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门只是关了一道，不锈钢门只是微微掩着。他听到了屋内母亲听电话的声音。叶瑾南开了门，走到大厅墙后，方敏的声音变得轻柔起来。

“哦，哦。好，您放心，我一定好好跟他说……”不久，电话就被挂断了，叶瑾南听见了她的一声叹息。

“瑾南？”方敏站起身，想要望得更清楚。

“妈，我回来了。”叶瑾南坐在沙发上，抬头望着渐渐有些局促的女人。

她走到桌边，弯着腰慢慢坐下。“这一次水平测试你退步了。出什么问题了吗？”

“没什么。”他把目光转向别处，怕撞上母亲失望的目光。

“是因为紫莎他们吗？出什么事了？”

叶瑾南摇了摇头，说：“没有，他们还好好的呢！您别乱想。”

方敏点点头，“那就好……妈上回给你提的那位范叔叔，他同意了。以后每个星期天下午就去上课吧！”

“我知道了。”叶瑾南灌了杯水就起身入了房。

叶瑾南躺在床上闭上眼，想起了曾经。

大概在四五年前，他认识了邱紫莎。因为彼此是同级，又在各自班上有担任的职务。因此，送报告，搬作业多发生在他们身上。一来二往，他们就成了朋友。那年，学校举办了演讲比赛。邱紫莎决定去参加，她总是那么努力而好胜。叶瑾南却没有参加，无论紫莎怎么说也不肯为此动笔。后来，因为紫莎的暗示和几个同学的撺掇，他们就在一起了。一起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直至考上同一所高中。这件事被方敏发现了。他们之间也有了争吵。邱紫莎说，应该是我的错，怎么能妨碍你呢。叶瑾南不懂她竟会不相信他，也不辩解。后来，冷战过了高一中旬。方敏为叶瑾南签写了参加游学团的同意书。他只是没想到，当他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他有了干妹妹，她有了男朋友。

叶瑾南摇了摇久未翻动的头，睁眼望着亮白的灯光。他起身，用洗浴间的水令自己清醒。转向书桌，拿起手机，点拨着拼音：

战斗开始了。

按了发送键，给李科阳。

数分钟后，看到了一句：

一早就开始了。

叶瑾南笑笑，关了手机。

从那晚起，叶瑾南埋在屋里演算着水平测前几天就丢在一旁的本本参考题目，翻着六七页令人头昏脑胀的题集资料。曾有那么两三个夜晚，不满和烦躁让他趴倒在桌，但当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响时，又立马恢复挺胸抬头的标准坐姿，把资料生吞。叶瑾南心里明白，他必须努力。

夜，少年推开桌上的书本，用仅余的力气扯下塑白的窗链，趴倒在桌面。唏嘘一声后，窗上留出了一列列细条般的口子，风徐徐吹来。他感到轻松，似乎趴了很久很久，最后迷迷糊糊朝着床铺倒下，入了梦乡。这一天的夜晚特别安静，到后来他甚至感觉不到风吹，只是安然入眠。

叶瑾南走进一个辅导机构的前台，在登记表上填好名字就被领上了楼层的颜色。这是一个小型的会议室，其中摆放着八张简便的桌子，两两合并。拉动木制的桌椅底下都没有嘎吱的声音，细看在椅子下粘着四个棉团，不能仅减少了椅子对地的摩擦，也另添了一种色彩。透镜的灯照在桌上的洁净的黑暗上，却丝毫没有反光的效果。会议室前后和中间四个角落，几个书架稳稳地架设在墙面，书本摆放得井井有条。从《夏洛克·福尔摩斯全集》到《肖申克的救赎》，掺杂几本散文小说，类型丰富多样。

“请问，你是叶瑾南吗？”

他猛地回过头，一个男人站在门边。他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跟叶瑾南一样高，穿着一身整齐的西装，看上去似乎是行政人员。或许是终于感觉到一些不好意思，叶瑾南点点头当做回应。男人扬起嘴角，走到叶瑾南的身边。

“我是你范叔叔啊。方敏向我说过你的事了。放心，在这好好上课！”

听了他的话，叶瑾南在心里对他多了一份安心，就笑着答应了。

范哲民点点头，起身离开，却不忘多加了一句提醒。“书架上有书是供阅读的，你可以看看。”

