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泽等人弃了战马，仅带短刃、弩机等物，绕道北面，爬上一个草木繁茂的小土坡，隐身灌木之后，偷偷窥视东海堡。只见堡墙上果真有旗号，不是满洲八旗红黄蓝白四色或者镶边绣有满文的，而是类似于明军的旗号。再仔细观察，堡墙的士兵并不多，墙下堡门处，也只有三两个挂刀持戈的身影，盘查偶尔才有的进出堡门者。
刘泽的目光从堡内慢慢地顺着一条土路，经过身处的土坡，向北面的远处看去，边看边有意无意地问道：“老冯，你可知这个佟家的底细？你看这路，应该是经常有载物沉重的车子经过。”
冯大进顺着刘泽的指点看去，果真坡下的土路是两边低、中间高，显然是马拉大车碾压的结果，乃点点头道：“听说过一点。佟家本就是满人，早年举家迁往抚顺经商，努酋叛乱后，佟家人暗中通贼，资助金银粮草。后事败获罪，却买通官吏潜逃，投奔努酋。佟家有个佟养性，娶了皇太极的妹子，统管投贼之汉民和新建汉军。”
刘泽并没有认真听冯大进的话。这个问题的提出，其实是在考量冯大进对敌情的了解程度。一个身处抗金最前线的军官，理应对敌人有相当的了解。
“走，下去，那边看看。”刘泽拉了冯大进，向土坡西北面远处的一幢隐约可见的屋舍走去。其他几人也持刀跟随，警惕地观察左右。
避过土路上一拨鞑子骑兵后，几个悄悄地接近那幢简陋的屋舍。这屋舍甚为简陋，圆木为骨、泥砖为墙、茅草为顶，屋后是一片收割后不久的稻田，一个个圆滚滚的谷草垛子和一头悠闲地吃着残余谷草的老牛表明：在关内旱灾时，关外的黑土地上仍然是风调雨顺。
刘泽拔刀在手，打出一个手势，冯大进带着两个精壮的兄弟立即小跑过去，一脚踹开并不牢固的木门，在一阵短暂的惊呼声后，冯大进在门口招手。
“逑！你娘的也是汉人？！”刘泽还没进屋就听冯大进在吼，忙收刀进门一看，只见两男一女三个人被战刀逼得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其中一个年级约莫五十来岁的男子，额头上时光溜溜的，脑后果真拖着一根辫子。这老头一见刘泽，似乎就从装束的不同中看出谁是主事者，顿时鼻涕眼泪齐流，哀声道：“大人呐，小民真是汉人，也曾是大明子民。剃头，都是被鞑子逼的啊！”
刘泽在部下端来的木凳上坐下，示意冯大进问话，眼光却在三人和他们的屋内陈设上打转。
冯大进会意，却没有马上说正事，而是骂道：“娘的个逑，死老家伙还装！逼得？你要去了河西，鞑子还能逼你不成！？”
老头抖抖索索半晌，才大着胆子抬手，用袖口擦去脸上的涕泪后，双手撑地向冯大进、刘泽磕头道：“大人呐，小民已经几年没有见过大明军队来此啦！小民、小民想，这辈子恐怕要做定包衣奴了。”
冯大进正要再骂，刘泽摆手道：“老人家别怕，你是汉人还是鞑子我清楚。看你家里的布置就知道了嘛！”
老头脸色一喜，迅即又黯淡下去。
“老人家，看你日子过得还不赖，想来不过河西，是舍不得这点家业吧？”刘泽显得愈发的和颜悦色，又道：“要是我，我也舍不得。有房子、有田地、有耕牛……故土难离啊！”
冯大进有些不满又不解，咕哝道：“大人！身为汉人难能只求活命的！？”
刘泽不想回答冯大进的话，道：“这……还是听老人家说说吧。”
趴在地上的老头偷偷地挪了挪撑在地上的双手，以求得一个更省力和稍微舒服一点的身体姿态，调整好以后，才带着三分感激和七分的疑惑说：“还是大人体谅小民。小民虽然不曾读书，却也知道自己的汉人，祖上也都是汉人，是大明子民。可是、可是，大人，小的只求活命……”
