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滚着轮子，抬着筐，哼着欢快的童谣，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兰陵倒是羡慕她们这种健忘的能力，而自己和火郭珠，好像谁也忘不了刚才莫名其妙抱在一起的尴尬场景。

‘朝晕’时分，树林里不起风，不扬尘，安静得连个话题都找不出，可回城的路却还远着呢。

终于，兰陵想起件事。

他急忙从腰间取出在夔兽灰烬中发现的玻璃珠子，递给火锅珠问道，“你说你家里是制珠的，那可见过这种珠子？”

火锅珠接过看了看，摇摇头道，“没见过，你可以回去问问大爹。”

没了？！我靠，好不容易找到的话题，这么快就结束了！

不过她提起那个老头，兰陵就顺便问道，“你大爹是你什么人？你父母呢？”

这一问，竟把她问得险些哭出来，“大爹是我叔伯辈的长辈。我小时候，老国主征调国力采石，父母在一次矿难中被掩埋了。大爹便收养了我。”

兰陵一听，连忙道歉。

火锅珠虽然有些哽咽，却很坚强地回应，“大爹对我就像亲生女儿，还教了我很多道理。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兰陵笑笑，回了句，“那就.....祝你一直幸运下去。”

火锅珠先是一愣，然后也不再哽咽了，又是一双好看的笑眼。

爸妈和珠子的事情都聊完了，话题再次戛然而止。看着面前坚强的女孩，兰陵突发奇想，“不如......我给你起个新名字吧？”

“新名字？”

“恩！火锅珠，太难听了！以后你就改叫，改叫，‘郭竹’吧，大家可以叫你‘竹儿’，如何？既保留了你原来名字的谐音，又好听。至于那火字，不要也罢。”

“可是我们的名字，都是官家登记在册的，随意改动......”

见她为难，兰陵劝道，“那就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我这么叫你，可好？”

她开心地点点头，“恩，好。郭竹，竹儿，真好听！谢谢兰哥哥！”

天越来越亮，孩子们依旧欢声笑语，光映在两个年轻人疲惫的脸上，却是喜悦的。

只是远见城门正在打开，愁云也重新爬了上来。

这趟回去，恐怕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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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来时路线，兰陵找回了藏起的板车和木桶。装回轮子后，他们来到了角门外的林地躲藏。郭竹独自先回城准备东西，兰陵则由孩子们引领着来到了一处山洞。

分别行动前，他还让郭竹教自己写下了四个字。

洞前守卫不多，孩子们大叫着将他们引来。兰陵趁其不备将其打晕后，潜入山洞。

洞中岩壁奇特，黝黑锃亮不说，上面还密密麻麻地布满微小孔洞。而这山洞的地面上，则被人为地种满了大片绵延的‘葛’，气味熏得刺鼻。

想起贡献之地麋群对葛的疯狂，兰陵便打定主意借此一用。郭竹家的‘里大爹’在麋场工作，层对她提起过这葛的种植地。这与兰陵所料一样，那葛气味浓烈，麋群远远嗅到就会疯狂，平日一定是种在较远且可遮盖气味的地方，正是这座特殊的山洞。

这里山体结构特殊，岩壁的主要成分是一种叫作‘孔石’的功能之石。质软、多孔，有去味功效。

他和孩子们通力合作，装下了整整一车的葛，搬上几块孔石压上后，暂时将气味掩盖住。待回到角门林中，兰陵安顿孩子们躲好，自己则飞奔至林地深处将葛卸下。再回来的时候，城门已经打开，好在进出的人还不算多，他选了一片距离角门不远的矮灌地带，勉强可以遮住他的身体。在确定无人察觉后，便做下另外一番准备工作。

待他准备就绪，郭竹也正巧回来，带了两袋子东西给他。

剩下的事，就是等待了。

过去一阵，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城中此起披伏传出惊恐的喊叫声，似乎还伴随着策马奔腾之声。护城河里几条寐兽跃起，溅出大片水花。

兰陵兴奋叫道，“成了！”

几头兽麋突然从角门跑出，路人无不惊惧躲闪。没想到，成千兽麋紧随其后，气势恢宏狂奔而出，似要将角门撑破。麋群经过兰陵方才布置的矮灌地带，眼看就要接近。他背靠大树，用全部臂力护住所有人。

麋群呼啸而过，树木被撼得摇摇欲坠。只剩不几头兽麋落在后面，兰陵立刻甩出两根绳圈套住了它们的麋角，又迅速将绳子另一头系在树上固定。

被套兽麋不停挣扎，他紧忙将袋子套在它们脸上。袋中有郭竹提前放入的重味调料，被套兽麋闻不到远处葛的气味，渐渐安静下来。直至它们完全变得温顺，兰陵又拿起大布袋，将四角牢牢系在两头麋腹下方的长毛上，做出了一个藏在下方的腹带。孩子们被一一抱进袋中，又长又厚的麋毛正好将他们完全遮盖。

此时城中慌乱一片，百姓、兵士、官宦纷纷涌出城外。眼前一幕，让众人惊愕。所有人跪地颂拜，“兽神在上，护佑石国，兽神在上，护佑石国.....”

