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乱成一团的天城，狼宇这两天过的也并不轻松，他甚至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周末的时候怀念起上课的日子，现在这种情况实在是他最不擅长的局面了——

“狼宇哥哥，这个玩具飞机怎么遥控不动的啊？”这是一个由于常年沐浴阳光，衬托出洁白的牙齿几乎能反光的小黑炭，拿着遥控车的遥控器，问着飞机模型是怎么遥控的。

“狼宇的的，帮我窜。”这是一个几岁大牙齿还没长齐的小不点，口齿不清的一下扑到狼宇的腿上，那架势，狼宇都不敢动，生怕她扑到地上去了，而当他给那个小不点换那套童男装的时候，才发现对方是个小女孩，于是在后者的哭闹中，狼宇给她换了一套公主服。

“去河边把这肘子的猪毛拔干净。”白霁花直接扔了一簸箕至少三十斤猪肘给狼宇，后者直接管也不管直接让其重重砸在了地上，狼宇自认没有那个臂力去接。幸好在灶台前满脸黑灰忙活的白霁花没有看到这一幕，而狼宇则是偷偷塞给第一天来的时候认识的那个捕鱼男孩十块钱，让他去在买几个新的簸箕回来，然后自己去重新找了簸箕，把肉捡起来去了河边......

......

那天白霁花吃饭的时候当着全院的人说了那句“朋友”之后，当时全场安静了至少有十秒钟，然后老奶奶拍了拍手笑呵呵的说道：“吃饭，吃饭，小白你去帮我多盛点饭，今天奶奶感觉自己能吃两大碗。”

这件事儿在这个小院子里自然是没有人再提起，不过让狼宇莫名其妙的是，自己在这个小院子里突然变的极其受欢迎，那些男孩子看自己的眼光充斥着崇拜和钦佩，跟狼宇分享了好几处“秘密基地”，还带着狼宇上山下河的摘梨捉虾。

而女孩子们俨然是把她当做了老师一样，什么事情都到他这里来告状，而狼宇对于人际关系的调解真的是一窍不通，不过好在他听争执两方随便说两句也能猜到个事情的大概，于是每次有争执的时候他听两句之后直接口述还原了现场，然后直接指出一方或者两方的问题，这种情况让院子里的孩子对他不仅仅是佩服之类的，有点唯命是从的味道了。

而这种情况让在习惯被忽视的狼宇，感觉背上都跟针扎的一样，十分的不自在。

总之这两天狼宇待的跟两年一样漫长，就在盘算着晚上就可以走的时候，老奶奶突然说道：“小白你今天轮班帮忙做一下饭吧，让你的弟弟妹妹们休息一天，顺便我想看看你出去之后有没有什么长进，你和小铁，憨子，是我最担心的，特别是你，我看你出去之后瘦了好多。”

“啊？”孤儿院里传来一阵绝望的声音，然后迅速消弭于无形，然后狼宇感觉一道道视线集中到自己身上，那是一双双求救的水汪汪的眼睛，甚至于之前因为狼宇给其穿裙子而生狼宇气的小女孩，此时抱住狼宇的腿，鼻涕抹了他一裤子，奶声奶气的说着“狼的的......”

说实话，狼宇为了避免这种被人注视的情况，一般会立刻答应下来，让他迟迟不肯做决定的是，老奶奶那慈祥到令人发毛的眼神，狼宇下意识就感觉到不对，这个眼神老太太不是没有过，而是看院子里那些孩子的，这两天的相处下来，老奶奶突然这么看狼宇，让狼宇突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不过最终狼宇还是点头同意了下来，让他最终下定决心的是，白霁花那月光一样清凉的目光，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看着狼宇，狼宇在几次接触又马上移开目光后，终于硬着头皮点着头同意了下来。

院子里那口井的水质并不是很好，用来洗脸之类的还行，但是用来洗菜做菜之类显然不合适，还好的是离院子“不远”的地方就有一条小溪，为了不加重孩子们挑水的负担，白霁花就让狼宇去溪边把蔬菜和肉都洗了在带回来。

然而当狼宇步测到三千米的时候才闻到有水的味道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不远”真是要分人说的，狼宇终于洗好了肉和菜，顺手又在河边洗了把脸，顺手又把冰凉的溪水直接往脖子里灌了一把，刺激的他打了个哆嗦。

院子的大小男孩都是光着膀子进进出出的，不过狼宇还是不习惯，搬着将近五十斤的肉走了三千多米高地不平的土路后，狼宇的衬衫已经整个贴在身上了，成了半透明的衣服，所以衣服湿没湿都差不多的了。

狼宇提起两个菜筐，本来是可以套一个扁担的，不过尝试了几下之后，除了让他的肩膀被压的生疼之外他也没怎么感觉到省力，所以干脆直接提着两个筐子就过来了。

狼宇感觉不那么热后，把刺入手中的牛毛一样竹丝拔了，憋了一口气就准备提篮子，然后看到一双苍老的手用一张白布垫了一下，然后轻松的把竹筐挂在了手肘的内弯上，狼宇抬头一看，连忙说道：“我来，我来。”

来者自然是老奶奶，她顺手捋开了狼宇的手，然后对狼宇说道：“没事儿，早两年我还抗着二百斤米走十几里地，前年不小心绊了一跤，那群娃娃说啥子都不让我动咯，这把老骨头不活动活动都要生锈咯。”

