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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翁旧话》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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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扶光野话》

大孟永兴四十三年正月,恭帝驾鹤极乐,太子姜继位,改号元婴。

次年帝姜以江陵党之策削西南诸藩,天下乱。

是年四月,吴越庆余藩兴。其上楚晋王公子肃举兵,以清君侧为诏率军北进,旋至京畿,竖旗以驻汤池,以帝叔名觐见。

是时,卢、吕之谏得顺,而江陵党力阻无果。帝姜顺封公子肃为浔阳公袭宗上一等爵,冠九珠,居王右,同掌天下事。

元婴三年三月,帝姜突患急疾,逾月不愈,免事朝局,命太子绪央监国。然大冢宰卢凌侯奏曰:太子幼,监国之事不可行,请擢浔阳公为摄政王,辅佐之。

帝姜准。

命昭天下,浔阳公独掌天下之权伊始。

其后数月,诛伐朝纲,第诛江陵党众。戮六族者七户,徒九族者十家,一时天下缄言。

是年九月,帝姜徙居胥颜宗摇光殿,十月十,密诏浔阳公至宗廊亭,钦定后事。

是夜,帝崩。公子肃招百官以宣先帝遗诏,面容悲戚,哀容难掩。

是诏曰,太子绪央年幼体弱,才学疏寡,难担国事,引孤愆尤。然,孤之皇叔公子肃,谨顺良恭,德才兼具,贤名喻天下,故引封为次帝,掌玺以代青宫治天下。

是为次绪元年,史称胥颜之变。

次绪二年四月,青宫巫蛊之祸起,公子肃废青宫太子位,黜公子绪央为庶人,幽于京郊琼鸟寺,无敕令不得出。

同年七月,肃自立为帝,罢大孟之旧制以改建南朝,年号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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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三月里,料峭若水畔,落红缤纷。

我坐在深入江心徒有九尺的栈缘,沉默不语。

翁照月立在我身后,隔着几步远,幽幽开口,“阿闻,你说后日初七,我便穿巫舅舅那送的那青烟白昙锦可好?”

我掂了掂手里的鱼竿,看着一丈外的水面,不作回答。

系在绡丝上的鸳鸯翎被拂过水面的水汽拨得来回晃荡,颤颤悠悠得难辨实情。

“欸,阿闻,我有些烦忧。”照月摘下我挂在一旁栈栏上的书袋,耷拉着脑袋踱步到我身旁,放下后将褶皱理平整,方才挨着我坐下,有气无力的模样,“其实,是极其烦忧。”

我撇了一眼她尊臀下的物事,想着今日似乎未在里面装什么要紧的书本,便随她折磨去了。

只又把目光飘回了我的鱼竿上,食指轻轻地摩挲着。

眼看日头将落,今日应是钓不到什么了,只可怜了尔尔,又得啃那萝卜干。

忘记了花季姑娘最受不得忽视,尤其还是翁六娘这样敏感脆弱易受伤的姑娘。

见我没有理她的心思,照月将我鱼竿一把夺过。

“阿闻!”她不满地紧,“你可有在听我说!”

手里没了东西,我只好偏头看她。

黄昏余阳里,翁照月的面容温暖秀致。我甚至能看见她脸上细软的绒毛,缀着金色的光晕,灼灼耀眼。

当真是个好看的小姑娘。

我移开眼,一手撑着木栈的横槛,一手搭着身侧竹条编织的鱼篓,缓缓起身。

我低着头,声音轻哑,听着只觉就要随雾消散在漉漉的水汽里,“在听。”

也不晓得她听不听得到。

她倒是听着了,却鼓起红粉的双颊,“那你就不问问我如何会对后日如此在意,又如何会烦忧?”

我还真是不怎的好奇。

毕竟从她七岁起,燕姨告诉她,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以后,她就开始日日为自己衣饰形容发愁,这和是明天后天,还是明年明月可没有什么关系。

但她有一颗碰不得的瓷碗心,昨日又刚遭受她口中的身心俱创,我不好太直接。

只点点头,“你说。”

照月便拉了拉我垂在两侧的手,除了有些许类似于灼伤的刺痛感,我不太有知觉。

过了一会儿,姑娘掌心指腹的柔软和鲜活才慢慢传来。

我也有这样有温度的时光,可那是多少年前了呢?想着便有些恍惚,她雀跃的声音也有些缥缈:“呀,你莫不是忘了,阿爹初七便要回来,那卫家哥哥定是也要来的。”

我抽出手,虚握成拳,交错着拢进袖里,垂眼看她。

轻咳两声才缓缓开口,喉咙从昨日起就不大舒服,便是清了清也依旧有些干涩,“我晓得。”

照月察觉到我的不自在,倒也没所谓。

撇撇嘴,自顾自坐直了身子,到底是习惯了我的古怪,也不再放在心上。只是言语间添进了忧伤,“那你说,万一后日我穿的不漂亮,打扮得不得他喜欢了,可怎么办?”

