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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石中剑》第七章 团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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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宿飞本是江南大侠“拳掌双绝”双云雷的独生爱女,自幼便不习女红酷爱武学,一十九岁更是在西湖畔设擂台比武招亲,要选一位武功胜了她的少年侠士为侣,一时江南武林轰动,江湖侠少趋之若骛。只是双宿飞家传的“浮云掌”极为玄奥,一连数日败于他手下的江湖好手不计其数,直到第十日飞来客登台,以己在滇南荒山中苦练的绝技,出奇致胜,方才胜了双宿飞,做了双家入门女婿。

飞来客本是云南的一个跌打医生,入深山采药时偶然遇到昔年武林三圣中龙虎山人,得蒙赐下几篇拳经剑谱和三颗龙虎金丹。他服食金丹,功力大增,抵得上常人数十年苦修。那几篇拳经剑谱所录武功虽少,但龙虎山人的武功非同小可,他练成以后云南一省已是罕有敌手了。于是来到中原,本想会会中原好手,切磋武功,增长见识,却与双宿飞结成联缡,当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其实,比武招亲之际,飞来客真实武功还要稍逊于双宿飞,只是他在荒山中修炼的龙虎山人遗篇中的怪招,江湖中从所未见,占了许多便宜。飞来客也颇有自知之明,与双宿飞成亲之后,虚心向岳父讨教,尤其在内功修为方面,他深知自己此时内功乃是服食金丹所得,势道刚烈凌厉,却难于持久,遇上真正的内家高手,不免反胜为败。双云雷自然不吝赐教,临终之际更将另一套家传绝学“霹雳拳”传于爱婿,飞来客这才踏入真正的一流武学高手境界。十余年来飞来客内外兼修,武功突飞猛进,虽与妻女隐居于西子湖畔,不问世事,但声名远播,俨然是江南第一高手。

双宿飞酷爱武学,这才要比武招亲,找一个武功高强的夫婿,得偿所愿后,对丈夫武功却又不服,一有机会便与丈夫较量一番,成亲二十年来,也不知重演过多少次比武招亲的旧戏。刚开始几年,双宿飞根基高过丈夫,又识破了他的怪招,多胜于飞来客。后来双宿飞养育两个儿女,内功大损,兼之心有旁骛,而飞来客得双云雷传授,内功登堂入室,尤其刚猛绝伦的“霹雳拳”练成之后,便胜过妻子。只是近两年来,飞来客醉心名利,疏于武功,双宿飞又有超出之势了。

今日放手对搏,双宿飞一心想要迫得夫君洗手归隐,飞来客却要妻子从此不再束缚于他——他隐居西子湖畔二十载,这一颗争霸江湖的雄心从未止歇过,所以虽是夫妻较技,却是俱已尽了全力。

飞来客、双宿飞得成今日成就,全在于夫妻合体双修,也正因如此,于对方武功了然于胸,丈夫一拳击来,他的拳势、力道、方位,妻子拿捏得丝毫不差,自然从容破去。而妻子一掌拍去,她的诸般变化,丈夫也是尽皆知晓,自然安然避开。两人拆招破式,以快打快,片刻间已拆解数百招。

众人只见厅中一道红光,一道黑气,盘旋往复,至于两人招式如何变化,全然看不清。双双不禁大为忧急,场中拚斗两人一方是父亲,一方是母亲,无论谁输谁赢,只要有一人受到损伤,都是己所不愿的,只是自己武功与之相差太远,劝解不得,急得直跺脚。忽然想起许怀谷的聪明才智,口中虽是不屑,心中已着实佩服,此时父母均身逢莫大危险,唯有让许怀谷出个什么奇计将之折解开来。于是对许怀谷道:“你快些想个什么法子把我爹爹妈妈劝解开来。”

许怀谷苦笑道:“双双,你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尚且无法劝解,在下武功低微,人卑言轻,说出话来,令尊令堂如何会听。”双双怒道:“我是让你想个办法,又不是让你去劝解,你是猪脑袋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转开头不理他。

许怀谷唯有摇头苦笑,忽然瞥见汪直不知何时已站到门边,眼珠骨溜溜转个不停,一副事有不妙,溜之大吉的模样。许怀谷看着他,灵机一动,暗想:“今日争斗,全因汪直而起,要劝解飞氏夫妇,需从他身上入手。”当下大喝一声:“汪直,你要逃走么?”

