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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撄宁传》卷一 第25章 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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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长洲经常翻看苏知远留下的诸多书册――他没留给年幼孩童更多有趣的东西――当然他也没有看到徐枝意的到来,没能知道孩子成了三个。

其中有本《朝野异物志》记载:曾有上古圣人卫伏,走遍神洲万里,取千般灵物,制山海星图。

此图不过七尺二寸篇幅,却容地上百象。凝真元于双指之间,可放大缩小任意一处景象。

放大到可看到世间一条普通小街上的石墩子;挥指往某处一点又可纵横直去,游览万千。其中潇姿洒状,不由细细分说。

但若不是文人胡编乱造,制出如此器物说明,这卫圣则必是逍遥境之上的仙侠,而且也必是时常闲得发慌,不知怎么打发时间才对。

如此人物,两三千年又能出得一个么?

――·――·――

用卫圣山海星图就应可以俯看到:三止镇的取名可称恰如其分。背靠着的三止山,活灵活现,应是一只三趾上古神兽的脚趾所化无疑。

如此去看,三止山并不算高,往南先有延绵不绝的丘陵,是神兽青色的躯干;再往南是黑色突兀的几座枯山,应是神曽的几顶头颅;再走下去又会出现茫茫一片绿油油的景象,那是像海一样的一大片林子。这便是来到南蛮妖地了。

而上止镇倚靠的正是西边一趾,上止山。有一条金沙小河绕镇边流过,镇边有小塘两口,有划得极不规则的田垄,有好大一片坟地和散落在其旁的村落和人家……

其实缩小一些俯看的话,上止镇就是一个“卜”字,主色调是青色的。那是建镇的老乡民,从山中找来的青石垒起打平的主街,两旁或远或近住着几十户人家,经营着十数家小买卖。

九儿酒铺便在“卜”字的那一点上――苏知远家的祖业――现在看起去呈怪异又迷人的紫色,可真到了地上,绝又瞧不出来。

十来年前的苏知远,也算是三镇八乡里数得出来的知名少年――压根不像这小地方长的,出落得像位翩翩公子,又习得一身文采风流。人们都说,上止又要出大人物了。

普朝时他去温壁郡应试,虽然差得少许机缘,却也给他莫名拐了个漂亮闺秀回来当老婆。接着,父母过世,作为独子的他又莫名留了个呆胖儿子,便不知跑哪去了。

现在这九儿酒铺一户五口,倒又得算重现起兴盛之状来,就是辈份论得极乱而己。

当家的是李九儿和徐枝意两姊妹,三个孩子徐清婉、苏南风、徐长洲唤的偏又分别是阿娘和阿姐。三个孩子中,两个看起来大一些的胖子,有时又有人听到,他俩偷偷叫瘦弱一些的一个“舅舅”。

――·――·――

回到“卜”字的一竖上,靠近大道的最上头,是属于独眼镇保王安、他的独眼狗,和冯燕的一抹黄色。

最下头则是另一抹特立独行的灰绿色。

此处本是一间小庙,南北大灭佛时被荒弃了,慢慢院子里长满了狗尾、稗子、蛇莓一类。春夏发绿,秋天变黄,冬里便灰惨惨一片,露出土面来,成了虫鼠的乐园。

其实当时庙里供得是山神土地一类,跟灭佛没半毛钱关系。可镇上人听得是说:僧人要充军,尼姑要抓去当营妓,入庙参拜的也都要判三个月劳役。

于是,大家便开始绕着庙走道,庙里的两个光头道士和一个喜穿红衣的煮饭妇人――没错,就是这么个奇怪的组合――一夜之间也溜了个没影。

镇上的人,开始慢慢忘记了自己的虔诚,忘记这三人一庙。很长一段时间,偶而走到它三丈之内,人们都好像看不见它似的。

――·――·――

而若要说南北大灭佛的事,要从原可和尚说起。

这个原可和尚,本是西域锡竹国王子。自幼聪慧了得,但又不喜读书。后来锡竹生乱,战事频频,原可也差点遇害,幸得入世解危的悬镜寺首座真德大师相救,他便跟着出家拜入悬镜寺了。

原可和尚也就平时听听师傅讲经,可兴许因为他年少便看尽了世间疾苦,入悬镜寺不出一年,便修得佛法博通。

有一次真德大师讲到佛家宗旨,相问于诸弟子。

大弟子原敏说:自是先求度己,余则度人。

原可则说:不对,先度人,再度己。

原敏驳道:度己尚不可,如何度人?

原可笑笑反问:师兄不是人么?