刘泽笑道：“我不会杀你的，你直说！”
“大人有所不知，这地、那牛、还有这屋，都不是小民的。以前是王大财主的，现在是大金、不！是鞑子上三旗护军统领的包衣大庄。小民以前要交六成租子给王大财主，现在，只需交一成租子给、给鞑子，这年景，反倒好过了许多。”
冯大进气闷地手按刀把，怒视那老头。
刘泽呵呵一笑道：“老人家，如果大明军队打回来，你愿意当大明子民吗？说真话，我不会怪罪你的。”
老头沉闷半晌，微张着嘴巴却不敢说话。
刘泽看了一眼冯大进，知晓这位部下已经明白了老头的回答，这才伸手轻拍他的肩膀，朝老头扬了一下下巴，道：“民以食为天呐！好了，你问。”
冯大进兀自不服气道：“大人，鞑子是大明的敌人，大明忠臣良民，绝不吃鞑子一粒粮！”
“那是你的想法，不是他的！”刘泽板起脸指着那老头道：“他手无寸铁，他没有朝廷给的俸禄，就算是身在敌国为奴，却也记得自己的大明人，祖宗的坟茔在大明，这就够了！当然，如果他看在还是大明人份儿上帮助我们，那就更好了，我们更不会难为他们一家人。”
这话，一大半是说给那老头以及家人听的。
冯大进想了想，纵然还是有些想不通，却也知道大人的意思，乃转头问道：“老头，东海堡驻扎的军兵是谁的？有多少人？谁领头？平时都干些什么？”
老头看看冯大进，再看看刘泽，喉头鼓动了几下，低声道：“大人，小的只是护军包衣，堡内……但凡是小民知道的，我说，我说。以前这里驻扎了正红旗护军，后来撤走了，如今堡里是佟丰年带的汉军旗，大约三百多人。平时，平时，好像隔三差五的，都有些大车来往。”
刘泽追问道：“你认识佟丰年？”
“不认识、不认识，听我儿子说……”
旁边一直不曾说话的青年男子急忙道：“启禀大人，现在农闲，小的就在东海堡码头上做些粗活儿，因此得知鞑子东海堡备御就是佟丰年。小的听说，这鞑子的爹叫佟养真，是被大明军炮火炸死的。小的还听说，佟丰年整天都说要用大炮打大明，给他爹报仇。”
刘泽暗笑：年轻人的嘴巴子就是要利索一些。
“我也不瞒你们，本官是大明游击将军，大兴堡守备刘泽！这次来，就是要打下东海堡，给鞑子一点颜色看看！哼哼，你们看着吧，大明很快就会收复失地！我也向你父子俩保证，等辽东匡复后，你们的日子会比今天还好过！”
父子俩偷偷地对望了一眼，俱都尽量掩饰住内心的不相信，可是目光中，又隐隐有些期待。
刘泽又问：“兄弟，北堡门上可有大炮？”
“有，有三位！”青年很肯定地边说边点头，又道：“东、西堡门也有。只有南面靠海滩的地方，晚上潮汐一退，海滩边会有一条路直通堡内！”
冯大进闻言，一把将那青年拉起来，揽住她肩膀笑道：“大明天威，连海龙王也会让路！哈哈！何况匡复辽东呢！？”说着话，他向刘泽投去一个眼神。
刘泽心中已经有了定计，乃微微点头。
冯大进也不管老头子能否承受，一把拉起他道：“老头子，今晚借儿子一用，如何？”
老头子惊慌地哭喊道：“大人，军爷，使不得！使不得啊！”
刘泽知道冯大进的用意，带走那青年，一是可以带路，实现夜袭东海堡的想法；二是可以堵住那老头子的嘴，以免他向鞑子告密；三是可以趁机多问一点敌情。
于是他也不多言，提起自己的战刀大步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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