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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翎歌》第六章 独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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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祚死状奇惨,只见他面部呈黑紫色,被大大小小的烂疮覆盖,脓水四淌,散发出恶臭。

众人纷纷掩面,向后退却几步。

赵汝庆掀开年祚的衣衫,却见在其手臂、胸前密密麻麻的也都被那令人作呕的脓疮覆盖。赵汝庆环视四周,冷声问道:“尸体是在何处发现的?”

“是店小二在后院发现的。”附仁沉声道。

“哎……哎……”听闻是店小二惊恐不已,再也无法言语。

“随我到后院看看……”话音未落,却听得“哎呀”一声叫喊从后院传来。

赵汝庆急忙率众弟子向后院奔去。店小二看人群离开,又觉留在此处只是徒增恐慌,更加不妥,便快步追了上去。章豫泽却是呆立在原地不动,他暗自思索着。只见他径自朝门口走去,跨过门槛,站在空旷肃寂的石板路上朝二楼客房望去……

待到赵汝庆等人赶到后院却瞧见一个臃肿的身形正趴在枯井旁不断哀嚎。走近一看,那人脸上也长满了脓疮,密密麻麻好比筛子。

“哎呦!大有啊——!”店小二一声哭腔,跑上前去把那人扶了起来。

但大有已双眼瞪直,身子不停抽搐,嘴里也流出脓水,散发出一股腥臭,眼看就要一命呜呼。

赵汝庆微微皱眉,走上前去,沉声道:“他已经死了,这里根本没有活人的气息。”

“瞎说!”店小二抹了一把眼泪,嚷道:“这,这人还没咽气哩!”

赵汝庆不再多言,仔细检查四周。他走过院角、马厩、草垛,甚至茅房,时而蹲下,时而飞身登上屋檐,却也没有窥出什么端倪。他又向后厨走去,“咯吱”一声推开木门,便扑面而来一股油污之气,他点上油灯,四下探查,只是见得堆在墙角的菜果,悬挂的刀具,各种调料,却也并无蹊跷之处。

“这大有可……可是跟了掌柜的好多年了……我俩也情如兄弟……谁知会撞见……撞见这等邪门子事儿……”听见门外店小二哭哭啼啼,兀自嘟囔着。

呤!呤!呤!

却又忽闻门外有急促的铃声响起。赵汝庆心头一凛,登时大叫:“不好!”他瞬时闪身向门口奔去,待到门外,还是慢人一步。

只见得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院角皆有一张符箓悬浮于空中,下有绳结缀连着一枚铃铛,此刻正铃铃作响,无尽翻涌的黑气将众人束缚于院内。

桀!桀!桀!

一阵惨笑声在夜空中回荡。

“无旷!”赵汝庆御剑出鞘,他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果不其然,在他视线的上方一团黑雾渐渐隐现,还不待那人影完全显现,赵汝庆便手御惊鸿剑直刺而上,剑锋穿透那团黑雾却刺了个空。

“桀,桀,桀,大师兄为何见了师弟便拔剑相向呐。”沙哑的声音传来。这时才见得一个形似枯槁的矮驼男子立于房檐之上。

“你这等残害同门,算计师尊的小人,人得而诛之,更是休要与我以师兄弟相称!”赵汝庆怒道。

只见剑气震荡,一时间天地失色,万物滞于一刻。黑白世界,墨痕斑驳,绝之百里,孤鸿息影。陡然间,如画泼墨汇成一鸿,冥冥然向那矮驼男子席卷而去。

无旷枯瘦的身形顷刻间便被墨鸿吞没,四周归于平寂。却听见赵汝庆剧烈地喘息着,但即刻站直了身子,收剑而立。

“桀,桀,桀,'绝之百里,孤鸿息影',看来大师兄的剑法着实退化了不少呢。”无旷的声音传当开来,但却不见其人影。

赵汝庆先是心头一惊,当下感知无旷所在,竟是没有探查到他的气息。他暗自思忖:“自己这一剑经师尊指点,又自悟久矣,能接得下来的人绝不在多数。无旷当初偷袭于我,修为虽是与我不相上下,但被师尊驱逐之时已被废去所修功法,而如今看来,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其修为已是远胜于我。”

一阵阴风起,浓云遮住了朗朗清月,星辉黯淡,顿时四下无光。

“蜀山弟子听令!”赵汝庆深知此刻的危急,他只得令黑气中的蜀山弟子祭出大阵。

“在!”虽身处险境,但众人却意志坚定,他们早已被年祚的死激励,热切地想要为其报仇。

“摆蜀山剑阵!”

号令一出,院内众人即刻拔剑摆出阵势。

“乾明!”

“坤元!”

“坎荡!”

“离焚!”

“泽月!”

“豫泽师兄不见了!”只听建元惊呼道。

赵汝庆洞察周遭,已无暇顾及。这蜀山剑阵本是由八人催动,年祚已死,章豫泽不知所踪,赵汝庆又无法与众人同驱此阵,这阵发的威力自然是大打折扣。所幸的是无旷还没有任何动静。

我在明,敌在暗,虽是人多势众,但敌人的实力即便是赵汝庆心中也没底儿,这一明一暗,知与不知之间,实则已落了下风。

桀!桀!桀!