这正契合了真德大师的本意,对他愈加看重了。

原可入悬镜寺满五年,真德大师突感自己圆寂日近,便聚众弟子一起谈修佛心得。

见众人知兹事体大,纷纷苦苦思索措辞不语,原可便率先开口道:修佛所求,其实与凡世无异。无非“般若”二字,即智慧。智可识世间事,慧能悟世间法。

如何求?则要行静思、苦觅两法,终才能斩迷惑,得明察。

求之何用?只因生死皆是迷界,为此岸。若想由此至彼,得波罗蜜多,无智慧万万不可。

这廖廖数言,讲的却正是禅那之定慧双修之术,余人也无法讲出新解,只能闭口不言。真德大师也欣慰点头不止。

所以原可本该是悬镜寺承继首座的不二人选,但偏偏他不久后便禀明师傅,持了地图,背上经书,直往先辈说的东旦圣地去了。

――·――·――

当时南朝正是普贤帝在位,是领举朝臣民敬佛礼佛的一位,听闻来了位锡竹悬镜寺的正牌原字辈高僧,便连忙热情地迎到宫里来。

原可和尚这时节年纪其实还不那么大,但因走了很远很久的路,路上也吃了不少苦头,看起来倒也老得像高僧那么回事了。

原可来前便找人学过,官话说得不错,他还给皇帝敬献了一串骨珠手串。所以他进宫后的一切行止,都让人观感良好,但他偏偏跟皇帝讲起一路东行的事来。

他说起路上,有长着马脸的猴子,脸盆大的莲花,还说起巨大的灯笼草,夜里比月亮还要明耀,一旦有感觉新奇的小兽靠近,便会被它一口吞噬当作肥料。

普贤帝手把佛珠手串,这个他原也有几副,那可都是特贡的檀木做的,总散发着幽幽暗香,让人心清神明。而这串骨珠,却不知是哪个老和尚的遗骸,让人疹得慌。

普贤帝想,这和尚忒的不靠谱,他要想听这些志怪异记,南朝大有人在,说得比和尚也吓人多了。

不过伸手不打送礼人,照着一贯的贤达礼让,普贤帝还是对原可和尚说:我素来也喜好钻研些佛理,但可能是因为南朝与锡竹久不通来往,早前传入的佛经又应本就不全,现在更是无人讲得通了,所以这次特迎大师入宫来,就是想请大师宣讲一二。

原可和尚笑道:正是我意。

于是从实相讲起。和尚说,相不定则为实相,若有定反而不实。不定的是万千众相,而万千众相本身则是定数。所以定也是不定,实相也就是无相。这便同我不是我是一样的道理。

讲的什么鬼?普贤帝一听就懵了。

和尚又说,只有不加取舍,掌握定为不定,才能辨明无相。所谓定中非定,一是非一,二也非二,当一不一,当二不二,不一不二,一一二二。

普贤帝已经有些出神,脑海中倒浮现出圆可方开始讲得那些游记见闻来,现在它们生出了不一样的体悟。

他好像能看见和尚见过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情景,他能感受到吹到和尚脸上的暖风。空气中有浓郁得让人沉愐的味道。他想,我究竟是做对了,南朝那些主持首座,比起这位来,根本就不入流嘛。

原可这时笑笑问道:“陛下还在听吗?”

普贤帝正色道:我愿为大师在南朝大修五百寺院,常常聆听大师教诲,也遂我平日积果攒德之心。

原可说:善哉,不过陛下须要晓得,这并不为你我。和尚我平时连睡觉都是坐着,供我三尺之地足矣。

普贤帝说:那我再为大师修三千佛经。

原可说:这样更好了,不过仍不是为我,和尚实则不识字。

普贤帝听了笑道:这又何妨,我决定从下月起,于温壁城特开圣僧经筵。我当自为表率,领举朝信徒听大师口授传经,十日一小筵,一月一大筵。

原可说:善哉善哉,若能积度人之德,些许喉舌之苦受了何妨。

原贤帝问道:大师看我又将有何功德?

原可说:净化自己,渡化他人。靠些许外物岂能随便积得,不过是得些因缘罢了。

普贤帝苦色道:我将做之事,只得大师如此品评么?

原可解释说:不过是你施人受,你舍人得,讲究心甘情愿而已。

普贤帝想,这不是说我就是冤大头二楞子么?而且那“你施人受”之语,不由让他想起些攻攻受受的事来。

一股羞恼涌上心头,普贤帝喝道:“和尚你只顾说得痛快,还知道你面前坐的是谁么?”

原可也突然拔高声音说:“我并不识得!”

那普贤帝只觉得震聋发聩,菊花一紧差点从座上摔下来,腹诽道,只是稍作探讨,这和尚弄这么大声响干嘛?还不准人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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