原来，麋群呼啸而过之后，就在兰陵刚刚布置的那片矮灌上，竟赫然出现了四个大字，‘所好乃麋’。

正是郭竹之前教他写下的那四个字。

郭竹万分惊讶，“这是怎么回事？”

“你先别管，快去找那米叔伯过来。”

跪拜人群中，挤出几个领头将领，大声呼喊着，“守城士兵，快入林寻麋。”

士兵们一批接一批地冲入林中，郭竹则悄悄领来一人，便是米叔伯。三三五五的，有士兵驱赶着零星兽麋回来，米叔伯趁乱混入其中，牵着两头兰陵交与他的麋兽，跟着回了城。

待事态平息，兰陵和郭竹才推着板车木桶，随人群从中门进了城，还将这些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还回了肉馆。

他们辗转回到家中时，已近黑夜。

郭竹大爹此刻正在屋内踱步，焦急等待。见他们回来，大喜道，“年轻人，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啊，哈哈哈.....”

兰陵看见他，气不打一处来，“老头，你也没让我失望。”

郭竹急忙解释，“大爹他，也是没有办法，为了救孩子们......”

老人并不在意兰陵的嘲讽，依旧笑道，“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孩子们呢？”

“送他们去临街了，过些时日再接回来。”

兰陵走到桌边坐下喝水，郭竹大爹也坐下，不慌不忙地看着他。

那‘所好乃麋’四个字，不过是他事先在矮灌地带用大石挖出的痕迹。再用灌木、草叶轻轻铺上恢复原貌，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的。待到那麋群经过，狂奔恢弘之力必然会将轻薄草垫踩塌溃陷，字迹便也浮现出来。而如此宏大的麋群奔袭入林，四个大字仿若从天而降一般，城内民众定会认为是神迹召唤。

为了顺利地把孩子们送回去，他还让郭竹提前准备了袋子和绳子等物，并事先与那米叔伯做了解释。

“哈哈哈，年轻人，你真乃奇人，此法也真是神奇，既救了可怜的孩子们，又让这城内众人以为童女贡献触怒神兽，才召麋入林，以此四字告诫。怕是法师也不会再蛊惑国主了。老朽，代表这石国城内的孩子，谢谢恩公了！”

说罢，他起身就要拜，兰陵急忙搀扶，“别别别，老人家，使不得。”

郭竹帮着将她大爹扶起，可老人却说，“恩公此恩，老朽必须要报。”

兰陵顺势递上玻璃珠子，“那老人家就帮忙看看这两颗珠子吧，就当报恩了。”

老人接过，趁着微弱灯光端看。片刻，他竟是瞪起圆睛，问道，“公子，此物从何得来？！”

“啊？家中祖传，老人家识得？”

“祖传？！”老人似有怀疑，继续说，“老朽家祖以磨石作珠为生，曾有一本祖传的《石国珠记》，只是到老朽这辈已然失传。但是，祖上口口相授的石之形态，磨之技法还存些皮毛。你这珠子，很像....那琅石。”

“什么，琅石？！那不是石国的震国之宝吗？！”

“传说那琅石，外观纯透无杂，质地坚实温滑，这石与之十分相似。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还传说那琅石，甚邪，能吸血气，隐现赤光。公子这颗却是形似，只是这光泽有些不同。”

兰陵接着问道，“不是说国主有一颗真正的琅石吗？难道真能吸血？”

“国主殿中琅石，由那尚泉法师护佑，无人见过。”

“哈，既然如此，我这颗是否琅石也就不得而知了。没关系，毕竟是家中祖传之物，无论贵重与否，在下也需好生保管。”

虽这么说，他心里已有了答案。

看兰陵似已消气，老者捋须又道，“对了，恩公，昨日有人送来一张兑布院的皮卷，不知.....”

“对对，是我的，是我的,在哪呢？”

老者使唤郭竹拿来，兰陵打开，一个字都不认得。

他尴尬笑笑，“竹儿，你念给我听。”

“竹儿？”老者看向郭竹。

郭竹红着脸说，“这，这是兰哥哥，给我起的新名字，叫，叫郭竹。大爹，我.....”

兰陵自知口误，想帮她解释，谁知老者竟开明笑道，“恩，郭竹，竹儿。不错，既是恩公赐名，那就收着吧，只是这外人面前.....”

兰陵忙道，“老人家放心，我知道分寸。”

“好，好。”

郭竹看她大爹没有生气，才一边指着那皮卷上的字，一边向兰陵解释，“这几个字是‘兑布卷’，这是‘布石五百，见卷兑布’，落款是‘曜石兑院’”。

兰陵拿到手上端看，是一张泛黄的皮革软布，有些怀疑地问，“这玩意，真的能换布石?”

“当然！”

“太好了，明天就去换，哥们请你吃好的。”他开心得语无伦次，又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过郭竹和她大爹似乎也都习惯了。

回屋后，兰陵察觉体内的人醒了。

短短几日相处，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共生，对彼此气息也感受得清晰起来。

兰陵刚想跟他说说那玻璃珠子的事，掌肉间的隐石，突然闪烁。

“这是？！”兰陵问道。

“这是云、木在与你‘通念’。按我说的做......”

“盘膝，集中念力，对吧。说吧，通念的念术是啥？”

“隐、合、聚。”

三字落地，兰陵感觉一股强大吸力将他从这躯体中抽离，好似灵魂出窍一般。

睁开眼，他发现自己坐在了一片静湖水波之上，周围云雾缭绕，详宁异常。他能感觉到，这并不是他真正的血肉，或许只是那念力聚成的幻影虚魂。置身这里，心变得安静祥和，变得想重新认识自己。低头看去，倒影若隐若现，熟悉又陌生，让他忍不住伸手去碰触那湖影镜像。指尖刚一轻点，瞬间波光闪现，气流拂面冲击，云和木便出现在了眼前。

不，应该是他二人的影像，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