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桌，一盏茶，一袭袍子。
一个人。
“她到哪儿了？”
男子伸出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似笑非笑的襒了手下一眼。
单膝跪地的人顿时汗如浆出，赶忙低头应到:“回主上，目标已与三日前到达柔毒界内。”
“脚程倒也快。天庚，你那边做的如何？”
“回主上，属下已说动小江夏王赵旻诀，只待扬州事起，便可呼应成事。”
男子神色玩味，抬步走到天庚身边低声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听闻此言，天庚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而下一刻则深深低下了头，恭敬道:“助主上成事，何顾区区小家？”
“哈，沈丛玺，我没有看错你，果然够狠。”
“谢主上。”
深深低下的脸上，沈丛玺痛苦而纠结的闭上了双眼。
柔毒已属塞外，其景色更有几番云水雾岚皆无边的浩瀚之感，与无里野坪中长身而立，清风停驻乱马蹄，更添几分意气。
直至暮色将近，一抹皎月与远方山间平地而起，直浮与万千云海之上，与濯濯星彩交相呼应，吹拂浩瀚穹野。
纵是见多了九州奇景的顾沅芷，再初看此幕时候也不禁感慨天工之景，煞是醉人。
近几日，留溪叶澜明显的察觉到了女孩儿沉默之下压抑着的恐惧。
血亲、友人、真相无一不压抑着她的神经。
何况还有一个值得她牵挂的沈子苏。
清风情怀无停处,孤星冷情偏驻足，留溪叶澜也试图安慰，却被她微笑打断，似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人说不出的烦闷。
是夜，月朗星明，留溪叶澜悄然走入寂静无声的布帐。
帐内顾沅芷斜倚在特制的床榻边怔然愣神，一如秋水的眸子似被清风吹拂，掀动了层层涟漪。
周身素衣早已换上柔毒干练轻巧的装束，不过看她模样，并不以此为意。
看来她仍是恍惚。
“在想些什么？”
她故作轻松的开口，眼睛却下意识的瞟向布帘之外。
“没，未曾用过…柔毒的事物，一时有些新奇罢了。”
“习惯就好了。”
其实我都知道。
你也知道我知道。
但这样对话，其实还蛮有趣的。
“阿耶阿娅大约再过三天就回来了，到时候一家人就团聚了。”
或许那便是安静如水的日子吧。
“嗯。”
“饿不饿，我看你晚上吃的不是很多，咱们柔毒的食物还是不太合口？”
“是。”少女歉然开口，双眸转了一转，轻笑出声，“习惯就好。”
“你这丫头。”愈发让人心疼了。
皎如白练的月光透过帷幕倾斜而入，给帐内诸般物件增添了几分昏沉的色调。
“姐。”
沉默片刻，少女幽幽开口。
“嗯？怎么了？”留溪叶澜显然为少女的称呼而欣喜，语调明显的上扬。
“我是三公主，你是二公主，那…”
“是大哥。”留溪叶澜眼睛瞟向一侧，喉间声线顿时冷如凝冰，“但已经死了。”
“…这样。”
“你猜被谁杀得？”
或许这又是命运的戏弄。
看着对方的表情，顾沅芷心中猛地一阵恐慌，莫不是…
“沈子苏…？”
留溪叶澜为之绝倒，漠然的表情转换为无奈的哀叹。
上前拍拍她的肩膀，两人顺势坐在一起，留溪叶澜直着下巴，无奈道:“情已入骨，实在可怕，什么都能想到沈子苏。”
知晓自己说错了话，顾沅芷颇为无奈的吐了吐舌头:“姐姐你说，到底是谁。”
“咱们两人也是心胸异常宽广，明明是再说长兄之死，却毫不见哀痛的表情。你倒还好说，从小没见过他，我大概是承蒙仇人恩惠过多？”
“这可真是复杂的关系。”
“其实不复杂，我在顾苍宇手下做刺客，一直想找机会，可是就算我找到了，也杀不了他。”留溪叶澜第一次在顾沅芷眼前露出疲惫的神色，“外人觉得，鬼楼梦靥，凶狠好杀，而且武功诡异高明，虽然说人人得而诛之，但实际上呢，呵呵…还有人以为我夜夜笙歌，潇洒无比。其实啊，他们都错了。我在鬼楼每一天都是煎熬，每一次看到他，我的心情都异常复杂。”
“现在心情复杂的不只是你一个人。”唇中发出一丝颤音，顾沅芷嘴角迁出一抹讽刺的苦笑，“顾苍宇，养育我三年，领导你不知道多久，可他却杀了我从为见过面的大哥？”
“是。”
“跟我仔细说说吧…说说未曾见面的大哥，和…顾苍宇。”
纤细如玉的手抚上少女的眉心，指尖灼热温柔，轻轻安慰着饱受人世焚灼的内心。
留溪叶澜思忖半晌，静静开口叙述。
