顿了顿,半眯眼躲过刀背反射的光,继续道:“可是当我前天站在母亲坟头时,望着顾安山下殇川淌淌的江水时,我突然什么都想起来了”当年的事我早就记不得,但是,我有把握能诈她。

我忽然朝她迎上一步,她慌张的拿开刀。我放宽心,看来她没有下决心杀我,或是没打算亲手杀我,那她手中的大刀不足为惧。

她反应过来,略生气的将刀指在我心口:“那又怎么样,没错,就是我拐走你父亲,正好被你撞见,他狠心把你推下的秦淮河,谁叫你撞破他的计划,呵。”

“你总是……”撒让人难以相信的谎,我房间里,处处是父亲描的我儿时肖像,他怎会舍得伤害我。

“行了,你也别妄想拖延时间,你们妆家的女人最擅长攻人心。”荣华月抬了抬下巴,说完,朝身前的黑衣人说到:“我记得寒子鸳可是不离你左右的,现在人是不是去搬救兵了!”

黑衣人对视一眼,带了几个手下离开了。

我心虚了虚,面上仍不动声色。

“是要跟我们去尝尝民间私刑呢,还是现在就交出妆家在钱庄存取的印鉴!”荣华月手中冰凉的刀锋,在我心口处的衣服上割了道口子。

我深吸口气,躲开她的刀口,从袖口取出一个小木匣,手指拨动机枢,众人还没眨眼间,木匣已经变作一个印鉴模样。

荣华月娇笑的伸手过来拿:“小姐还是识趣的啊,你这娇滴滴的身体,还真受不住呢?”

我微微收回一寸:“印鉴和李玉塘的下落,你选哪个。”

荣华月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眼神有一瞬恍惚,恰逢一阵风吹来,碎发遮住了眼神。

“李玉塘下落和印鉴,你要哪个。”我重复一遍,定定望着她,不错过任何表情。

随后,她笑容扩大,素手拂过鬓角的碎发。眼神变得淡漠。

“他?早就死了,说起下落来,可能在哪只沙狼的肚子里好多年。”她许久才接上话,嗓音有些微颤。

我望着她难辨真假的笑脸,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上面只有“家书”二字,我缓缓举到齐眉处:“不巧的是,妆家常年合作的商队,上个月恰好遇见了这位入了狼肚子里的前丞相。”

荣华月脸上的笑意终于绷不住了,扔掉手中的大刀,上前一把掠过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只剩半张。

她颤抖的撵着半张粗糙的黄纸,眼中渐渐漫出湿意。

“你不是说妆家的女子最擅长攻心?不。你错了,我们最擅长的是诛心。”我把玩着手中的印鉴,唇间隐着无奈的叹息。侧耳聆听四周,巷子深处传来夜里鹧鸪的长鸣。

“你以为我会为了半张真假难辨的家书,放弃妆家的万贯家财吗?”

荣华月侧着头,目光不离信纸,淡淡的开口。仿佛方才动情落泪的不是她。

“你藏着上半张写着地名的家书,就是你的后招吗?可惜时间太久了,我早已不在乎这个人了。”她忽然上前夺过我手中的印鉴。

红着眼朝黑衣人下令:“杀了他们!”

安哥迅速俯身前进,跃到我身前。护着我退到右面墙根下,从斑驳的墙面抽出一把长刀,反手切下从墙头跃下的黑衣人,温热的血花四溅,我模模糊糊看到荣华月追着被风吹的沉沉浮浮的,以不良夫君署名的半张家书,

巷子两头忽然冲出数名衙役,将所有人团团围住。我站在安哥身后,看着荣华月依旧淡然的脸,心里慌了慌。

衙头李四,从巷尾走出来,跟着他身后的是被人绑住的鸳姑姑,我顿时心凉了凉。

鸳姑姑是我暗中派出去与知府大人接头,按照计划派人围堵荣华月。可惜,我没想到,知府忌惮妆家,愿意插手。可是荣月楼的常客衙头李四可不会,他原本就是地痞流氓出生,根本不会顾忌什么。

苏知府这是有意派李四,还是无意呢。我已没时间去思考。

荣华月染了凤仙指尖摩挲着印鉴,朱唇轻启:“杀了他们。”

