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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城雪》第238章 血肉墙,国之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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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

没有人能够解释神力的根源究竟来自于信仰,还是真的有神灵存在于虚无缥缈之间,但随着热衷于此的人数代的苦心钻研,终于总结出了一个被命名为神术的体系,而在神术之中,就有一种能够洞悉生死的方式。

大祭司庞大却显得干瘪的身躯微微颤抖,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块圆润的骨骼,这一块泛着黯淡光彩的骨骼浮现着一条细微的裂缝,若非骨骼本身异常的脆弱,以至于有了响声,甚至让人难以察觉这一条缝隙的存在。

大祭司的神色变得麻木起来,但是他跳动的眉尾与眼角却出卖了他波涛汹涌的内心,他的大拇指肚轻轻抚摸着裂缝,但是裂缝渐渐涌出了血线,他的神色便向阴冷转变,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血线抹去,反而生出了更加密集的皱纹,直到这一块骨骼彻底碎成齑粉。

长叹一声,大祭司想要伸手掌握泛着宝光的神杖,但是心中略微挣扎,他便放弃了这个想法,支撑着自己残破的身躯,朝着帐篷外走去。

“有朋自远方来,只可惜又是不请自来。”大祭司看着那站在神山上凝视远方的背影,他一如既往的挺拔如枪,风拂过他的长发,依稀可见几缕苍白,却更让他的气势变得咄咄逼人,大祭司甚至觉得难以直视,最终还是强笑一声,走到了他的身边,一同望向远方被染得苍白的天。

赵演义没有回答,他负手而立,即便是面对大祭司,都未曾携带杀生枪,他像是一尊冰冷的雕像,唯有渐渐被黑夜所吞噬的花火映照着他的眼眸,有一种异样的光彩熠熠生辉,良久,他才露出了平淡的笑容,说道:“该来的总是会来,你又何必看不开?”

“哪里是看不开,诸多烦恼,只是因为看得太开。”

大祭司看着赵演义坚毅的侧脸,当初这张脸还有些稚嫩,如今痛苦与寂寞已经磨平了他的棱角,赵演义的笑容越是平静,这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便积压着越多的仇恨。

大祭司不相信有人能够如此豁达,更不相信始终背负着莫名仇恨的赵演义能够和他一样看开,所以他的声音里带着浅淡的嘲讽,像是平静的湖面上荡开的一圈涟漪,随之扩散的,是他身为当年的胜利者的骄傲。

因为他看开,所以他的生命以及灵魂的本质早已升华,他在乎的不是一时的生死,而是一朝的胜负,或许是沈翻海的一拳,教会了他很多,人总有一死,若是死,能够给一个已经将你踩在脚下的人加以永恒的桎梏,难道不是死得其所么?

但赵演义没有露出丝毫的愁容,反而是松开了紧锁的眉,他显得格外的高大,虽是抬头仰望大祭司苍老的脸,却有一种俯视众生的傲然,赵演义发出一声嗤笑,不愿再看大祭司一眼,反倒愿意看着惊慌失措地飞过天空的鸟。

“直面死亡需要的是勇气,而生命的本能恰恰缺少勇气,正因如此,勇敢的表现才会为人称道。”赵演义不知想起了什么,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笑得像个孩子:“我不擅长看人,可能与我为人处世的方法有关,在我的眼里,人只有生与死的区别。”

“我没有兴趣去观察研究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所以我更愿意带给他们死亡,这样,他们就会告诉我想要的答案。”赵演义深深地看了大祭司一眼,话中的威胁与杀意不言而喻,但他的笑容里却不带丝毫的杀机。

大祭司的目光渐渐变得涣散,变得苍白的嘴唇翻起了死皮,他想要紧紧地抿住嘴唇,摆出一张冷硬的臭脸,但某种直指灵魂的压力让他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而干瘪的手背划过沟壑纵横的额头,似乎留下了一道犁过的伤痕。

他的嘴唇开始外翻,再也包裹不住打颤的牙齿,可即便如此,他还在努力地保持着镇静,努力与赵演义站得齐平,只是他的目光永远都无法触及赵演义的世界,而赵演义的话,却犹如雷霆。

“若是你真的看开,在见到我的时候,便明白我的来意,是为了取你的性命,你又何必挣扎,说一些坏我道心的话。”赵演义摇了摇头,眼里流露出意料之中的失望,他沉重地吐息:“这么多年了,我们都以为自己变了,可是在我眼里,你始终是那个你,你在原地踏步,却以为自己走在了我们的前面。”

但毕竟是多年前便熟识的老友,虽然赵演义不准备给大祭司多少面子,却还想着给他留有最后的尊严,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赵演义说道:“我们的人生是登山,越往上便越艰难,但回头看到的风景会愈发灿烂,你认为人生是走着一条没有尽头的平路,所以我在你之上,我眼里的你,始终在山腰徘徊。”

“不过你也不用太过伤心,在山腰上的你,并不孤单......”

