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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鹤记》何处不相逢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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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瞬间凝固。

楚郁鞅直视瞠目结舌的少女,痛心疾首地问:“他?他是比我好看还是比我有钱?”

少年终于挣脱出一丝意识,积极推进剧情,对楚郁鞅大喊:“有钱?你你路费都凑不够!”

“谁说的!”楚郁鞅回头对他吼一声,又回头对少女吼:“谁说的!”

见少女一哆嗦,他努力平复情绪,耐心解释:“当时昭国一意进犯,受那战争影响,跌得厉害,全被套牢了……”

见少女再一哆嗦,他忙不迭加了一句:“放心,没被平仓!”

这具有专业背景的话题让两个当事人和围观群众都一阵愣神儿,淇滺就更摸不着头脑。冷不丁人群中“哎呀”一声惊呼,发声者是一名须发皆白的儒雅老者,一看就是德高望重有学问的人。老者捋着胡须向楚郁鞅发问:“公子硬撑到现在,没提前抽身?”

楚郁鞅爽快道:“那还用说,讲究的就是个忍。”

老者又“哎呀”几声,直叹:“不得了,不得了,漠西战争一赢,可是翻了三番不止啊!”

楚郁鞅对老者晗晗首,对有人能与自己对上台词表示相当满意,又转向少女,自信满满地说:“你看,朝廷最近正收紧政策,房价一路下滑,我提前把房子脱了手,正赶在最高点……”

老者又开始“哎呀”惊叹,一下将众人目光都吸引过去,大有抢镜头的嫌疑。他看楚郁鞅的目光热切得像对待少小离家的游子,语气又诚恳又激动:“公子每一步都走得恰到好处,高瞻远瞩,运筹帷幄,好生令人钦佩。不知公子是否有可靠的消息来源,能否略为透露一二,老朽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楚郁鞅静立片刻,看似在认真思索,终于,迎着老者殷切的眼神,实事求是地说:“都是躲在香苓床下偷听来的!”

随着老者默默退出人群,比身价的一段以楚郁鞅完胜而暂告一段落,剧情更新,人群中有年轻女子喊:“你不是说比他好看吗?”

值得一提的是,楚郁鞅从进入闹市起,就戴着顶白纱掩面的斗笠,这是楚郁鞅一直以来的习惯,扎进人堆必不露真面目,向来为淇滺所不齿。他的解释充满禅意:“有些苦恼,不是你这种相貌平平的人能理解。”

随着青年女子一声喊,配合剧情的清风就从枝叶间迎面拂来,白纱翩翩被掀起一角,琼楼圣歌从云端飘下,保持矜持姿态略垂头而立的楚郁鞅,精美如玉的唇角展开一缕令一园红花失色的、不解风情的纯洁浅笑。

啊,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少年开始咬紧下唇,手里不停揉捏一块白色绢子,突然爆发出“哇”的痛哭,用绢子掩面而去。

楚郁鞅忧伤地说:“唉,挥一挥衣袖……小莲,他挥一挥衣袖就轻轻地走了,你跟我回家吧!”

淇滺有生以来首次发现,楚郁鞅是个戏疯子,遇戏就不再是那个理性的楚郁鞅。眼看事情被他搅得无可挽回,她慌里慌张地奔过去,一边扯楚郁鞅的袖子一边对人群解释:“弄错了弄错了,误会误会……”

少女瞪着楚郁鞅,魂不守舍地说:“跟你回家。”

淇滺还在手忙脚乱,人群已开始哗然:“哪家闺女发花痴了,当街来抢人……”

淇滺欲哭无泪,一个劲儿重复:“弄错了弄错了……”

旁边一个大娘心生怜悯,开始苦口婆心开解:“姑娘啊,缘分天定,人家名花有了主,谁让你晚来一步?看你长这么水灵,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听话,大娘我给你找更好的,还别说,大娘我现在就有现成人选……”

话没说完,就见楚郁鞅猛一拍脑袋,大叫道:“哎呀,我的天,搞错了!弄混了!那日游园,小莲你确实是跟那小公子一道去的,和我对上眼的是你旁边那表妹,叫什么来着,小荷。我的天,差点铸成大错,我去给你把小公子追回来吧!”

