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小巷深处，高风拎着两大塑料袋的泡面、饼干、薯条、矿泉水急急忙忙地朝前面拐角处那点昏黄的灯光走去。

家里的电脑还开着、游戏还挂着、QQ里还有几个留言没有回复、手上那丁点儿事还没弄妥……这些都促使他走得飞快，巴不得就离开这个小巷，一头钻进那个简陋的租住房。更重要的是，他身后还有几个若即若离的黑影！据说，一批流窜抢劫的外地人出现在这个城市，已经闹出了不少案子。

拐角处的灯光越来越近，高风再次加快了脚步，却觉得身后有跑步声，惊慌中回头，眼角余光在昏暗的街灯光线下，正好瞥见一个黑乎乎的物事迎面而来，红砖！脑中随即响起“砰!”的一声闷响……

“呼”的一声，刘泽从床上坐起，掀开被汗水濡湿的被子，喘息一阵才稳定了心神，自言自语地道：“唉，都十多天了，怎么还做这个梦！？”

自从被一块红砖从2009年砸到1628年后，这个梦就每天重复出现，搅得他精神恍惚、无法安睡，有时候甚至难以分清现在的刘泽和从前的高风到底哪个才是真的自己？

“既来之，则安之！既来之，则安之！”重复念叨了两遍之后，刘泽终于甩开了梦境的影响，也甩开了难以舍弃的高风的身份。因为他没得选择！他不可能指望又一块红砖把他从崇祯元年砸回二零零九年吧？何况，有着大明广宁中屯卫前右所正千户、大凌河镇豹枪营游击将军、大兴堡守备官这么“显赫”的身份，还是副总兵左俦左大人的外侄，比起那个大三学生来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半夜醒了就再难入睡。

刘泽起身下床，摸黑找到了火捻子、火石、火刀，“啪嚓”一声打着火，点了蜡烛。暖黄色的烛光立刻盈满了整个房间，照亮了床前那帧《辽东军事全图》屏风。

“历史，被一块红砖无可逆转地改变了！”刘泽边说边将蜡烛插在烛盘上，凑拢了地图。

“大人，大人，小的就在外面。您要保重身子骨啊！”住在外间的亲兵很机灵，察觉到自家大人又半夜起来看地图了。

朴实的叮嘱让刘泽心中流过一阵暖意，他随口道：“牟云，你睡你的。”说完，他想了想，又道：“要是睡不着，就来陪我看地图，说会子话。”

门发出轻微的“咿呀”声，一个黑影闪身进门后，小心地掩上房门，快步走到地图做成的屏风前，单膝着地正要请安说话，却被刘泽抬手止住。

“书看得怎么样了？”

“回大人的话，小的看到三更才睡。多谢大人提点，小的颇有感悟。”

“那你说说，看了书，再看看这幅地图，有啥想法？”

亲兵牟云已经习惯了和大人如此说话，此时也不拘束，起身凑拢地图观看，刘泽也将手中的蜡烛移了移，让亲兵可以看得更清楚。

“大人，您说过，谋战为下，谋势为中，谋国为上。当今大明与鞑子满洲乃是国战，当以谋国之思考。小的想，最近风闻鞑子要出兵征讨察哈尔蒙古，此乃关乎全局的大事！就鞑子来说，征朝鲜、察哈尔，乃是斩断我大明的左膀右臂，又是壮大其实力之举，既谋势、又谋国，高明！”

刘泽嘉许地点点头，眯上了眼睛。

牟云机灵地没有说话，而是看着地图上的敌我态势、山川走势出神。

半晌，刘泽道：“等吧，等巡抚衙门的说法，我看鞑子多半已经动手了！”话音刚落，屋外远处传来一阵扰动，仔细一听，似有马蹄声从远而近，还伴着值夜军士的呼喝问答声。

“去看看，指不定是杨大人回来了。”

“是！”牟云起身，按着刀鞘就往外跑。在门口突然站住，行了按刀礼后大声道：“启禀游击大人，副千户杨大人及众位大人求见！”

不出所料！刘泽起身招手，等众人在牟云的引领下进门了，带着笑脸迎了两步，哈哈笑道：“各位兄弟莫非是晚饭吃撑了睡不着，找本官寻乐子来啦？”

当先一位身材高瘦，面白无须、嘴唇紧抿、神色严肃的戎装中年男子趋前一步，行礼道：“卑职副千户杨通有军情和副帅口谕禀告大人。”

人家都正儿八经的，刘泽也不好黄腔走板，只得操起大人物的架子，抬手示座，等众人就座后才慢腾腾地走到杨通旁边的主座上，落下屁股开口道：“杨大人请讲。”

“锦州广宁巡抚衙门军报。鞑子正出兵攻打察哈尔蒙古，有偏师攻袭锦州一线之企图，巡抚令，各镇（总兵所部为镇）、营、卫所务必严守城堡，切勿给鞑子可乘之机！”高声传达过巡抚军报后，杨通的上身向刘泽倾斜了一些，低声道：“副帅大人有话，近日广宁巡抚一职多有变数，王大人在（广宁巡抚）离任前必然但求无过，不求有功，望大人好生看住大兴堡，切勿轻动。”

刘泽故作惊奇道：“察哈尔蒙古？鞑子打的就是咱们这边的朋友！”说着，他丢了个眼色给牟云。

挨过爆栗子的牟云显然机灵了许多，立即将地图屏风收拢，调转又摊开，让屏风正对着刘泽、杨通各位文武官员。

刘泽遥指地图上的“察哈尔”三字，道：“杨大人，你觉得本官说的对还是不对？费经历、谷百户，你们几位也说说。”