叶瑾南向他道谢，却只是坐在桌前做课前准备。

上课的时间到了，范哲民走上讲台。他脱下了那身西装，而是换上了一件长袖的黑色毛衣，显得有些沉稳而精神抖擞。他向同学们发了一张摸底考卷，共八道应用题，涵盖了几门重要的学科，基础和重点大多有所触及。望见“范哲民”出现在出题者后时，一份敬佩之情在叶瑾南心中悄然而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迟到的女孩坐在了叶瑾南前面。

“谢谢老师。”

是杨霏。

叶瑾南抬头看见她的侧脸，她接过了卷子，低头做了起来。转眼，他碰上范哲民关切的目光，也低头做起题来。

下课了，杨霏的题目还没有做完，叶瑾南看着从书架上拿的散文集，范哲民在忙工作。似乎又过了很久，杨霏站起身，瞥见那个伫立在书架前的少年。她转头向讲台上的男人挥了挥手，快步走出教室。

叶瑾南回过头，却发现教室里少了谁，心中忽的有些怅然。他也向范哲民挥挥手，笑着道别。而后，一溜烟似地出了教室。

杨霏按下电梯按钮，橙色的边框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她拿出手机，打开上课时收到的短信：霏霏，早点回家。若是在从前，杨霏会欢欣雀跃地奔回家去。但如今，她只是望着一层层变化着的数字，心里感觉空落落的。

一声响铃惊扰了杨霏，她挑起眉走了进去。身后似乎有个人跟着自己，她想回头看却直接被挤进了里层。不过她还是在人群中看见了叶瑾南，他的高个子在电梯里不易被掩埋。他尴尬地挤在一位大妈的对面，想转身却动弹不等，像一只被左右夹击站了起身的猫咪，为难的神色在他脸上展露。

杨霏莫名地想笑，却忍着扬起嘴角，紧绷的眉毛也下垂了，一脸戏弄的神色。叶瑾南无奈地看着周围的人，期盼着底层的到来。电梯门终于打开了，人们推搡着走出去。杨霏跟在后头，在电梯门前的道上驻足，对上了叶瑾南关注的眼眸。他正站在电梯的按键旁望着她，笑容明媚如阳光。

杨霏此刻已经收起了她的笑容，略带狐疑地望着眼前的男孩。但只是一瞬，她转身绕过又一批入电梯的人。忽然听见在嘈杂的脚步声中，男孩清亮的嗓音里有自己的名字。她没有停下，只是放慢了脚步。

“杨霏，你现在有空吗？”他走过来，在她身边说。

“有什么事吗？”

“如果没有，就不能问吗？”她不语。

“放心，我只是想向你借一个小时。”杨霏听出了其中的紧张。杨霏停下了脚步，她望着他，犹豫着。忽然，她想起了那个短信。

她抬起头，说：“好。”

叶瑾南把杨霏带到了一家面馆。

走进面馆，叶瑾南叫了两碗扬州拉面，一副熟络的样子。他们坐在店中间靠墙的位置上，座位表面铺上了软薄棉的沙发，看上去舒适而自然。空调开着暖气，抵御着带入的秋凉。叶瑾南正在拨开桌角小瓶小罐的配料。

“你经常来这里吗？”杨霏抽出一张菜单，装作看的样子。

“不，只是有时。我想，你也饿了。”

“嗯，没吃早饭。”

“我知道，而且你迟到了。”叶瑾南抬起头，微笑着说。

杨霏望着他，牵动着嘴角。

叶瑾南走到厨房窗口前，朝忙得热火朝天的大叔吹了声口哨，示意要拿走两碗面。锅勺的碰撞声掩盖了大叔的回应，看见的是叶瑾南捧着面回位。

“啊！”叶瑾南惊讶地叫出声。

杨霏扭过头，一个小女孩扑倒在他身上，吓得他愣在原地。女孩反应过来撞了什么东西，抬头却看见托盘下奇异的图案，吃了一惊哭喊着便冲出了店。棒棒糖粘上了叶瑾南的毛衣，仿佛是那橘黄条纹中的配饰一样。叶瑾南露出尴尬的面容，朝大门外望了望，回了位子。放下托盘，他把面小心地放在杨霏面前，却看见她正捂着嘴，眼中布满掩藏不住的笑意。杨霏顺手从他的毛衣上拿起那根棒棒糖在他眼前摇晃。指缝中露出了白皙的牙齿，笑声变小了却还继续。叶瑾南也笑了，接过白色的细棒子，棒棒糖与瓷盘合成了清脆的音响。