少女呆了片刻,也“哇”地痛哭起来,和那少年一样,白绢掩面冲出人群。

楚郁鞅指着远去的人影对人群感叹:“动作都一样,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人群又发笑又惊叹:“你卖了房子去寻人,连寻谁都能搞错?”

楚郁鞅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各位乡亲有所不知,当日游园,我和我的小荷,本于那千万人之中,唉,不用详述。谁知就在节骨眼儿上,突然同时跟好几个故人重逢……”

有人插嘴:“故人?”

旁边一人不耐烦地一会胳膊:“你缺心眼儿啊,故人,就是他前面提到的灵儿,小雪,欣欣,和香苓。”

楚郁鞅对那尽职尽责的好观众投去赞赏一瞥,又有一个清脆的童音问:“节骨眼儿是什么节骨眼儿?”

楚郁鞅也对那孩子投去赞赏一瞥,伸手一指不远处停着的马车,道:“就是那车身变得有些晃的节骨眼儿。”

孩子正处求知欲强的阶段,还欲再问,立刻被他娘捂住嘴,他爹捂住耳朵。

楚郁鞅苦恼地说:“她执意不听我解释,我一急火攻心,竟把她和她表姐的名字弄混了,一混就混到现在。”

又有人不解:“名字能弄混,这相貌也弄得混?”

楚郁鞅一瞪眼,为那观众的智商感到极其不满,委屈地嚷道:“车厢里那么暗!”

说完,抬头仰望天空,脸上的表情变得高深莫测,叹息声中充满禅意:“许多烦恼,不是本分的寻常人能理解。”

这话说的友好中暗藏骄傲,令听者在平静中产生小小的惆怅。唯有淇滺知道,以他惯常的说话风格,没把“本分的寻常人”几个字浓缩为“狗不理”,真是嘴下留了大情面。

楚郁鞅泪眼朦胧地看向先前那孩子,那孩子的爹娘就不自觉撒了手,只听他深沉地问:“这故事教会了你什么?”

人群立刻变得踊跃。

“永远记得心上人的芳名和容颜。”员外家的小姐说。

“为了爱情,踏遍千山万水也值得!”宋举人说。

“桃花一多,难免添乱。”王大妈说

“对上眼的,就要快刀斩乱麻,省得夜长梦多。”纨绔子弟赵大公子说。

……

楚郁鞅慢慢踱到孩子面前,蹲下,扬起一双盈满星辉的夺人心魄的黑亮眸子,认真地问:“告诉我,教会了你什么?”

孩子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有条有理地回答:“车里光线又暗,门又锁不紧,所以,车里一点也不好,还是屋子里好。”

楚郁鞅露出朝霞般绚烂的笑容,欣慰地说:“还好,还好,世上总有聪明人存在,真让人高兴。”

他心满意足地看着一个欢天喜地的孩子和一群石化的成年人,起立转身,就看到同样石化的淇滺。

淇滺立刻被他奇特夸张的面部肌肉变化惊醒,从心底窜出一股莫名的恐惧。楚郁鞅与她目光交接的一刻,表情从平和变为惊讶,再升级为难以置信,再扶摇直上到狂喜,又一个急坠变成悲从中来,感慨万千。

楚郁鞅扑过去一把紧搂住她,进入整部戏的最高潮,嚎啕大哭:“我的小荷,我的小荷啊,你在边上站了这半天,咋不叫我哩?我的个小荷啊,我找你找得好苦……”

人群恍然大悟,原来这闺女不是路人甲发花痴,是正牌女主。

只听楚郁鞅哭得撕心裂肺,感天动地:“我的个小荷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那会儿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我千不该万不该开场就推陈出新,才把你吓住,以致耽误了时辰,以致后来节外生枝。但这不是最重要的,真的,这个一点儿也不重要。你知道什么才重要吗?我这半年每天面壁思过,一日三省吾身,连以往最爱的红烧肉都不再碰了,改成白菜炖萝卜,就为了苦修悟道。苦了这半年,我总算悟出来了。小荷小荷你放心,我悟出来了,再不会相同的错误一犯再犯。什么?你问我悟出了什么?刚刚那孩子说的正是我的心里话,车里一点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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