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时候她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因为在这之前闭着眼睛想了太多事，所以睡得也不怎么安稳。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晌午了。

房中只剩她一个人，屋里的摆设已经恢复原样，丝毫看不出那日打斗过的痕迹。

杜若有些艰难的从被窝里把自己挖出来，她现在已经被饿得要完全脱力了，站起来的时候两条腿都是在打颤的。

她又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忍不住有些后怕，同时察觉到自己腹部竟然完全没有记忆中的痛楚，急忙掀开自己的里衣，惊奇的发现那里被一爪子掏出来的几个洞竟然已经结痂了。

杜若默默的放下了衣摆，努力把表情调回正常，告诉自己要学会淡定。

她起身穿衣洗漱，拿着梳子把长发绾到脑后，用一截碎花布条系住，就起身准备去找点吃的填填肚子。

一开门，差点和径直冲过来的红色人影撞成一堆。

“小心！”杜若伸手扶住因为惯性往后仰的应敛霜。

后者稳住了身形，她今天换了一身红色衣裙，衬得面容愈加明艳娇俏，只是此时她脸上的表情却着实和这个词搭不上边。

“杜若，我记得你上次和我说，你们这里死了个人？”

杜若见她神色不似轻松，虽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正色答道，“不错。”

应敛霜的眼神一瞬间有些怪异，盯着她看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可是这个村子这些天，分明没有死过人。“

杜若有些茫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就是说，我这两天问了一些村民，可是根本没有听到关于死人的半分消息。”

应敛霜看着她睁大了眼睛，神色间尽是不可置信。

“不可能的，那天村里人都知道的，还有官府的人也过来了。”

“可是没人记得有过这件事。”

“或许是因为害怕所以假装不知道？”杜若曾经也听说过这种事情，有些人死的异常凄惨诡异，邻里的人就会闭口不谈那人的死讯，免得徒惹晦气。

应敛霜斩钉截铁的否定了她的推论，“不会，他们神色间并不似作伪。”

杜若沉默了下来，她可以肯定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但是却也没有办法解释是哪里出了问题。

最近实在是发生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让她感觉自己头顶上有一张密密麻麻的网铺天盖地的遮了下来，她却根本无计可施也没处可逃，只能静静等着死期的到来。

“那家人在哪？”

两人的思绪被人打断，说话间晏辞已经走到她们身边，也不知是从哪里刚回来，身上带了些山林草木的气息。

他和应敛霜一样，将那身惹人注目的衣物换成了一袭月白色的普通衣物，乍看过去倒没有那么难以接近不食人间烟火了。

“去看看。”

应敛霜皱着的眉倏然松开，冲杜若咧了咧嘴笑道，“我真是糊涂了，在这里想个什么劲。我们去那户人家看看，就算有哪里不对······”说着瞥了眼已经往外走的晏辞，嘿嘿一笑。

直接打就是了。

杜若看着走出一段距离又刻意停下等她们的晏辞，默默的帮应敛霜接下去未尽的那半句话。

从杜若那里到李家要走挺远的一段路，差不多把整村的人家院前都过了一遍。杜若不由得庆幸现在这时候大多数人都去田间了，即便是如此，在人口几乎是固定的一个村里，忽然多出来两个不认识的外人，她也难免和怀着各种心思上前来搭话的村民解释了十几遍为这两人编造的身世。她出门前只拿了个面饼胡乱垫了垫肚子，这么一路走过来，等终于见到那棵老榕树的时候，她已经口干舌燥的快要眼冒金星了。

应敛霜途中倒是一直很有兴致，还几次和遇到的人熟练的哈哈笑着打招呼。杜若才知道这两天她编了个自己表妹的身份，满村的晃悠。

“我去敲门。”

杜若站定在李家小院的围墙外，想起那天看到的大片血迹就又有些犯悚。她偏头看向相对靠谱点的晏辞，后者对上她的视线先是一怔，随后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杜若深吸一口气，叩了叩那扇有些年月的木门。

“李大叔，你在家吗？”

她屏息等了一下，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她伸手又敲了几下，提高了点音量喊道，“有人在家吗？”

依然没有人回应。

杜若还欲再敲，晏辞握剑的手抬起，剑柄横过去挡在她身前，让她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门吱呀一声，拉开了一道缝。

一张堆满皱纹衰老松弛的脸出现在门后，昏黄的眼珠从眯成缝的眼睛里看过来。

“什么事？”

杜若好一会才认出来眼前的人正是这家的女主人，李宏放的娘李陈氏。

她稳了稳心神，朝那老人露出一张笑脸，“李婶，是这样的，上个月我上山的时候不小心迷了路，还好碰到了李大哥，才找到路回来。我一直没找到机会道谢，这不前些天我表兄妹来看我还带了点东西，就想着过来看看。”