“想不到，今天还有意外收获呢！”他说完这一句话，嘟起的嘴引起她的笑意，绽放出笑颜。

“你面目狰狞，吓到孩子！”杨霏感觉到了欢愉，低下头开始安静起来。但是被调侃的他怎会让她趁机脱离。

叶瑾南伸出手，朝这个调皮而神秘的女孩头上敲了一下。

杨霏感觉到心在有一阵没一阵地跳动。她赶快吃完了那碗面，低声向他道别后就离开了。走到门口又禁不住回头看，想象着那个背影下大快朵颐男生。

走进家门，一眼望去，阳台上一盆粉红的茶花映入眼帘。眼前愈发明亮起来。杨霏朝阳台走去。一声呼喊让她止步，不回头她也知道是谁。

“喜欢吗？”一个低沉的男音响起。“这可是爸爸从家里移栽过来的呢！”

家里？

杨霏挑了挑眉，却并无什么不悦。

“上花店一趟会更省事。”杨置坐上沙发，沏着一壶茶。他摆手示意杨霏坐下，耐心的冲洗着茶杯。

“省事是省事，可我也不能把什么都推给别人啊！你爸我嫁接花草还是可以的。”

杨霏捧起那杯冒着气的茶，小口吮吸着，不时观察着这个男人。

杨置的眉宇间仍旧有那份得意和沉稳，尽管过了那么久，脸上也未曾有过苍白，反倒给人以老练的感觉。她突然觉得自己不曾知晓这个男人，尽管她和母亲一样了解他的喜好。

杨霏垂下了眼睑，又听见茶杯被放置桌上的声响。他们几乎同时站起身，她弯腰放下茶杯时看见他迈开的双腿。杨置停在了冰箱面前，看见里面的状况。

“这么少怎么够吃……怎么不多买点？要好好照顾自己啊。”他摇摇头，带着些抱怨的口吻。

“毕竟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

“是啊，一个人……”杨置嘟囔着，然后走回杨霏身边，“霏霏，搬回去住吧。”他的口气很轻，仿佛杨霏就是一个气球。

杨霏转身捧起一只茶杯，她垂下眼睑望着澄黄的茶水，轻呼着气吹动茶水起波纹。

“不用，这儿挺好的。”杨霏放下杯子，走到杨置身后的桌上装作翻看一袋的生活用品。她看不见他眼中的失望，他接不下断开的话。

一段沉默过后，他转身说：“爸爸快要出差了。一个多月才会回来。袋子里留了你梁阿姨的电话，有事就找她吧。”

杨霏的手僵住了，她其实特别希望他留下。但话到嘴边，却只能发出一个最简单的音节。

“哦。”

随即，杨置走向门口，杨霏停止了摆弄。她咬了咬嘴唇，期待着他说些什么。但他只是沉默着走出门。

“爸。”她开了口，惊得杨置在楼梯上停下脚步。

“路上小心。”他转过身，点了点头。

杨置的心仿佛被揪住了，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一切那么不真实。他想起了李淑娟，在最后一次离家，她就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如果我没有让你离开，如今我们就不会分别。但是，太晚了吧。

安静的课室里响着噼啪的敲笔声，邱紫莎细长的手指夹着笔，任由它在指缝间转动。她眨着干涩的眼，眼前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变换公式。突然，一阵尖细的笑声提起她沉静的思绪。她放下笔，才发现指尖已被硌得有了疼痛。邱紫莎被这笑声勾起嘴角，走出课室门。一个女生从不远处的课室里走出来，手中攥着不知名的玩意儿，一脸憨笑。

一间课室里，李科阳正在疾笔写着什么。桌面上有一只粉红色的彩色铅笔，金色的英文字母在阳光下熠熠生光。邱紫莎皱了皱眉，掩上门走近他。

“你怎么来啦，”李科阳不知什么时候抬起头，一脸笑容打趣道：“邱小姐这么有空啊！”

“怎么，不能来？那我走喽！”转身时手被拉动着，拽都拽不开。

邱紫莎回过头望着李科阳一脸耐心的样子，脚一下子迈不开。

“怎么了？谁惹你啦？”