“唔……”杨通一时不知道刘泽的意思，愣住一小会儿才明白,游击说的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忙道：“大人说的是，不过……”

刘泽打断了杨通的话，继续用自己的思路说道：“朋友就是兄弟，兄弟有难，咱们不能不帮！要不，咱大明也太不仗义了嘛！换做哪天鞑子打我们，察哈尔也在一边看笑话，哼哼，这可便宜了满洲鞑子！”

杨通有些不快地提醒道：“大人，巡抚大人、副帅大人都有军令。这些事儿不是咱们想的，都是朝廷上大人们的事儿。再说了，据说当今圣上正要登基，要是咱们打胜了还好说，万一败了，皇上可就……”说着话，杨通神秘兮兮的伸手指天，又道：“说真的，咱们据守坚城尚可，出城增援察哈尔打野战必败无疑。萨尔浒、沈阳、辽阳、广宁之败，其情不可不考。”

“他娘的！”刘泽一拳砸在桌子上，将牟云刚刚端上来的茶杯震得叮当作响。

“大人！卑职谷成有话要说。”一位全身古代戎装，个子矮小壮实，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起身跨前一步，向刘泽和杨通抱拳作礼。

刘泽点头道：“谷百户，有话请讲，这是咱们豹枪营的新规矩嘛！牟云，你也可以说说。”

谷百户略微弯腰完成了礼数，乃走到桌子前看着地图道：“兵法云，避实击虚。卑职谷成想，察哈尔蒙古有十万精骑，鞑子此番征讨必然倾巢出击，后方应当空虚的很。再者，鞑子越北镇山攻察哈尔诸部，交通不便呐！如果……”说到这里，谷百户似乎看到杨通能够杀死人的目光，忙住嘴不言。

刘泽刚听出一些味道，不满地向杨通挥挥手，催促谷百户道：“接着说，说啊！”说话间，他向谷百户眨巴了两下眼睛。

“卑职以为，察哈尔蒙古和朝鲜，乃大明的左膀右臂，挟制鞑子东、西两个方向，使鞑子不能集中兵力攻击关宁锦。因此，察哈尔必保！”

“有道理！”刘泽高兴地赞道：“确实他娘的有道理！”

杨通眯眼道：“区区大兴堡不过三千人马，螳臂当车都算不上！哼！”

“力不如人也应尽心。”谷成谷百户得了刘泽的鼓励，竟然顶撞起杨通道：“唇亡齿寒的道理，杨大人必然知晓。试想当年广宁之战纵然失败，察哈尔蒙古却也出兵相助大明。刘大人，卑职想，既然巡抚大人、总兵大人因调职或有他虑不便出兵，大明朝大规模地增援察哈尔已无可能，那就只能聊尽心力了。”

刘泽作出兴趣更浓的样子道：“聊尽心力？咋个搞法？”

谷百户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指点地图道：“出轻骑袭扰河（大凌河）东，或在北镇山要道伏击鞑子后队！”

“噎死，你真有才！”刘泽站起来走近谷百户，突然出拳在谷百户的胸口皮甲上砸了一下，转向众人道：“一定要打他娘的鞑子，要不他狗日的就会占了咱们的花花江山！”

这话说得没道理了，至少目前的众人都不相信鞑子能打进山海关！他们更不知道历史的车轮会朝着那个方向滚动。只有亲兵牟云似乎听懂了一些，暗暗点头时又觉大人做作出来的“脏话”好笑，忙别传身子。他也隐约猜到：谷百户这些话铁定是晚饭后大人教的！

杨通“腾”地起身靠拢刘泽道：“大人，左副帅有军令！”

此时见搞鞑子有谱的刘泽哪里听得进不同意见？又觉得杨通故意搬出副总兵来压自己，这脾气一下子就爆发出来，故意丢开“读书人”的斯文大声骂道：“干你娘的，老子姓刘不姓左！这里是老子说了算！”

众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包括被痛骂了的杨通也一时回不过神来。

游击大人的脾性大变啊！连一手扶持他登上游击之位的副帅大人都不认了！？这事儿真要做出来，各人趁早改换门庭，别跟着这个二杆子、失心疯混了！想当初，跟着升官速度飞快的刘泽可是大凌河镇所有低级军官梦寐以求的大好事儿啊！

刘泽就是要借谷百户的嘴说出自己的意图，忙道：“怎么打？谷百户，你说！”

“谷成！谷胡子！”杨通厉声喝道。谷百户左右为难，不敢开口。

刘泽见状大急，突然起身抢步，抽了亲兵牟云腰间的战刀，摆刀指向杨通的面门，威胁道：“你狗日的再多嘴，老子一刀废了你！”

杨通却是一心维护副帅军令，更因游击大人此番近乎“失心疯”的作法心中愤恨，血气一冲竟然起身面对刘泽喊道：“本官乃是朝廷所封，更是执行巡抚、副帅大人军令，你、你敢！”

刘泽真的不敢乱杀人，毕竟今后还要在大兴堡混，还要吃朝廷的军饷，还要靠副帅那座大山。不过，这兵必须要出！不出兵，历史将无法改变；不出兵，自己的计划将永远停留在脑子里：不出兵，自己和手下三千兄弟还将是左副帅的守财奴！

愤愤地，刘泽将手中的刀虚空挥了挥，吓得杨通赶紧一缩脖子，却未见刀子落下，正要出声说理，刘泽喊道：“来人啊！牟云，把杨通拉下去关起来！”

牟云怔了怔，还是领命上前，却不敢拉杨通。

杨通看着有些发疯的刘泽，苦笑一阵后放弃了争执下去的打算，顿顿足，径直迈步出门。牟云松了一口大气，赶紧地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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