应敛霜赶紧递上事先准备的几块碎银和两盒谢礼。

其实杜若说的也确有其事，上月中旬的时候，连续下了几场雨。她心想着正好去寻些野菌回来，要是找的多晒干了当储备菜也是很好的。

谁知道雨后的泥土又湿又滑，她一路攀着树枝走的小心翼翼，也还是从一个矮坡滑了下去，弄得全身泥泞不说，也没办法再照原路返回了。只好另寻出路，正在山里打转的时候，碰上了来挖草药的李宏放，顺手给她指了个方向。

李陈氏浑浊的眼球迟钝的转动了一下，将门拉开了些，颤巍巍的先往屋里走去了。

“进来吧。”

这是一间很大的院子，杜若那用几根木桩子围成的矮篱笆小院完全不能和它相提并论。四面是用土泥砌成的围墙，院子的右边还做成了个猪圈，旁边是几棵枝叶茂盛的枣树，阳光从树叶间洒落下来，投在地面形成斑斑驳驳的影子。

杜若踏进这间院子的瞬间就闻到了股奇怪的味道，像是甜腻粘稠的糖浆和胭脂香粉混搅在一起，被春日里的风一吹，飘荡在这个不小的院落里。

李陈氏将他们引进堂屋里，动作不大利索的开始倒茶。

杜若看她洒了一半茶水在桌上，连忙起身帮忙。

李陈氏往旁边侧过身子，避开了她伸过去的手。藏在狭小眼睛里的瞳孔转过去盯着她。

杜若让她看的后背一股寒意，缓缓的将手缩了回去。

“娘，有客人来了？”

里屋的帘子被掀开，有人走了出来。

杜若猛的瞪大了眼睛，几乎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在她跳起来之前，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动作轻柔力道却不容小觑的将她又按回原位。那人掌上的温度隔着衣衫布料传来，将她那颗几乎要跳出嗓门的心奇迹般的安抚了下来。

杜若侧过头，从晏辞如沉墨般的瞳孔里看到了脸色煞白的自己。

出来的人竟是那个死状凄惨早该葬下的李宏放。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算之前早做了各种的心理准备，但也不及看到这个本该死去的人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来的冲击大。

李宏放的脸色红润健康，一点也不像是发生过什么的样子，见到一屋子人还有些豪爽的笑了两声。

“大妹子，有什么事找我吗？”

杜若勉强的扯出一丝笑，将方才对李陈氏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

“你实在是太客气啦，都是乡里乡亲的，这么点小事，哪里还用得着跑一趟。”

应敛霜笑着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对方稍作推辞就收下了，两个人接着在那里互相寒暄起来。

杜若将自己有些发抖的手藏到袖中，脸上依然挂着浅浅的笑意，心里却乱成了一团。她已经完全不知道应敛霜和对方说了些什么话，以及是怎么婉拒了留下用饭的邀请，然后起身告辞的。

直到走出去十几步，院门在身后又再次缓缓的关上。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尖因为刚才一直紧紧揪着袖口而变得发麻了。

“不可能的······“她停下脚步看向两人，不可置信的喃喃道。

应敛霜见她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本想开口宽慰两句，却发现根本无从说起。现在这样的情况对她来说，也是完全意料之外的。

“你肯定吗？”

晏辞忽然开口问道，见她抬头看过来，他又重复了一遍：“你肯定吗？”

肯定吗······杜若的嘴张了张，没有说话。如果是在来这趟之前，她绝对会毫不犹豫的点头。然而在亲眼看到过活生生的李宏放之后，她却忽然变得没有那么坚信起来，她甚至怀疑那天的事情根本就是她做的一个噩梦，或者是被那个妖怪吓到臆想出来的故事。她自已现在都没办法完全相信自己，又怎么让别人相信？

杜若一言不发，呆呆的站在原地，低头看石阶路上的几根野草。

应敛霜欲言又止的看着两人。

过了许久，其实也并没有太久，只是杜若自己感觉仿佛如芒刺在背，她本来就是一介普通的凡人女子，平时再怎么强作镇定，到了这个时候却也惊慌害怕起来。她忍不住鼻间有些酸涩，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晏辞看了看将头低在胸前，看不清脸上表情的杜若，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朝一旁的应敛霜道：“等晚些时候，再来看看。”

杜若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那人就大步直接往前走了。

应敛霜笑着将胳膊搭上她的肩膀，嘻嘻哈哈乱没形象的拖着她跟上去，“好吧好吧，看来要在这里耽误一些时间了，你可要收留我们啊。”

杜若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笑颜，在这瞬间忽然意识到，这两个其实并不算太熟悉，和她完全不是同个世界的人，却没由来的信任她。

她偏过头，不让应敛霜看到自己现在通红的眼圈，低低的应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