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伴随着修罗血河，在两人面前骤然铺展开来…
“我曾经提起过，地丑去洛阳刺杀某人失败，然后我才出手的…”
“还有点印象。”
少女很是贴心的为她斟上一杯热茶，留溪叶澜捧在手中却并不急于饮下。
“那次是刺杀大夏晋王祁烨。”
顾沅芷闻言一怔，祁烨，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似是看破了少女的心思，留溪叶澜歪着脑袋解释道:“白马义从的总教头，也是实际上的首领，莫呆尘的授业恩师，也是柳溯之的徒弟之一。”
“柳老果然非凡。”少女眸间闪动，不无讽刺之意。
“私下里我和柳老谈过，他对此也极为悔恨，当初接过大夏皇室的安排，没曾想到竟养出了一个狼崽子。”
顾沅芷哑然失笑，不置可否。
“考考你吧，你猜下单的人是谁。”
“唔，皇室的人嘛，其实也不能排除祁家三兄弟，甚至祁渊也不能，毕竟手握白马义从是很令人警惕的事，功高震主发生过太多，而且几大世家除了沈家和王家，崔家、霍家都有可能动手，至于武林中人也不太可能。”顾沅芷掰着手指盘算道，“那范围就缩小到祁家四人，还有崔家、霍家，不过崔家虽是望族，这么些年一直异常的平静，和朝廷也多有合作，往深了不清楚，但就表面看，清河崔家基本可以排除。”
“是，没有崔家参与。”
“你刚才用了参与。”少女眉眼弯弯，勾出一抹狡黠的笑，“看开并不是一个人啊，而且最后请动了梦靥大人出手，金主给鬼楼的压力也特别大。”
“是。”
“祁家父子四人，邛州霍家，一同出手，但两者是两次甚至多达五次，分别请鬼楼出手。啧，鬼楼挣了不少银子吧。”
“银子倒是次要的，我帮顾苍宇争取了一个要求，然后他放我去找你。”
“要求？”
“让祁家答应一件事，但具体是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思及潜在的隐患，留溪叶澜仍是颇为忧虑，“我向来不认为他是什么好人，难保会做出什么对我们不利的事。”
“呵，走一步看一步吧。”
“嘛，天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有事的话直接喊人就是了，不用客气。”
“知道了姐姐。”
留溪叶澜报以安慰的微笑，转身走出账外。
旷野之中，月华如匹练般倾泻，盈满四处。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二公主好雅兴。”
“哦，是狼封啊。”待看清来者，留溪叶澜顿时松懈下来，“我安排的事情做的如何了？”
“回二公主，据库幽传书说，已见到夸叶大巫祝，并已随之前来柔毒。”
“很好。这是不要告诉三公主，她才回来不久，先把心安定下来再说。”
“是。另外…”
“什么？”
“托图尔斤又来催促了…”
“那老匹夫还不死心？真以为狼山哥不在了，我柔毒就能认他揉捏了？”伸出葱指，轻轻揉着倦怠的眉心，留溪叶澜微微有些不耐，“长老会怎么打算的？”
“巫金长老认为可以再行推脱，据二公主这么些年传来的情报看，大夏近期可能会爆发战乱，到时候只需引导一番……”
柔毒人其实并不善谋术，生长于草原的他们更喜欢豪情肆意的冲杀，但面临大夏这么一个精谋的国家，不由得他们不学习谋略。
“这样便好，等阿耶回来便开始商讨具体措施，先拟定初步方略，想要重归铁勒的荣光，简直是做梦。”
“十六上神保佑，柔毒永垂不朽。”
“十六上神保佑。”
“对了。可曾与柳先生传书？”留溪叶澜忽想起柳溯之来，几日里忙于赶路，一直未曾打探他们的行踪。
“已于柳老取得联系，他们已安全到达扬州，但据柳老所说，扬州似乎并不平静。”
“意料之中。”女子不在意的挥挥手，“有柳老在，沈家出不了事，行了，安排好人手护在沅芷帐前，但不要让她明着看到。”
“咱们的人现在还是很善于隐藏自己的。”狼封笑道。
留溪叶澜淡然一笑，毫不客气的反驳：“你们也小心点，不要做让人迷惑的动作，不然人头落地可不要来找我。”
狼封顿时感觉脖颈一凉，下意识的摸了摸，再抬头时候，留溪叶澜已然走远。
云海之上，一抹明月高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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