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的夜色再次降临，不知是秋夜寒凉压制了人身上的火毒；还是因为黑暗遮掩住了不安的百姓心中躁动的毒火。总之，看着这一天即将过去，无论皇帝百官还是贱庶黎民，都松了一口气。皇城之中，各部衙门依旧灯火通明的忙碌着。统计着这一日的各方消息，整理着来自周边郡县的调查结果。不是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此次疫病竟是只在京城一地出现。哪怕是城外半日之遥的村镇都未曾出现发病之人。

卫国公府内，红拂也秀眉微撅的在听着家仆打探回来的消息。每逢天灾人祸，必有妖孽窜行。这妖孽并非指造成这一切的凶兽雍和。而是披着人皮的一群神魔鬼道。

“归义坊一个明不见经传的小道观，主持道人叫什么归义真仙。带着手下四五个徒弟，今日一连赶了十三场法事！这归义仙人竟是累晕了过去，他手下众徒四处宣扬其师傅与风邪鬼祟斗法，拯救苍生，以致自己不堪承受，这才累倒。一时间倒也名声大振，据说请他们做法事的利钱翻了近十倍！”芳姨说着还感慨的叹息一声。

然而芳姨不知道的是，就在黑夜降临之后，那位“归义仙人”已经火毒发作，五内俱焚死于他那归义观中。而他的徒弟们并未恐惧的携款外逃，而是推举了他们的大师兄，来“继承”他们师父的遗志。他们正兴奋的商议着天亮以后要如何宣扬“归义仙人”祛除邪疫，最终导致邪魔纠缠，彻夜斗法终于不支……

没有人意识到，归义仙人的死，代表着火毒已经开始侵蚀成人了。

“做法事有用？”红拂才懒得理会这些趁乱蛊惑百姓谋财的宵小。

“应该是有些用处吧。据说在谯国公府的长清道长，又接着给周围几个府邸做了几场驱邪的法事。也不知是玉石作用，还是法事有用，这几家的孩子倒是未听说再出事。”芳姨说完，请示红拂：“夫人，明日我们也请位道长回来吗？”

红拂沉思一阵摇了摇头：“暂且不急。府上又没有孩子……”

侍立一旁的红衣听出夫人语气中流露出的一丝黯然，忍不住抬眼关切的看了一眼。红拂脸上却未流露分毫异色。“知文，知武两个孩子在农庄还好吗？”

芳姨颔首，脸上忍不住露出欣慰的笑容：“那俩孩子自幼跟着他父亲习武，身体壮实，一点事都没有。庄子里其他孩子也都没事。”

“那就好，收拾收拾，明日我们都搬到庄子里去。府里闭门落锁，就不要留什么人了。这疫病还不知会如何发展，皇帝眼下也顾不上处置云儿了，京城局势不定，先出城避一避吧。”说道困于皇宫的李洛云，红拂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李家人焦急，她也想尽快将洛云带回来。可是谁料想这风邪来的如此突然。

芳姨拧眉思索一阵，犹豫的说道：“夫人，今日午后。坊间倒是突然传起了一些关于宫中的流言。”

“关于宫中？听闻皇后娘娘都病倒了，这时节宫中还能传出什么流言蜚语？”红拂诧异的问道。初闻皇后病倒时，她还感慨李洛云入京折腾这一遭的努力，竟是全白费了。

“正是关于皇后这病，传闻颇多，俱是些奇谈怪论，却传的沸沸扬扬。”

“都传什么了？说来听听。”八卦是每个女人的本性，正巧娈妮儿与弄弦端了茶汤进来，几个女人坐到一起听起了故事。

“传闻颇多，都是关于娘娘与众位殿下的。有好几种说法。”左右暂且无事，芳姨也来了兴致，整理了下思绪开始八卦。

“据说这疫病最初是从宫里传出来的，好几位皇子皇女都染了疫病。就连刚出生的小公主也染上了。宫里的御医都治不了这疫病，小公主幼小孱弱，最是扛不住这火毒。”

红拂联想到那襁褓之中忍受病痛折磨的幼儿，亦是同感心伤。“小公主可救回来了？”