“没事，要你管。”邱紫莎摆弄着青绿色薄外套上的银色挂坠。

李科阳瞥见了那支静躺的粉红铅笔，扬起了嘴角。他抓住了她的手，紫莎抬头皱着眉望他。

“你闻到了吗？怎么有这么大一股醋酸味儿呢？”他昂起头，作深呼吸状。

邱紫莎觉得有一股火苗正往上窜，她板着脸，像在积攒着什么。

“闭嘴！”邱紫莎甩开他的手，说：“你说！刚才，她……跟你说什么了？”

李科阳站起来，微笑着把紫莎拉到座位上去。蹲下身，恰好看得见她微嘟着的小嘴。他用手轻轻抚摸着紫莎细长柔韧的手指。

“她问我借了块橡皮，还有，削只铅笔。”李科阳脸色平和，仿佛是在哄一个婴儿。邱紫莎望向桌面，果然在角落里有一个削笔刀。

“谁叫你都帮啊……挺热心的。那我也在她隔壁，怎么不见她来找我呀!”紫莎嘟囔着后半句，低头望向他，声音中带着些不依不饶。

“那……”李科阳转动着灵动的眼珠子，点了点头，说：“说明咱的同学远离黑暗势力，掉头奔向光明。”

话音刚落，邱紫莎尖锐的指甲就出现在了李科阳耳后，一掐，随后就有了吸气与哀鸣的结合。

“李科阳，你说谁是黑暗势力呢？”

“紫莎？小夏，你看见她没有？”一阵沉闷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随后，脚步声渐行渐远。邱紫莎松开了紧绷在李科阳耳后的手，猛地一推他的脑袋。引发一阵低声怪叫。

“我得走了，女霸王找我。你，给我注意点！”李科阳看着她，忽然想起了中学时霸道的训导主任。

你才是女霸王呢。

他点点头，与她一同起身。不久，又重新落位，转而把玩着那细小的铅笔，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喂，放手啦！”邱紫莎不耐烦地说。李科阳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搂得更紧。

这时已经是中午下课的时间，这个拥有许多课室的机构正处在学员蜂拥外出的时机。前面不远处的转角就是机构大门。邱紫莎全身紧绷，为李科阳的坚持而担忧。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邱紫莎站住了脚，在将尽的走廊上低吼道。

李科阳望着她脸上紧皱的长眉，扑哧一下笑了。他被她的警觉逗笑了，松开的手掌搭上她的肩。邱紫莎被他弄得有些尴尬，想生气却又摆不出什么架势。

李科阳拍了拍她的头，微笑着说：“别紧张，有我呢。”他牵起她的手，走起来。

门口，不少老师学员在谈天道别。大家自然是看见他们牵手的模样，但只是望着，虽有惊讶，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反应。

真的可以，这跟学校不一样。

邱紫莎抬头望李科阳，他在笑。

明知道没事，怎么不早说，害她紧张还瞎乐。邱紫莎扯住他的手让他停下步子。

“你刚才在干嘛！”

“你不都知道嘛！”

她瞪着眼，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知道。”

李科阳还没从她的警示中回过神来，邱紫莎已经把他扯进楼层的另一个电梯间里了。

这是一个相对昏暗的走道，电梯并不经这个楼层，又因为处在夹层，平时来人少。邱紫莎看中这里地理位置优越，决定在这里对他进行一些制裁。李科阳盯着她，看着她的薄外套，一刹那间心中有了些躁动。邱紫莎看不见他眼中的诧异，只是觉得他眼中有一种东西正吸引着她。她与他对视着，眉头低垂，她还记得昨天那支粉红铅笔。

“喂，别用你那种看见36d的感觉看着我。昨天的事，还没完呢！”李科阳如梦初醒，愣在原地。

“哎，”邱紫莎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说话呀！”

“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好吧。”一瞬间，她看见他眼中闪现了一种奇异的光。

“好什么好！今天你得给我说清楚，你必须……”只是一瞬间，一阵风堵住了她的嘴，恍如入梦。他却又切实感觉到大理石墙的冰凉。

李科阳正按着她的手，用近似迫切的目光望着她。她终于意识到他的意思随之而来的是愤怒和莫名的期待。

“李科阳，放手，这里是公共场所！”

“公共场所？刚才你拉我进来怎么没有想到呢？”他微笑着打量她的脸。

邱紫莎感觉脸上仿佛有把火在烧，烫烫的。她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盯着他，下意识攥紧着被压在墙上的手。