我拔下头上的木簪,放在唇边吹响,下一瞬,从南方空中射来密密麻麻的箭。我们处于南方的墙根,是箭矢射不到的死角。安哥护在我身边挡住偶尔有反弹的断箭。

鸳姑姑早就知道计划,所以一直靠南墙边。

我耳边只有不停的呼啸声,我分不清那是破风声还是惨叫声。只觉得那一盏茶的时间,好长好长,我只能紧紧握着木簪,等待箭雨停的那一刻。

大概半盏茶的时间,箭雨停了。

惨叫也停了。

只余一辆马车单行的小巷,羽林密布。箭羽下是或惊恐,或慌张,或悲哀的尸体。

手中的空心木簪,刺的我心痛。这是我安排下的,到最后,迫不得已的后招。我始终相信,以暴制暴是最有效也最耗钱财的手段,所以不常用。

荣华月在李四的守护下,躲在一堆尸体下。我还没反应过来时,李四已经红着眼的提刀架在鸳姑姑的脖子上大喝:“妆依依!老子要你偿命!”

我心里慌乱起来,看着鸳姑姑纤细的脖子溢出血来,我知道我不过去的话,李四下一刻就会一刀抹过去。

荣华月白裘染红,望着满地的尸体,带着不可思议的呆笑到:“妆依依,你比你母亲狠百倍、万倍。”

我扔掉安哥手中的大刀,抬手喊道:“别冲动,好好,我过去,你放了她!”

我刚踏出一步,安哥挡在我身前拦住我,一脸坚定。待我推开他时,只见鸳姑姑冲我温柔的笑了。那样的笑,我只在父亲离开后,我高烧昏睡三天后,醒来时,见过。

我忽然有不好的预感,朝她冲过去,鸳姑姑突然弯腰避过李四的大刀,捡起一根断箭,扎向荣华月?

可是他还没靠近容华月,已经被李四一刀砍破后背,倒在地上。鲜血从伤口浸染出来。

李四提着刀冲我跃来,安哥慌乱应付。可惜李四宜华四刀刀之一,不是虚名。安哥空手防挡已经有所不敌,我不管不顾的跑到鸳姑姑身前,用襦裙按住她背后肩至腰际的伤口。

她浑身颤栗,我摇头抽泣:“你不用开口,我都知道。”

“小姐,对不起……以后怕是……她有什么资格伤害你----。”鸳姑姑虚弱的张口,却只有鲜血溢出。

我轻轻拂开她染血的鬓发,低声说道:

“我都知道,当年我父亲真正属意的人,是你,当年与他私奔的人也是你,你心底善良,跳下殇川救了我。一直替我死去的父亲陪在我身边。我不恨你。”

顿了顿,哽咽到:“又怎会恨你?”

我抱着渐渐冷却的尸体,望着她不知何时闭上的双眼。我眼前开始迷茫,下雨了。

身后又来了好多穿鱼纹服的人,我抬头,看他们的脸,却模糊不清。我看到穿着妆家下人服饰的人,拍着我肩膀,可是无论我怎么揉眼睛,再睁眼,努力辨识他们,就是看不清他们的脸。我慌了。

低头再看怀中的人,同样是模糊不清的脸,好似被气雾遮住一样。

我挣扎着站起来,越来越多身体围过来,越来越多的手伸过来。有人唤着我名字,有熟悉的,又陌生的。

可是我就是看不清他们的脸。我害怕的推开他们,可是他们又涌上来,围住我,我在原地转来转去,推推搡搡,只觉得头晕目眩。

忽然,一阵熟悉的铃音穿过嘈杂的人声里传过来,我着魔一般的定住,而后朝声源望过去,清灰的巷尾那方,一辆银灰色的马车停在巷口,车沿东南角上,悬着一只铜铃,随夜风微微摇摆,铃声清亮悠长。

车轩旁立着一个白衣男子,墨发轻扬,朝我微微笑着。我隔着模糊的人群,狼藉的巷道,细密的雨幕,忽然,看清了他的脸。

微扬如高山的墨眉,淡如星辰的眸光。清晰无比。

我推开涌上来的人群,朝他奔过去。在雷鸣电闪的小巷里,越过倒在青砖上的尸体,绕过密密镶嵌地上的断箭。

他的脸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熟悉。

一头扑进他的怀中,满怀的沉香。我心里的一切恐慌仿佛都被治愈,唯有满腔的委屈无处宣泄。他僵硬的身体渐渐放缓,抬手轻拍着我的背。

我终于有了泪意,眼里溢出滚烫的液体。

忽然之间,我看清了追过来的璎珞,脸上挂着泪珠。安哥抱着右臂跑过来,满脸着急。还有苏知府就着袖子,不住擦胖脸上的汗。

那我抱着的人是?我猛地抬头,却撞上了什么硬硬的东西,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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