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房和三房的院子是挨着的，走过去并不远，可容娘却希望今日这路能一直都下去才好。

府里这些叔伯婶婶中，容娘最喜欢亲近的便是大伯母曹氏。曹氏是丞相弟弟曹彬之女，算起来是自己阿母的从姐，关系自是其他妯娌不能比的。

而二伯母孔氏出身孔家，父亲是当代大儒孔融。孔家和羊家皆是经学世家，家学严谨。作为大儒的女儿，孔氏和羊氏皆是极为讲究礼节和学问之家。这也是容娘每次看到二位叔母都犯怵的原因。那些经学典籍是看到都头疼，也难怪二姐姐这样欢脱的人愁成那样了。

正想着，容娘一行人就已经站在了修武院的门口。院门上龙威虎震的“修武院”三个字是祖父亲手所书，将军府里所有的院子都是带着金戈铁马之气，也不亏是武将世家了。

今日却是奇怪，院门口的丫环仆妇一概不见踪影，连通报的人也找不到一个。

容娘疑惑地看向青莲。正犹豫间，突然听见一声哭泣。

“是二姐姐的声音。”

容娘也顾不得那么多礼节，直愣愣地便冲进了房，门口守着的丫鬟拦都拦不住。

屋里的景象却让她惊了，停住了脚步。

四叔母是柔弱的，在夏侯家一群武夫之中，就如同野地杂草中一朵不合时宜的娇花。她是美的，但却是容娘也说不出来的感觉，只觉得每次见到四叔母，那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连大声说话，都觉得对她是一种亵渎。偏偏两位兄长和二姐姐都随了四叔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豪爽气质，四叔母只能常和二伯母谈文论道，以慰不平了。

可此时容娘的眼中，羊氏已是气急，手里竟是拿着藤条亲自动起手来了。二姐姐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明媚的脸上带着不服和倔强。

“阿母，我没有错，你是羊家人，可我和兄长姓的是夏侯，为何要做到什么都像羊家人一般？羊家人读书读出什么了？穷得连鱼都买不起，阿母每次回去不都要贴补的吗？”

“你住口，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羊氏眼眶发红，手里的藤条竟是要抽了下来。

容娘见此，想也不想，扑在了清娘身上，挡下了这一鞭。

意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就像是走在夏日的河边，被岸上的柳条拂到了一般。“四叔母的力气可真是小啊。”容娘心想。

清娘抱着这个小小的胖团子，心里感动异常，关键时刻容娘真想着自己这个姐姐。

“女郎”青莲有些焦急，容娘却转头示意自己无事。

羊氏看打错了人，有些尴尬，忙不迭地丢下藤条，将容娘抱到了榻上，就要撩开衣袖看是否受伤。

“四叔母别担心，容娘无事，四叔母没真打，容娘也不怕疼的。”奶声奶气的声音，如此懂事体贴，一下让羊氏的心中内疚满满。

“是四叔母的错，要是你伤了可让我怎么跟三嫂交待。”

“啊”容娘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扭下塌来，费力地整理好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服和包包头，正色道：“还请四叔母正坐堂上。”

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羊氏也有些奇怪，却还是依着容娘的话，坐在了厅中主位上。

容娘身体肃立，双手合抱，俯身推手，双手缓缓高举齐额，做了一个上揖。

“容娘这是为何？”

“四叔母，容娘是为了道歉而来的。容娘今日也如二姐姐一般，不喜与羊家比较，故而出言不逊，对羊家多有得罪。阿母命容娘前来请罪，但容娘见四叔母与二姐姐，有一些想说的话，不知四叔母可否一听？”

羊氏看着眼前的小团子如同大人一般，认真地行礼认错，不禁点了点头。

“容娘并不觉得骏哥哥和庄哥哥比羊家的各位兄长差。两位哥哥虽不爱读书，但孝敬尊长，每次出去玩都不会忘记给容娘带吃的。而且我听骑射的鲁师傅说，庄哥哥在武学上大有天赋。四叔母为何要逼着他们学不喜欢的东西。就像我吃东西，吃糯米团子能饱，吃煎饼果子也能饱呀！”