这笑声着实瘆人。赵汝庆猛然抬头,只见无旷正凌虚而立,看到此番情景他更是心头大骇,这凌虚而立,踏云而行的本事,纵使是西南异兽“奂雎”的“扶摇之术”也比他不过。却见无旷的身影向院外急掠而去,赵汝庆当即回头叮嘱黑气中的众弟子道:“你们留在此处,不可轻举妄动。”待不到众人回应,他便脚踏御剑,追着无旷去了……

赵汝庆自然是已在心中思量过,纵然自己修为不如无旷,但自己还有蜀山的法宝,量无旷也不能将自己留住。但他须将无旷擒住,他们此行以出来已数月有余,期间线索断断续续,行程坎坎坷坷,好不艰辛,而如今无旷现身,年祚师弟又死在他手上,赵汝庆是万万不能放过他……

再说章豫泽,他向二楼望去,却见客房只有他们一行人入住的房间灯火幽微,其余的房间则一片昏暗,毫无光亮。他不由得起疑:“难道说,这家客栈并无其他人在此入住?”

这时,他正欲朝后院走去,与赵汝庆汇合,却登时觉得头脑昏沉,恍惚中他仿佛看见一个人影向他走来,那人身形佝偻,长着一张极为可怖的脸,那张脸像极了无旷师兄。他想拔剑但却使不上力气,想叫喊却发现齿唇竟是也张不开半寸。只见那人冲他摇了摇手,他便两眼一黑瘫倒下去,不省人事……

章豫泽醒来发现已近卯时,天边竟隐隐发白,他头痛欲裂,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想到昨晚发生的一切,心叫:“不好!”也不知道汝庆师兄他们怎么样了。他急忙跑到后院,却看到极为骇人,极其凄惨的一幕。

扑通!

章豫泽双膝跪地,眼泪止不住地顺着他双颊流下,他仰面望天,不忍心继续看着眼前的惨状。

只见在院子里散落着大大小小数人的残肢,献血遍地,那些肢体上覆着已被鲜血染得通红的绸衣,竟全然是蜀山弟子!

“师兄——!师弟——!”章豫泽仰天长号,其悲痛如滔天洪流,将其淹没。

桀!桀!桀!

一阵笑声传来。章豫泽捱住悲恸,望去那笑声的源头,却见那店小二站在他前方正冷笑着望着自己。

“无旷!我杀了你——!”

章豫泽提起身边的剑,乱舞着向店小二砍去,他真气荡溢,体内气海翻涌,已全然没有了章法。

剑尖贯穿了店小二的身体,只见他脸上闪过一抹惨笑,而后笔直地倒下去。尸体开始慢慢腐化,显现出一个中年男子的形貌,男子中等身材,四肢粗大,面部已长满了脓包,却依稀可看清那两撇小胡子,这人正是无尘真人门下弟子付仁!

“豫泽师弟……豫泽师弟……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你杀死了自己的同门师兄……桀,桀,桀。”

“无旷!你给我出来!”章豫泽环顾四周,却也不见无旷的影子。

“豫泽师弟,你我都是残害同门的小人啊……桀,桀桀。”

“你给我住嘴!”章豫泽大怒,“我早就料到店小二是你所化,而你又不知用了什么妖术,竟将尸体化成付仁师兄,你好狠毒!”

“哦?此话怎讲?”无旷似是也来了兴致。

“我早已察觉这客栈有古怪……”章豫泽暗中感知无旷所在,“客房无光,马厩无马,而地晷又恰在此地失去了作用……”

“然后呢?”

“然后,你逃了数月偏偏在此处隐匿身形,现在看来,你想杀掉我们完全不须等到此时,说明……”

“说明甚么?”干涩却略带颤抖的声音传来。

“说明你死期即至!”章豫泽提身向院外飞速纵去,他横向一剑,剑气削去那丛低矮的灌木,带出一道血痕。

“休要跑!”章豫泽几个提纵,便跟着无旷逃离的身影没入了密林中……

赵汝庆御剑乘风却还是被无旷远远甩在身后,他见追无旷不上,便从怀中拿出一面铜镜,只见那镜子通体火红,纹理细致,是为蜀山法宝“炎天镜”。这本是他的护命法宝,可赵汝庆万万没有想到无旷非但没有荒废修为,反而甚为精进,此刻他不得已祭出此器。

“照!”张汝庆大喝一声。

只见顿时金芒四射,蒙蒙黑夜变得光耀刺眼,如日在天。那金芒犹如道道炎光,向无旷直射而去,无旷的身形登时便被灼灼烈焰缠绕。

“啊——!”

无旷渐渐被火焰吞没,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不一会儿便化为乌有。

只见一张黄色符箓,从那团火焰中飘飘落下,赵汝庆把它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便觉一阵胆寒,这竟是“三阴符”。他顿生疑惑:“这符早已被师尊收去,为何还会出现在无旷身上呢?”

他又念及院内众弟子的处境,当下也不再顾虑,索性回山门再问问师尊便是了,便又踏上御剑回头赶去。

待到赵汝庆回到院内,看到众弟子的惨状,却也承受不住。他身子仿佛僵住了,张开嘴喉咙却哽咽住,发不出声响。赵汝庆没有流泪,泪水在此刻显得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是头脑空白,兀自围着院子走了一圈又一圈。

“啊——!”他仰天长啸,悲愤喷薄倾出。

“哈!哈!哈!”他又忽地大笑,笑得癫狂,笑得悲哀,笑得无助。

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走到门口之时,他拔剑削断自己的长发,而后将剑弃于地下。

此刻天全然亮了,赵汝庆渐行渐远的背影却暗淡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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