“这就是传言兴起之处。据说不但小公主无恙，就连其他皇子皇女也都没事了。传闻皇后娘娘忧心之下，夤夜赤足祀舞祷告上苍，李家先祖感其爱子之心，怜子孙受难，赐下神药救治众皇孙。可神药不能平白而得，故而长孙皇后以己身阳寿献祭，换得神药，治好了小公主，皇后却……”未尽之言，众人心中明了，为尊者讳，即使身在私宅，有些话也是不好说出口的。

“若是李家先祖真的有灵，怎么不帮陛下把这京城疫病都给去了。”红拂对这样的传言十分不屑，先祖，天命的，都是争霸天下时他们玩剩下的了。

众女跟着笑了笑，芳姨也笑了几声才接着说道：“最初就是这么传的，然后很多人自然不信。所以又有说法，道是皇后求的并非李家先祖。而是宫中住着的一位仙家高人，后面倒是都差不多。不过，据说有宫里的人传言证实，据说皇后娘娘披头散发，赤足在宫中奔走，耗尽心血。这才感动那位前辈，赐下了灵药，救了小公主。”

“这倒是……有些想象不到。”红拂拧眉思索，难以想象那位端庄优雅的长孙皇后能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来。长孙皇后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都是从容淡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那种城府和气度一向是红拂所佩服的。

“确实难以想象。但却是传的有鼻子有眼，据说秦将军就带兵在旁守卫娘娘。”

“秦琼也扯进去了？”

“是，说是皇后求得仙药之后就昏迷不醒。是秦将军取得仙药，分送给众皇子服用。”

“难不成真有什么神药能治这疫病？”

“应该是有吧？关于这仙家高人的身份，众说纷纭。传言较多的是说孙思邈孙道长医术已然通神，即将飞升而去，又被皇后娘娘恳求，留下了一鼎救命的仙药。还有说是先帝时供奉的修道大成的真人，一直隐居在太极宫西内苑的丹房中，炼制仙丹，恰逢此次大难，用皇后娘娘凤血为引，这才丹成出炉，救了众皇子一命。”

“西内苑？”红拂敏感的神经不由触动了一下。这些流言在真正知情的人听来，不过是些荒诞的传闻。百姓家关于天子和皇家贵胄从来不缺乏妄想和揣测，流言再如何荒诞离奇都不为过。可是当此非常之时，这样的流言出现就不可以轻易忽视了，尤其是，流言字字句句皆是冲着皇后与“神丹”而来。“皇宫内苑，说起来不过与市井一墙之隔。可这宫墙也似天堑，寻常百姓一辈子也只能仰望高墙，而看不到墙内的景象。”红拂自语的说着，凤眼微微眯了起来，心中渐渐摸到了这些流言的根底“太极宫的西内苑是为了当年太上皇养居而修。对于百姓而言，他们能知道皇宫内苑什么模样已是不易，竟还能区分出内苑与西内苑之别？”

众女都不是愚笨之人，听出红拂话中异样，纷纷收了笑闹的心情，静静地听红拂分析。芳姨想了想说道：“夫人所言不错，不论是哪一个流言，要么说皇后娘娘去了西内苑，要么就是炼‘神丹’的高人住在西内苑。”

弄弦若有所思的说道：“流言真真假假，若是祛芜存箐，散播谣言者，想说的无非就是一件事：皇后娘娘在西内苑得到了一种能治疫病的药，治好了众位皇子。”

红衣不解的问道：“那又如何？若有药能治好疫病，不是好事吗？”

红拂闻言轻笑：“是好事，只是这好事不易求。没见皇后娘娘都病倒了吗？”

“或许是这药太珍贵？”

红拂摇摇头：“药的价值只在于它是否能治病！至于贵贱是由人给它介定的。而百姓所关心的不是这药贵不贵，是能否拿来救自己的孩子！”

弄弦心思通透，立刻明白了红拂话中之意：“夫人就这么确定，皇帝拿不出这治疫病的药？”