“你不是让我注意点吗？紫莎……”他的声音变得缓和起来，却是一样的玩笑口气。

“李科阳，混蛋，你……”来不及反应，他就侵入了她，触到了她的舌。

第一次，邱紫莎感受到他激烈的热情。李科阳放开她的手，双手托起她的头。很快，他得到了回应。邱紫莎触摸着他的口腔，舔舐着他的唇，她感觉到了他唇下温暖的气息。紫莎的手攀上他的脊背，试图抚摸他的躁动。她望着那双熟悉的眼眸，看见其中的自己。她笑了，猝不及防的莞尔。李科阳又把她抵到那面透亮的墙上，目光在她身上游离。细长的手指穿插在她微黄的发上，细心地将垂下的乱发搭上。

邱紫莎大口地呼吸，一股头昏脑胀的感觉袭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李科阳笑了，弯曲的食指在她挺俊的鼻尖上一扫而下。她咧开嘴，努力睁着眼睛转动，如同刚醒的猫咪。

“怎么样？我注意的还好吗？”

“流氓！”

“会骂人，就还算不错喽！”李科阳还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但邱紫莎就喜欢他这个样子，起码他足够真实。而他，总会把这种真实把握的很好。邱紫莎被他牵着拉出了走道。一束明亮的光线射入紫莎的眼，她伸手遮了遮光，低头瞄那双牵着自己的手。还是那双白皙干净的手，那样轻柔的力。她抬起头，恰好遇上他搜寻的目光，粲然一笑。

“走，我们出去。”

“哎！瞎逛什么，”紫莎站住了脚，抽出手说：“我下午还有课呢！”

“去休息一下啊！难道你想留下吃盒饭吗？”他伸出手作半鞠躬状。

“当然不，你也别想撇下我。”一只手重重拍下，李科阳反手握住。

“你怎么想起带我来这里啊？”

邱紫莎大叫起来，但还是被喧闹声所掩盖。因此，李科阳并没有听见。直到他们在餐厅里找到了一个位子坐下后，她又问了一遍。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先看看餐单。”李科阳举起手挥舞着，招呼着服务员。后来他直接站了起来，大力挥着手。邱紫莎望了望餐厅，一把拉他坐下。

“你别急啊！他们看见你总会过来的。”

“他们在忙，不这样我们会等很久的。”

“那就等啊，”邱紫莎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拿出一瓶水，说：“要是饿了，你就先喝点！”

李科阳接过水，说：“我是不想你等，下午还得上课呢！”

“下午的物理课，不太要紧，迟点没关系的。”邱紫莎抓起餐单，瞄了眼周围。

“不要紧吗？是理科第二大科，物理唉！”他摇晃着瓶中的水，抖动着水珠。

“让我想想，是谁跟妈妈立了什么学物理条约的？是谁半夜躲被窝哭呢？是谁看着试卷悔不当初痛心疾首……”

“李科阳你闭嘴！”紫莎一手夺过水瓶大声叫道,晃动的水花飞洒在两人面前。

“好，好，我错了……”李科阳双手举过头顶，吐了吐舌头。

这时，服务员终于走到了桌边，询问要点什么。

“一个轻乳酪蛋糕，一杯青苹果汁，一份红豆派，一杯橙汁。”

服务员是个年轻的姑娘，她笑着道谢就走远了。

“干嘛叫蛋糕啊？你不是不爱吃吗？”邱紫莎撞撞他的肘问。

“这间餐厅的特色是轻乳酪蛋糕，尝尝嘛！”他拿起餐单说。

紫莎觉得奇怪，却又为能吃到蛋糕而高兴起来。

“快吃吧！”蛋糕被推到邱紫莎面前，鲜红的樱桃缀在乳酪蛋糕上，在灯光下反射着光芒。

“你怎么会来这儿？你不喜欢以前的餐厅啦？”她抬起头往嘴里送了一块蛋糕。

“你不是想吃新口味的蛋糕吗？这间餐厅还不错。”他有滋有味地吃起红豆派。

“我什么时候说了……”紫莎嘟囔着又切开一块蛋糕，说：“不过，这蛋糕确实好吃。”

李科阳扑哧一下笑出声，“你慢点儿，别一口吃成了胖子，等会儿还怎么出去啊！”

