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弦一路游走，不管前方是何处，只想离开这个令她伤心的地方。

师旷跟她说过了的，一个人出门在外，时刻都要防范。人类世界险恶万千，人类行为复杂多变。为了利益，什么样的勾当都干得出来。

香，本来是沉心静气，辅助琴乐，修身养性的良品。可是有人心术不正，整天想着如何获利，甚至谋害他人。香，于是从开始的防身之用到杀人越货，逐渐沾染上血腥与肮脏，变成令人闻之色变的存在。

据说，九州曾出现一位地徽琴圣，乃是制香奇才，其耗费毕生心血制成的一根圣品魂香，名为“界灭”，令九州痴狂，令天徽胆寒。

而这一切，离香的诞生不过短短数百年时间。

香分四品，“天地神圣”，最低地品，最高圣品，师旷所中的软魂香乃是仅次于圣品的神品毒香，中毒者魂不守舍，陷入昏迷之中，三日不解，魄散魂飞，故又称为“散魂”。

素弦本是玄兽，对香一窍不通，如何解得了这霸道的软魂香。她心乱如麻，只想早点找到出口，从这圣音腹内出去，找到蚩族之人，或许师旷还有一线生机。

不知行了多远，她已经是气喘吁吁，也消耗了不少玄力。停下来看时，早已没了蚩族和九黎的踪迹，甚至不见人影，周围又是黑漆漆的一片，只剩下了他和师旷二人。

素弦重新化为人形，师旷双目闭阖，仿佛是在熟睡，然而脸色苍白，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玄力波动，冷冰冰的像具尸体。

她坐了下来，让师旷半躺在她的怀里。师旷人高体长，上半身靠着素弦，腿却伸得老远，看上去就像一个小孩儿抱着大人。

想了想，素弦解开了师旷的衣带，将手放在他的胸膛上，一股纯净的白色玄力自她身上流出，注入师旷体内。素弦兴奋起来，因为她能感觉到师旷的胸膛在发热，脸色似乎红润了许多；然而让她立刻沮丧的是，不一会儿，玄力便从师旷身上逸散殆尽，她和师旷的脸色同时变得苍白。

沉默了一会儿，素弦的手上多了一块儿青色玉石，这块桑叶状的石头是她作为天云蚕的本命玉，可以吸收天地精华，补充玄力，每当升阶的时候都是重要的依仗，失之威胁生命。

当初在洞中时，她就是靠这块青玉化形，不料里面的玄力消耗殆尽，即将功亏一篑的时候，师旷出现了，她才得以成功升入十阶，化为人形。

将桑玉放入师旷口中，素弦低声吟唱，玉石发出一道青色光芒，师旷的身体变得晶莹剔透，隐约可见魂形。

在他胸前的位置，透明之中有一块黑色阴影，那是软魂香形成的烟雾，威胁着师旷的生命。

玉石不断散放光彩，周围都显明亮，可师旷胸前的那块儿阴影始终挥之不去，像墨一般漆黑，使他面色苍白，使他昏迷不醒，使他三天之后魄散魂飞。

使素弦默默流泪。

青玉发动凌厉的进攻，阴影冥顽不灵，坚固不化，幽幽漂浮在师旷胸中，无可奈何。

过了好久，本命玉终于败下阵来，变得黯淡无光，素弦面容更加苍白，没有丝毫血色。她趴在师旷胸前，不断地啜泣。

任意的九徽琴帝在这时候都能将其俘获，一个昏迷不醒，一个毫无还手之力。

“嗯？”

墓的深处，传来一声疑惑，空谷传响，飘忽不定。

素弦面前多了一道影子。

然而她尚未发觉。

“娃娃，你想救他？”

苍老的声音自灰影发出，使人心神不宁。

“是，是的。”素弦头都没有抬，哭着说，“他救了我几次，可是，我一次都救不活他。”

“你不是人。”

他幽幽地说。

素弦把埋在胸前的头移开，朝灰影看去，只见他模糊的身躯，忽明忽暗的形体，如同一团烟雾。

“你是......大悲琴圣？”素弦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但舌头却像打了结，说话吞吐，“他，他也是......”

灰影说：“他也是东皋族人，不然我也不会出现于此。”

“你能救他吗？”

“救他？我为何要救他。”灰影说，“生者大喜，死者大悲，死亦是喜，生亦是悲，还是人徽琴圣的时候，我就见过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千年过去，变成孤魂野鬼，还救得了何人。”

素弦眼睛通红，说：“你难道就这样看到他死去吗，他可是你的族人！”

灰影颤动了三分，说：“那么多族人我都救不了，偏偏救得了这一个？你是她爱人尚不能救，何况我这个一千年前的族人？”

素弦流泪：“我不是他爱人，他是我的恩人。”

“那你为了救他，愿意付出什么？”

“我......”

素弦沉默了一会儿，抿着嘴，取出了师旷口中的青玉。青玉黯淡，被她捧在手心里，仿佛一块儿普通的石头。

“化形了的天云蚕，最珍贵的是蚕骨，我这辈子只见过一次。”

他干哑的声音摄人心弦，灰影本无眼睛，在说话的时候，却使人感觉一双锐利的眸子直入内心，素弦惊起，一不小心碰到师旷，一个青绿色的葫芦从他衣衫中滑落，滚到了魂魄跟前。

“这是......青瓠？”灰影面容骤变，苍老的声音开始颤抖，“娃娃，你可知道这葫芦是哪里来的？！”

素弦说：“两个修为很高的人送给他的。”

“那两个人什么样子？”

“师旷说，他们一个白衣，一个黑衣，在一棵大桑树下下棋，后来消失不见了。”

“竟然真的是......啊”灰影喃喃道，“昭明天徽，这局棋，一千年了，你赢了。”

他的身影平静下来，仿佛突然间变了个人，不再说话，不再颤动，没有悲哀，没有欢喜，似乎一切情绪都随之远去。如果魂魄有眼，他现在的目光一定是古井无波。

过了许久，灰影停止思考，周围开始光亮起来，他的魂魄逐渐清晰，从隐约的身影变成一个老人，苍颜白发，行将就木，眼中却带有些许期望。

大悲琴圣开口：

“东皋旧耆，天命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