双宿飞全部精力都用在出招拆招上,并未留意汪直,此时听见许怀谷一声断喝,方才注意到汪直已站到门边,随时都有逃走的可能。于是抛下飞来客,纵身掠起,挥掌劈向汪直头顶。

汪直一时之间也看不出双、飞二人武功孰高孰低,心想:“飞来客获胜也还罢了,若是双宿飞胜了,头上这颗脑袋可有些不稳当,三十六计走为上吧。”刚刚溜到门边,尚未跨出门上去,便听许怀谷一声大喝,不禁鄂然回顾。耳听风声凛然,转头看时,双宿飞已然凌空而至,要想再躲闪,已是不及了。

飞来客轻功与妻子相仿佛,双宿飞起步在先,飞来客要在她之前赶到汪直面前阻挡已是不成,要救汪直,唯有用围魏救赵之计,于是挥拳直击双宿飞背后。双宿飞右掌堪堪击到汪直头颈,突闻背后拳风凌厉,知道飞来客的“霹雳拳”打到,她见丈夫为救汪直,竟不惜以重拳击打自己背心,不禁大怒,收起右掌,转身向飞来客拍去。

飞来客不过是用“围魏救赵”之计,并无意伤害妻子,见双宿飞落地反身,自己也将右拳收回。那知双宿飞转身出掌,掌风凌厉之极,掌力威猛无待,竟似全力出去。飞来客全身俱被掌势笼罩,避无可避,唯有出左拳相抵,于是两人便成了以内功相比拚的局面。

许怀谷原本是想通过汪直解开双、飞夫妻之争,谁知弄巧成拙,反而使他二人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双双、许怀谷武功见识虽低,也知道比拚内力大损身体,而且此势一成,比拚双方便欲罢手也是不能。旁人若是拆解也是极难,需得一位内力高出他二人的绝顶高手从旁导引才能将之分开。可是以双、飞二人内力之深,遍寻江湖找到与之比肩的也是寥寥无几,更不要说是胜出了。

双双眼见父母陷入不死不休的凶险境地,自己偏又无能为力,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许怀谷也是大急,自忖功力不足,上前拆解纵然搭上一条性命也是于事无补,无奈只有在旁观看。此时天色已黑,有知趣的喽罗点燃厅中烛火,几十根牛脂巨烛燃起,厅中已是亮如白昼。眼见飞来客,双宿飞两人头上渐有白气蒸腾,许怀谷曾听父亲说过,这是绝顶内功发挥到极至的表现,待到白气凝聚成形,内力便开始衰竭,那时纵然两相罢手,也必身受大损。

过了一阵,许怀谷注意到两人眼中颇有焦急神色,便试探着问道:“两位前辈,何必为一点意气之争大打出手,坏了几十年的夫妻感情,在下斗胆请两位罢斗,前辈若是同意,便开口答应一声。”双宿飞一开始比拚内力,就有些后悔,实不该与丈夫生死相拚。只是两人内力相当,无法自解,听到许怀谷劝解,正中下怀,可是要她开口说话,却是不能。要知道两人内功比拚已到关键时刻,俱以排山倒海之势互相撞击,此刻若是开说话,泄了内力,对方排山倒海的力道不免尽中己身,她口不能言,眼中神色更见焦虑。