这是赵演义对大祭司最后的评价,大祭司惨笑两声,他终于没有力气站在赵演义的身边,也没有了这样的资格。

毕竟赵演义从未将人情世故看得过分的精细,所以他想要用仅存的柔软包裹一些锋锐的话,结果却偏偏差强人意,然而大祭司总归还是不愿死心,他的声音里有了一些怨毒,苍老的面容开始变得狰狞,他低沉地咆哮道:“为什么你们这些人,总是能够践踏我的努力?”

赵演义回过头来看了大祭司一眼,他的目光很平和,像极了周药仁,大祭司心中咯噔一声,仿佛有一团积郁已久的气悄然瓦解,这不仅是让他多年难以向前的心结,更是吊着他这条苟且偷生的性命的唯一执念。

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他明白自己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即便祭出诸多的法器,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而且赵演义的来意,并非亲手了结他的性命,当大势已去,他早就已经死了,赵演义不过是送行而已。

或者,带来一句周药仁的话。

“你问我,为什么我们总能践踏你的努力......呵呵......”赵演义的目光望向了寒霜城的方向,他不禁感慨:“曾经我也问过他这样的问题,没想到他不仅是回答了我,更希望我能够告诉你,不过我能够告诉你的,只有心无旁骛这四个字!”

“是了......是了......”大祭司低垂着眼睑,耷拉的眼皮将要吞噬他黯淡无光的眼眸,他仅仅凭借着不死心支撑着的残破身躯剧烈地抽搐了一阵,然后发出一声漏风的破袋子一般的粗重喘息,绝望地说道:“他从来都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他只是在做他自己,而我永远都活在他的影子里,超越他变成了我生命的全部,我又有什么资格挑战他呢......”

“其实你也不用太过悲观。”赵演义终于学会了一点安慰人的技巧,大祭司不会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战争也不会这样草草结束,这是一个为数不多的有资格有话题的能够谈心的人,所以赵演义愿意给大祭司一些褒奖:“其实在我们这些兄弟的心里,还是挺佩服你的。”

“哦?”大祭司的眼里闪烁着最后的微弱火苗,抬头看着赵演义愈发顶天立地的脊背,似乎此时赵演义的背影越高大,他自己的地位便越高。

“其实我们最佩服的人还是天凉王。”赵演义平静地诉说着:“正是因为如此敬佩,老三才会早早潜伏在西境,只等时机成熟,行暗杀之举,老三没让我们失望,天凉王也没有让我们失望,这是一个愿意玉石俱焚,愿意为了国家而死的男人,我说过,我看人的方式很纯粹,我的评价也很简单,无论之后的史家如何评说,他都是一条好汉!”

大祭司附和着笑了笑,天凉王,的确是一个能与周药仁和武皇并列的名字,即使是周言礼和赵演义,与之相比都差了一丝,这才是真正的风流人物,只可惜当年未曾一见,如今想来,甚至遗憾。

但不见也好,有些人的存在便是为了凌驾他人之上,能够知晓他的故事足矣,见面,或许就不仅有了遗憾,更有了绝望。

赵演义话锋一转,马上换上了不屑的口吻:“阳关之战前,世人对西境的评价也不过如此,但真正面对亡国灭种的大战,阳关是唯一让我们心生绝望的战场,可南国则不同,他们的帝王没有与国家同生共死的勇气与魄力,有人愿意站在国门之前承受一切,但有人则希望出卖整个王国,来保全自己的地位与权势......”

大祭司认真的看着赵演义,他忽然发出了一声嗤笑,话已至此,他自然明白了赵演义给他的选择,只是......

“无论天凉王与南国国君做出了怎样的选择,亡国之后,他们的一切都已随风而逝,你若要我死,直说便是,何必讲这些故事,来夸耀你们自家兄弟?”

赵演义坐到了大祭司的身边,他抚摸着短须,摇头道:“还是有区别的,我年纪大了,话慢慢的也就多了,你要知什么是胜者为王,你们都败在了我的手里,评价你们的权力自然也在我的手中。”

大祭司艰难地转动头颅,与赵演义真挚的目光对视,虽然听说赵演义偏爱流连花丛,但他似乎的确从未将他的对手当做玩笑,只是赵演义如此明确的表态,大祭司的眼里还是燃烧着最后的希望,喃喃道:“当然有区别,草原太大了,你永远都无法将整个草原纳入帝国的版图,只要我独狼部落还留有一丝火种,还有一块繁衍生息的土地,总有一天,重新集结的狼骑会撕裂北麓要塞,直取寒霜城!”

大祭司渐渐变得癫狂,他剧烈地喘息着,想要伸出枯萎的手,抓住赵演义的肩膀,用他最后的力气告诉赵演义一个他用生命发出的诅咒:“我的部落没有亡,我用我的死缠住了你,还有谁能灭尽我王族的子孙?”

“呵!”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怜悯的笑,赵演义推开了大祭司的手,再次露出敬佩的神色,只是不知他的敬佩究竟是对谁,也不知他这一句话是指的谁:“还有一些人能够抛开暂时的仇恨与成见,通力合作,这是你永远都做不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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