红拂意味深长的笑了，眼神轻撇红衣说道：“我也没去过西内苑，也不知道那里到底住没住什么会炼丹的仙人。但我恰好知道，眼下有个身怀药酒的闲人正在西内苑干杂役！”

红衣眉梢微动，垂眼不语。芳姨接话道：“夫人是指李公子？治好小公主和众皇子的是李公子？这可是大功劳啊！说不定陛下就此放了李公子，再行封赏呢！夫人，可要把此事告知李家寨那几位？”

弄弦抬眼看看芳姨，欲言又止，转头看着红拂。

红拂沉着脸摇摇头：“做好事也要分时候。出头的橼子先烂，眼下京城这等情况，凭那一小葫芦酒能治好几位皇子公主已是勉强。可京城百姓呢？朝中百官家的子女呢？秦琼亲自驻守皇城，太极宫可谓是铜墙铁壁。然而皇后娘娘今晨才病倒，随之流言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这背后所说没有人推波助澜，谁信？”

“夫人是说……有人要针对李洛云？”红衣的眼神始终平静无波，好似真的在谈论无关之人的八卦闲事，可在旁人看来，她的态度未免显得刻意。

红拂不知在思量什么，有些心不在焉，闻言随口说道：“针对倒不至于，云儿还没那么大脸面，不过是顺便捎带着罢了。”说完又垂眼沉思片刻对芳姨吩咐道：“嘱咐下人们，明早出去采买时多留意打听这流言。不用细究出处，只管听是否有新的言论传出。若是真有人想趁机兴乱，流言必不止于此！”

芳姨点头应下，又问道：“那迁去庄园之事？”

“计划不变！夫君不在京中，这京城的浑水还是别沾为妙。”

弄弦瞥眼见红衣不说话，娈妮儿想问却怯怯不敢语，只好开口问道：“若是真有人要针对李公子……”

“那更要离开！”红拂不等弄弦说完，就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她，看着三女解释道：“云儿身在宫中，皇帝皇后需要他，有秦琼坐镇，有重兵守卫，已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即使把他带出宫，也无法阻隔别有用心之人的觊觎。若说宫中的腌渍诡道谋害，你们别忘了云儿身边还有小幽在！”

想到那头力量诡异莫测的黑虎，众人心中不由紧张，但也却是放心不少。又听红拂继续说道：“若是真有人想要谋取云儿的药酒，去谋害身在皇宫的云儿是下下之策。反而是我们府上……”说到此，红拂突然愣住了。众女不见下文，诧异的看向红拂，却见其面上神色变换，不由惊讶。只听红拂口中喃喃自语道：“一石二鸟……不，还有皇帝……一石四鸟……”

“夫人？！”

红拂长吁一口气，环视众女悠悠的开口说道：“希望是我想多了。可这世上总是有很多胆大包天的野心之徒，我陪着夫君与他们斗了半辈子，不能不慎。”

“夫人，可是府上会有危险？”

红拂点点头：“这些日子，霸下营与我们卫国公府闹出的动静太大，早已引起一些人的注意。尽管我们心思单纯，可朝堂之争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对手。程知节的谨慎是有原因的。原本夫君领兵在外，皇帝陛下绝不会容忍有人在此时动我卫国公府。可疫病突发，恐怕有人想借此机会打击我们。”

弄弦不解的问道：“正如夫人所说，李将军领兵在外，不在朝堂。夫人又不上朝，他们还能如何对付我们？”

“弄弦你虽经历过破家之难，却并不了解那些人的手段。相信我，哪怕有一日卫国公府破败没落，冲进大门来抄家的人里，你也绝对找不到那些人的身影！”红拂随口一语却是点到了弄弦的痛处。弄弦脸色黯淡将脸色藏进烛火阴影中。红衣担忧的看着好姐妹，娈妮儿跪坐在后面，缓缓蹭到了弄弦身后。

红拂心事重重，并未理会小女儿的心伤，声色渐厉继续说道：“打击卫国公府，控制云儿家人，得到药酒，笼络人心，打击皇帝声威，一举数得！而他们只需躲在家中喝着茶，静静地看着事态发展。哪怕失败，也伤不到他们身上。这，就是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