老奶奶的话让狼宇愣住了，直到后者提着装肉的筐走了十多米之后，狼宇才反应过来跟了上去，然后强硬的把更轻一点菜筐换给了老奶奶，然后顺着老奶奶跨度不大，但是稳当的步伐前进着。

当然狼宇震惊的不是老奶奶那段平平无奇的话，而是那一口天城的口音，虽然其中带了一点这边的方言，但是狼宇还是能准确的分辨出这至少是在天城带了十几二十年才能发出来的口音，而老奶奶据说这个“孤儿院”已经开了几十年了，时间上怎么也对不上，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老奶奶本来是个天城人？

“我是被卖到这儿来的。”老太太看狼宇跟上来之后，平静的说了这么一句，狼宇不知道回什么，不过他也听出来老奶奶并不是说要他回话，所以他就安静的在旁边当一个倾听者了，老奶奶仿佛说着其他人的故事一样继续说道，“当时我是想挣钱的，然后被几个挨刀的骗了被卖到了这个地方，说起来也搞笑，本来是要卖到这个地方生娃娃，结果几年下来，娃娃没的，买我的那个人死咯，后来我又嫁了几次，但是也都死咯。”

狼宇知道这个都死了指的是她改嫁的那几任丈夫都死了，一般在农村里这种女人会很惨，还不说在这种偏远的山区，不过狼宇听老人的语气很平静，显然要说的不是自己身世，所以也就继续听了下去。

“后面嘛，我就被赶到个地方来了，住到这个房子里面的原来是个讨口子，我不是没想过走，但是你也看到了，这个地方现在电都没通，我那个时候也没得电话撒子的，没得办法我也只能跟那个讨口子两个过了。”

“不过好的是，那个讨口子对我好，心也好，不过我还是没得生养的，然后他也不说撒子，后头他就抱了娃娃回来，就是我第一个娃娃。”

狼宇其实听出来了一丝不对，因为这个乞丐的命运显然是跟之前那些“也都死咯”不一样，不过这些显然不是重点了，所以他还是安静的倾听着。已经能遥遥的看到院子，所以这个故事大概也快到结尾了。

“后来他又捡了娃娃回来，然后为了让娃娃过好点就去下矿，然后就没有回来咯，我没得办法，反正就把娃娃些拉扯大嘛，反正娃娃些也听话，乖，出去挣钱了要时不时的给我带点回来。”

“哦，忘了说了，那个村子不晓得时不时招了报应，村里头反正就慢慢都没有生养的咯，然后那群挨千刀的就开始去偷娃娃，买娃娃，后头嘛，那群人也就招报应了，不过那些被卖过来的娃娃也是造孽，反正都是带嘛，我就都带咯。”

狼宇听到这已经一滴冷汗滑了下来了，他算是知道，白霁花这么年轻，这么走上的这条路，不过没等他多想，就听到老奶奶继续说道：“后头娃娃些也帮我找了我爸妈，但是没找到，我一想可能这就是命嘛，再后头，这些娃娃有些是被甩了的我捡的，有些也是父母去下矿没回来的，有些是父亲下矿没回来妈改嫁不要的咯，我就都收到咯。”

“不过那个村子也是招报应了，这几年人死的死，出去的出去，也没剩到几个了，我喃也没几年活头了，这群娃娃估计也是我带的最后一批了。”

“我啊，其他娃娃都放心，就是这个小白啊是真的不放心，不是说这个娃娃不乖，而是这个娃娃从小都不咋接触人，然后被别个领养之后，好多次自己就跑回来咯，洗衣服做饭做菜啥子的一样也不会，和人也接触不好，就怕她出去之后迟早要吃大亏。”

然后又是那个让狼宇浑身发毛的慈祥的眼神，只听到老奶奶说道：“不过这次回来，小白真的变化太多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小白的眼光，反正小白嘛，以后就请你多多照顾了......”

老奶奶说道这停了下来，因为看到白霁花走了过来。

白霁花等着肉和菜下锅，准确的说是听着狼宇来掌勺，结果狼宇半天没有回来，她就出来看看，然后就看到狼宇和奶奶正说着什么，然后看到奶奶还提者菜，三步两步的就赶了过去正好听见了奶奶最后几句话.......

白霁花脑子里不断闪过这一路上奶奶和狼宇说的什么了，俏脸上带了一抹桃花，不过好在灶台的黑灰遮盖，加上因为烧火的缘故脸上本来就红，隔了这么远的距离狼宇和老奶奶也不觉得白霁花能听到什么，不过这显然是二人低估了后者的耳力。

其实狼宇想说“平时都是白老师照顾我的”不过她看到白霁花有些奇怪，让他忘了要说什么，因为平时白霁花的步伐都是尺子量过一样，几乎分毫不差，而且落地极轻且小，如果把她的脚染上墨水然后走到白纸上，你会发现和计时打点器一样，是一个个距离相同的小点，而不是完整的脚印。

而现在白霁花脚下乱的跟喝醉了一样，踩着一串乱糟糟的步伐就过来了，这让狼宇觉得有些奇怪，烧菜有这么费神么？

然而下一秒中，他的步伐变的比白霁花还乱，因为白霁花接过老奶奶的菜筐之后，动作很不熟练的，僵硬的，坚决的，不容狼宇思考的，挽上了狼宇的胳膊。

老奶奶脸上的笑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