“你说卫渊?”

“不然还能有谁,难不成还是么?真是的,阿闻也有不聪明的时候。”她拽着我长长的青衫也站了起来,语气坚定。

那势在必得的神情,像极了去年春闱前我在考场外遇到的那些后生,“到了那日,我要打扮得极好看。站在门前候着他,还要亲自同他道谢,他必定也会欢喜于这样好的我,然后就成了。”

说到这里,约莫是联想到些不可描述的羞羞事,娇答答的翁六娘烧红了脸。

她情难自已,粉拳紧握,蹦着身子扭来扭去,而被她攥在手里的鱼竿也就随着愉快地左右甩荡。

这可万万使不得,这鱼竿是先生的得意之作。

前些日子同他手谈,将这东西输给我时,还在我耳边絮絮叨叨了许久。说那是他在无竹林挑挑捡捡了几个时辰,好不容易才终于挑出的一棵最无可挑剔的点墨竹制的。便是那做鱼线的绡丝和当了浮物的鸳鸯翎也都不是俗物,其他又如何如何……

不管如何说,既是珍贵物,那就比不得我那随意就做了他人腚下物的书袋子。

于是我叹口气,伸手握住竿身。借力轻轻一抖腕,那点墨竹熟悉的触感就重新回到了手上。

我如此直接利索,不留情面的打断,让尚在自顾娇羞的翁照月蓦地一愣,眼见着小嘴就撅了起来。

我没空理她,只径自将空无一物的鱼线绞起。

天色不早,我再不回去,栖迟和蒲荷该担心了。

忽地想起始终不回应似乎不好,便随意点了点头,“嗯,那好的。”

我开了口,照月就回了神。

她摊着一双光洁的小手不可置信地冲我喊:“阿闻,你怎么这样呐?我可是将卫哥哥瞧作了此生的良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知道。”

“啊呀,你简直啦!有了良人,我就可以许给他啦!红嫁衣,花盖头;一首却扇诗,两杯合卺酒!嘤嘤嘤,好羞的!”照月欢喜极了,手捧两颊的红霞,活似一颗明艳艳的寿桃。

“那真是好极了。”看你娘知道了打不死你。

照月是翁家的六娘,差不多算是所有人的掌珠。

按理她该唤我一声四姊,不过父亲常不在家,家中规矩便不甚严,至少于她是如此。

故惯常就“阿闻”“阿闻”地唤我,我不甚在意,也就作罢。

她是燕姨的独女,模样同年轻时的燕姨很是相似,生来有些西秀女子的清丽秀美。而我也像我母亲多些,况贺楼鲜卑算是东胡,模样身量同汉人比总归不很相同。

故而,我和同父所出的照月看起来完全不像。

我自小高出她一截,却又不大长肉。

穿着长衫直挺挺立着的时候,六娘便说我像极了她家素枝常用的,使来挂衣的白桃枝木杆。

先时听着,我自是不大愉悦,但慢慢一考量自己平日里的打扮,也就觉得情有可原,可以释怀了。

弯弯绕绕,梳不直,理不服贴的黑发被我干脆地用老梨枝束在顶心;穿的衣服也从燕姨给的色泽明快些的长衫,变作天禄书院统一放发的拖拖拉拉的天青色长衫;而容颜也很是寡淡,听闻看起来不是个温和好相与的模样。

如此形容,走在人群里,怎么看都是个沉默少言的普通读书人。

自然与玉露城的“玉里明珠”翁六娘算不到一处。

而翁家六娘虽说在自家面前是娇蛮任性,对外却是实打实的明媚可爱。

鲜活欢喜的样子,自是其他足不出户,唯唯诺诺的扶风弱柳不可比的。

我对她本无太多的耐心,也无心与她讨论少女怀春的心情。

但琢磨着她昨日在这若水畔头,凄凄惨惨的模样,便也消了打击她的念头。

这立春时节,山花易开,絮英漫天,时人最易入了迷障。

可得仔细认清路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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