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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堂之上》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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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后,苏与约携着策论来到了熙王府,投了名帖,稍等了一会儿,便有人将她引了进去。

入了垂花门,穿过抄手游廊,她触目所见皆是单一的草木与雕石,宽阔的庭院处处透出一股冷硬之气。想来也是,熙王昨日堪堪入主该府,又是个领兵征战多年铁血将士,更莫要提家中还缺个女主人了。府中只有这般陈列,倒也是实在。

苏与约走到了书房前,看到房门大开着,内里装潢更是简练,然却是藏书众多,还有三两个架子未摆满,应当是还有些书尚不及从宫里运出来。她见此眼前一亮,好生羡慕。

向里再走两步,屋内没有烧地龙,稍嫌寒凉,却见那人只着一身月白锦袍,立于案前,提笔挥墨,落字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他身量颀长,神情专注,一敛昨日披胄御马时的戾气,此刻更添几分君子的谦逊儒雅。

她眸色一闪,又忙垂下眼来,不敢再打量。

他搁笔,望向来人。苏与约屈膝颔首,口中道:“熙王爷万福。”

“起罢。”他清冷的声音擦过她的耳际,如秋风卷起的落叶一般沙沙作响。

她闻声只觉得面上一臊,耳根微热。

他看着她立起身来,觉得她较寻常女子要高些,大抵能够到他的肩部,目光扫过她的眉眼,不期然地撞进了她的眸里。蓦然想起那年河边乱哭一气的小女孩,他浅笑。

“不知苏三娘子有何事?”他问道。

苏与约偷偷清了下嗓子,才开口道:“听闻王爷文武双全,且驻北久矣,于北地诸事甚是了解。小女子不才,近日做了一篇论北地之事的策论,今日特此上门求见王爷,还望王爷指点一二。”

说罢将策论递了出来。一旁的随侍接过,呈了过去,他却未接。

听罢她一番话,他只觉得好笑——这是打着上门请教的幌子试探他知不知赐婚之事了罢。这苏三,倒是有趣。

他只作不知,面上带笑道:“苏三娘子知书达礼、谦敏好学,年不及十五即过了州试,本王有所耳闻。眼看春闱将开,举子们四处投帖问路,本王亦能理解。只是——”

他笑意一敛,话锋陡转:“本王与这礼部毫无干系,不知苏三娘子此举何意?”

苏与约见他神色转寒,她心下骇然,定了定神,犹然扯唇笑道:“家父常以‘见贤思齐’鞭策小女子,故此今日不过只是想讨要王爷一番教导,断与那省试无关。小女子未能表明来意,实是有过,还望王爷原谅则个。”说罢,更是福了一福。

他望着她,不由暗自赞叹。

好一个苏三。

本道方才一番话能将这小姑娘吓退,却不料她面不改色,回话进退有度。竟还将苏相搬了出来,这是在提醒他要给苏相几分面子了。

如此看来,苏相所言不虚。这苏三,当真是有为官之才。

他眉头一展,浅笑出声,从随侍那拿过策论,展开看了起来。

见他如此,苏与约稍稍舒了口气,心安了许多。

他看得很快,不过一会儿阅毕,抬眸再望她时,神色里多了几分欣赏的意味。

这篇策论择题极有技巧——避谈时下论言泛滥的天独幽昌之战,而重北地安籍吏民之论。一来,如今两国停战,这策论正对了实事所需;二来,避实就虚,不谈他所谙熟的调兵遣将之理,可见她极有自知之明。通篇策论鞭辟入里,着实教人赞叹。

而不足之处,便在于这对策提得稍显乏力,颇有掉书袋之嫌,想来是不曾实地探查过北地之状,只得到处引经据典以求成文了罢。

他合了策论,屏退了外间的侍者,仅留了身旁的那个随侍,对她道:“赐婚一事我已知晓,有事你不妨直言。”

听他以“你我”相称,她心里大安,由是也不再藏着掖着,上前屈膝长跪,抬眸望他,直道:“我朝有令——夫妇二人不得同朝为官,为官女子不得嫁人。我苏与约唯愿以谋臣之身为君所用,矢忠不二,以报王爷知遇之恩!”

他盯着她,半晌未回话。

她亦看着他,只觉得这番话说下来,教她牙根发软,双手微颤。

许久,他轻声问道:“如此不愿嫁我?”

她一愣,听他这样问,先是讶然,而后却有些羞赧,垂眸道:“我……不愿为妾。”

“罢了,你起来罢。”他叹道,见她起身站定,又道,“你若作此打算,这省试殿试可是非过不可,你心里可有谱?”