许怀谷内功刚刚入门,于此高深道理自是不懂,静候片刻不见回答,以为两人动了真怒,非要不死不休,在旁边空自着急。忽然瞥见双双不住啼哭,心道:“今日之事由眸儿失明引起,看来他们爱女之心颇重,若从他们一双女儿身上劝解,或许可以打动他们。”便道:“两位前辈,你们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两个女儿打算,你看双双哭得多伤心,两位不论是谁受到一点损伤,都是她生平一大恨事。还有眸儿,她年纪尚稚,不幸失明,听徐海说,唯有一种什么黑眼睛的奇果能治,该当快去寻觅才是。在下身卑言轻,本不足以劝解,还请二位前辈看在双双、眸儿面上罢手,如若同意,便请点一下头。”——他深知这两人都是心高气傲的绝世高手,谁也不愿开口认输,这点头或许可以接受一些。

许怀谷说完了话,便张大眼睛凝视双宿飞、飞来客的下颌,见双宿飞很快点头,许怀谷心中一喜,专心去看飞来客。

飞来客最初是服用金丹才获得的内功,后来虽然修炼了上乘心法,根基终不及妻子牢固,两人武功招式相若,内功却是双宿飞更胜一筹,只是两人十年比武,从未如今日这般以内力相拚,直到今日此刻,飞来客才知内功终究是逊于妻子。但是要他在这许多人面前认输,那是死也不肯的。此时内力比拚尚未到最后关头,飞来客未现败象,许怀谷要他罢斗,表面上维持个不胜不败,那是最好不过了,当下也点了点头。

许怀谷大喜叫道:“在下从一数到三,两位前辈听到三时,收手罢斗,一!二!三!”“三”字出口,双宿飞、飞来客身上俱是一震,双宿飞收回拳来,向后疾跃数丈,卸去涌来的巨力,神定气闲的落在地上。

飞来客如她这般后跃,原来也可泄去回撞巨力,但他争强好胜,偏要在原地站桩硬撑,被激得气血翻腾,张口吐出一口血来。

双双见父亲呕血,吃了一惊,急忙上前扶持,口中道:“爹爹,你受的伤重么?快坐下休息。”飞来客站桩硬撑,不肯后跃泄力,只是想在表面上压过妻子,谁知反而败得更加明显,心中恼怒之极,铁青着脸,推开双双,对双宿飞冷冷说道:“今日是我败了,从此退出江湖,待我勤修苦练,自忖能胜你之时,再来领教。”一跺脚,向外纵出,双双追出之时,飞来客已似一股黑烟般消散于夜空中。

双宿飞折服丈夫,是想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至理,是让他息了一颗争霸之心,是迫他归来共享旧日天伦之乐。那知飞来客全不体谅妻子用心,说出如此决绝言辞,双宿飞不由得心下凄苦,险些流下泪来。

双双回到厅中,哭道:“爹爹他……他不要我们了,真的走了。”双宿飞叹道:“你爹爹他定是寻访名师学艺去了。你爹爹自以为武功高强,不把天下豪杰放在眼中,这样做早晚性命不保,若是他能熄去称霸天下的野心,专心修炼武功,未曾不是件好事。”双双怒道:“都是汪直这奸人,害得我们一家不能团圆,待本姑娘先宰了他。”哪知不只是汪直,便是他手下那些忍者,龙王帮的小头目也都不见,房中只剩些无关紧要的喽罗。

双宿飞料想汪直是趁她夫妻比拚内力之机带人走的,此人狡猾之极,找寻也是无用,便道:“快回客栈吧,你妹子早已等得急了,许公子若无要紧事,便请随贱妾同行。”

许怀谷担心眸儿伤势,随同双宿飞母女回到客栈。待走进客房,只见床上被褥凌乱,眸儿竟是踪影皆无。双双大急,恨恨道:“一定是汪直那狗贼,劫持了妹妹做人质来要挟我们。”双宿飞闻言大忧,紧皱眉头。许怀谷劝道:“夫人莫愁,在下认为不会是汪直那伙干的。想那汪直急急如丧家之犬,只想尽快逃回江浙老巢,不会去做什么其它的事情。”