刚还严肃的气氛一下子被容娘这吃货的比喻给打破了。

“况且世家子弟本就不应该拘于一道。阿母说，做自己喜欢的才不负来这世上一遭。就像容娘喜欢吃和睡，吃不饱、睡不好就会难过。四叔母这样逼着哥哥姐姐们，他们也会难过的。”

在此之前，在府中众人的眼中，容娘只是个爱吃爱睡的开心果，也从来没见她愁过什么？这一席话出来，大家才发现，原来容娘不是不能，只是不愿而已。

容娘说完有点紧张，自己还从没说过这么长这么有道理的话，也不知道四叔母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自己太多事了。母亲一直教导自己谨言慎行，这次又说错了么？

却见羊氏一直蹙着的眉头舒展了开来。

“之前是我想左了。骏儿、庄儿和清儿都是极好了，我本不该事事拿羊家子弟与他们相比。容娘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三叔三嫂养了个好女儿啊！”

“对啊，容娘也不喜欢阿母拿容娘和别人比。物各有短长。我们既生在夏侯家，自当谨记家规，兄弟友爱，勤于武事才对。”

清娘看局面雨过天晴，也忍不住附和道：“是啊，阿母，日后当多多鼓励我和阿兄习武才是。”

“阿母不要求你们成为文学大儒，只是希望你们读书明理晓事罢了。况且你以女子之身，如何习得武事。”羊氏有些动摇，但却颇多顾虑。

而今朝中皆是曹丞相掌权，丞相用人一向是不计出身，唯才是用。因而不论文臣武将，只要拥有出众才学或是过人身手，都会得到重用。更何况夏侯家与曹家本为一体，互为股肱，夏侯家的子侄们倘有所长，必将委以重任。只是曹丞相对待女子却是另外一番态度，认为女子贞静贤淑方可，在此之上，有才更佳。故而如今魏国上下各大世家培养女儿皆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还没看哪家是往武事上发展的。

“四叔母，祖父最大的憾事，不就是小姑姑当年未习武艺，结果在城外被那蜀国恶贼张益德给掳走了么？而今这乱世之中，即便是我世家子女，也免不了颠沛流离。容娘，认为比起读书，习武防身更加重要。”

夏侯渊的独女夏侯颐，生的是沉鱼落雁之姿，即便是粗服乱头，也不能掩其国色。却在城门外捡拾柴火时，被张飞给掳走，立为夫人。蜀国闭塞，少有往来，已是多年没有消息了。

夏侯家这些年一直以此为耻，每次与蜀国一有战事便主动请缨，也是为了早日灭蜀，寻回夏侯颐。

故而在当世女子皆追求琴棋书画、陶冶情操的风气中，夏侯府可谓是一股格格不入的“浊流”，凡府中子弟皆需要习武防身，丫鬟仆妇都需要练习拳脚功夫。就连向来懒散的容娘，武艺也是数得上的出色。

羊氏终为所动，点了点头。

“虽可习武，但诗书礼仪不可废，琴棋书画，只学一样也就罢了。”

清娘高兴地拉起容娘就往门口跑。羊氏问道：“这么急吼吼地做什么去？”

“阿母，我想学骑马很久了。一直等着你发话呢？今日终于得了准信，一刻钟也忍不了了。”

“晚些再去。快到午饭的时辰了，容娘也饿了，留在修武院用饭吧！你阿母那边我会遣人去说一声的。”

夏侯府人口众多，加上老夫人性情洒脱，并没有要求媳妇孙辈一起用饭。各个院子都有自己的小厨房，只在节日或是男人们回来的时候才一起。

一提到吃饭，容娘的脚就如同扎根了一般，走不动了。清娘看也是无法，只得按耐住焦躁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