“是,我定将全力以赴。”她面上一喜,笃定道。

“如此。”他颔首,转头看去别处,“你一个女子,不便在我府上久留,且回去罢。来人,送苏三娘子。”

“谢王爷!”她福身作别,心中雀跃不已,随侍者离了王府。

他听着苏与约离去,静默久立。回想起方才她与他的一番谈话,及他手中的这篇策论,他展眉浅笑。

好一个苏三,当真不愧对昨日苏相连夜拜访的爱女之情。

他将手中的策论递给一旁的随侍,道:“拿去烧了罢。”

·

自打那日拜访熙王府后,苏与约心事落定,方可全神贯注地预备起省试来。

说起这省试,绝非区区州试可比拟。全国各路举人纷纷入京,一时间京畿人满为患。街头巷尾茶坊客栈,随处可见舞文弄墨的举子,苏府的大门槛更是差点儿被那些个慕名前来投门状的举子踏破。

元德二十六年春二月十五,进士科省试开考,考生入院后,礼部贡院锁院,其外数条街道行宵禁令,三日后诸生离院。

最后一日考完归府,苏与约只觉着情绪难以言说。她自觉考得不差,只是心中总是空落落的,恨不得能明日放榜,好给她个痛快。不过想归想罢,其后又只得埋书苦读,盼着能入殿试,步入仕途。

转眼就到了三月初三上巳节。君诀寻到苏与约的那日便是上巳日,虽那时估摸着她有十余日大了,却又拿不准,遂定了上巳日作她的生辰。而今年的上巳节,正是她行及笄礼之日。

是日,苏叙为她取字“以诺”。

她闻言怅然,几欲落下泪来。

与约,以诺——与君有约,君子已诺。

·

三月初六,本该是阳春三月,熙王府花园中却是箭声嗖嗖,教人好不生寒。

一人束发戴弁、着靛青劲装者正张弓对靶,他双手微颤,牙关紧咬,呼吸一屏,羽箭离弦,正扎入了五十步开外的草靶中。

那人见状扬唇一笑,搁了弓转回身来,边揉着手臂边带着几分快意,笑道:“殿下!你看臣如何?”

况寥走近两步,瞥了一眼远处的箭靶,嘴角噙着一丝轻笑,未置一词。只见他举弓抽矢,搭箭上弦,双臂一紧,张弓如满月,不待身旁人看清他的动作,那羽箭便破空而去,直直洞穿靶心,狠狠地没入了靶后数步开外的古木中。

“怀抑,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如此倒也是不错了。”况寥收弓扬眉笑道,远处的箭靶犹然被震慑一般浑身上下发颤不止。

那人亦是被惊得一时无话,见况寥抬手拭汗才回过神来,忙取了一旁搭放着的汗巾递过去,摇头笑叹道:“殿下可莫要拿战场上磨练出来的真本事欺负人,这臣可不服。”

况寥接了汗巾过来,边擦汗边笑道:“喔?那你季扬季大公子待如何?知你生性风流将全京城的小娘子迷了个神魂颠倒,若是风月之事我可就不奉陪了。”

季扬闻言皱了皱眉,似有些不豫道:“臣风不风流殿下怎会不知,就莫拿这与开臣玩笑了。”

况寥手上一顿,自知失言,面有愧色,正琢磨着说些什么好,却只见季扬放缓了眉头扬声道:“倒不若殿下趁早寻个王妃,将这王府好好打理打理,莫要教殿下日日以“箭”待客为好。”季扬说罢作势揉了揉手腕,挑眉笑道。

况寥心中一暖,与季扬对视,二人互知心思,倒也是各自笑开了。

“臣也是替殿下着想。”季扬又续道,复想到了些什么似的,眸光一闪,遂揶揄道,“臣先前一直好奇来着,竟能让殿下为其在皇上面前说话,这苏三娘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然而此次省试毕,臣还真不得不佩服她……”

话意未毕,然而况寥却懂了他的意思,无奈道:“明日才放榜,你今日便知晓得这般多,也不怕弄丢了你爹的饭碗。父皇向来对科考一事看得紧,季大人虽是礼部尚书也经不起你这般折腾的。”

季扬闻言双肩一耸,笑而不语。

况寥倒也不追究,自顾走到桌旁斟了两碗凉水,取一碗饮尽,又递一碗去季扬那。

季扬双手接了,边饮边冷声道:“臣不曾在茶坊酒肆中见过苏三,不知其品貌如何,偶读得她一两篇文章,才华倒是有的。只是这赐婚一事——不知那苏三可是个恃才傲物之人?”

脑中闪过那日所见的倔强机敏的女孩,况寥扬唇,摇头浅笑:“不然。”

季扬见此眸光微动,挑眉笑道:“喔?如此,臣倒还真想见识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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