双双怒道:“不是他是谁,难道是我妹子自己走的不成,她年纪幼小,又盲了眼睛,怎会在深夜外出。”许怀谷道:“在下猜想应该是令尊飞大侠接走了眸儿,令尊曾言道,若是他败了,便退去江湖,带着眸儿寻找‘黑眼睛’。令尊是江湖大高手,定是言出必践。双双听他说的有理,仍自强辨:“谁知道你的是真是假,你又不曾亲眼见得。”许怀谷道:“要想证明也容易,眸儿若是令尊带走的,他不愿与我们相见,也会在帐房留下话来,姑娘问问帐房便知道了。”

双双急忙叫来帐房询问,那帐房先生果然说眸儿被一个黑衣汉子带走。听他描述汉子模样,正是飞来客,飞来客托他传句话,便是“眸儿因我失明,自会遍访名医为他除去眼疾,今日较技,方知从前坐井观天,待到他日武功大成时再来相见。”双宿飞送走帐房,支颐坐于灯下,愁眉不展。她虽已知道眸儿下落,但想女儿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又是新近盲了双眼,纵有父亲在身边,但也是个粗鲁汉子,如何会照料孩子,从今以后,眸儿不知要受多少苦楚,而自己从此也要似个寡妇般的独处,与双双相依为命。眼望窗外,一轮大圆月正挂中天,算来今夜该当是天下亲人团聚的中秋夜,却成了夫妻离散,骨肉相分之期,想到伤心处,怔怔落下泪来。

许怀谷知道此时无法劝解,只有告辞出来。当夜便宿在隔壁,他一连数日劳顿,早已疲惫不堪,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有人敲门时才醒。

许怀谷穿上衣服,打开房门,便看见双宿飞母女站在门外,许怀谷脸上一红,束手让客,双宿飞说道:“许公子,贱妾是来向你道别的。”许怀谷与她母女数日相交,历尽风波已颇为不舍,低声道:“双夫人,双双姑娘,这便要离开京城么?”双宿飞叹道:“京城是伤心之地,久留无益。”许怀谷道:“但愿夫人早些夫妻相逢,母女重聚,共享天伦之乐。”双宿飞微微一笑,道:“多谢公子吉言,公子数日来多次相助贱妾与小女,如此高义,无以回报,公子也是江湖武者,贱妾本该将生平所学倾囊以授才对,只是……”叹了一口气,又道:“只是贱妾心乱如麻,已传授不得什么了。贱妾观察公子所学本是极精深的上乘功夫,根基也很不错,火候却是不足,似乎开始时用功颇勤,后来却渐荒废,想来是少有人提点之故。”

许怀谷又羞又愧地回道:“不敢相瞒夫人,在下出身武林世家,从前父亲督导极勤,近几年父亲忙于其他事,在下也将武事荒废了。”双宿飞温言道:“修炼武功的真正目的,是为了修身养性,提升自我,修炼武功只是达到这个目的一种手段,公子若是明白这个道理,令尊纵不督导,也会做到日夜不辍。此外,公子修为尚浅,于许多高深的武学尚不能领会,当此年龄,扎好根基是最重要的。贱妾有一本书是昔年武林三圣送与先父的,名为《中庸拳式》,是取《中庸》的‘不偏谓之中,不易谓之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之意。这本书看似清浅,实则博大精深,天下拳术的定理尽列于内,诸般拳式的变化无不在其中,公子通晓书中拳理,他日江湖相见,再学贱妾家传绝技“浮云拳”和“霹雳拳”,便容易得多了。”说着,便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递与许怀谷。

许怀谷大为感激,实不知如何相谢才好。双宿飞淡淡一笑,当先走出院去,双双眨眨眼,向他笑道:“你去过江南么?如果有空不妨来走走,那里可比这里美丽得多。”许怀谷送她二人离开客栈。他自幼丧母,姐姐一向又是冷冷淡淡的,殊少与女性交流。近年来出入秦楼楚馆,却只为吟诗赋词,听箫抚琴,从不近女色。这几日与双宿飞母女交往,双宿飞仪态端庄,武功高绝,兼之大义凛然,而双双则刁蛮可受,直率豪放兼之容色绝丽,都令他心仪不已,眼见她二人消失在巷口,不由得惆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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