“去！”紫莎推他手上的红豆派，猛地塞进他嘴里。“我吃胖了，你还准备自己走是不是？”

李科阳仰起头艰难地吞下那块的红豆派，伸手拍了拍衣襟上的碎碎，说：“看你这态度，还真没准儿呢！”

李科阳，你等着。

邱紫莎从他手里掠走了钱包，转头吃剩下的蛋糕。

还是那个姑娘，她捧着一个记账单，慢慢地说这顿的总价。

“等等，我们还要点一些东西，打包。”李科阳斜着头一脸狐疑望着她。

“我们还要，红豆派、芋头派、轻乳酪蛋糕、黑森林蛋糕各要一份，两个芒果布丁，两杯葡萄汁和青苹果汁。还有……”

“紫莎，你......啊！”李科阳脚上突然一阵酸痛，邱紫莎向他投去胜利的一瞥。

“再要两份薯条和一份鸡块吧，三份烤翅，打包外送，应该可以吧？”服务员笑着说可以。邱紫莎将钱包里的钱掏出来给她，岔开手指另递出一张纸币。

“这……给多了吧！”

“没有，你的服务挺好，这算小费，对吧？”

李科阳脚下又一阵疼痛袭来，只好露出笑容答应。那个姑娘笑着道谢走远，邱紫莎伏在桌上现出嗤嗤笑声。

“喂，想不到你还有做强盗的天赋啊！”

“你还是个流氓呢！而且，我总得为彬彬和我爸妈谋些福利吧！”

“是吗……黑森林蛋糕和芋头派也是他们爱吃的？”李科阳嘟囔着，邱紫莎猛地一怔。

黑森林蛋糕，芋头派，叶瑾南。

邱紫莎脑子里飞快想着回答的话心里无端觉得尴尬。

“让你花多点怎么了？我记错了，行了吧。快点，要上课了！”女孩在街上奔跑，笑容映在脸上。

“喂！紫莎，等等我啊！”

“不会吧！你就这么欺负他啊！”樊彬掩着蠕动的嘴说。

“你这是什么话！”邱紫莎拍了拍桌子，叫出声来。“你是没有看见他那个嚣张的模样。就像这样。”

她模仿李科阳做了几个表情，樊彬却捂着肚子笑趴在桌子上。

“真逗......”

“彬彬！你也笑话我！”樊彬允了允黑的发紫的葡萄汁，止了笑。

“瞧，这大包小包的外卖，说明李同志的态度还是很诚恳的！你就一点儿也不……”邱紫莎明白了樊彬打的眼色。

“当然有。不过，不管啦。先解决这些！”

“好嘞！”邱紫莎和樊彬早在小学时期就见过面了，那时大家都是邻居家的两个小孩。由于“隔壁家孩子”相关言论的影响，两人一直互不往来。但直到高一，邱紫莎在食堂搭桌时才相互认识。从那时候起，积蓄已久的缘分开始涌现出来，彼此就成为了朋友。虽然他们在学校里分属文理不同科级，但是这并不影响她们蒸蒸日上的关系。

邱紫莎是一早就听说了杨霏的，她是樊彬初中的好朋友，樊彬会来这个学校也有她的原因。她知道，杨霏和樊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樊彬对这些事依然介怀。因此她不准备在樊彬面前把心想的事显露出来。

“彬彬，你房间的相框真多，”邱紫莎望着架子说：“那张照片里的人是谁啊？”她的手指着木架边缘的相框明知故问。

樊彬的笑容凝固了。她允了允葡萄汁，扯起嘴角说：“一个朋友，好久没见了。”

“哦，这样。”

杨霏倚在阳台上，想起了除夕夜上的事情。她觉得，没有任何一个夜晚会比那天感觉更糟糕了。

那天，她提前来到了杨置预先安排的餐厅，选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杨置在不久后就到了，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女人和孩子。她就是梁彩。杨霏虽然早预料到他们会一起来，但是当看到那个孩子时，她仍是吃了一惊。

杨霏记得这个男孩叫杨晏。杨晏有一个圆润的脑袋和干净的平头，一身吊带蓝格子上衣，一双大眼睛左顾右盼。

他还是个天真单纯的孩子呢。

他们朝杨霏走过来，杨置坐在了她身边。杨霏朝他笑笑，转头望向梁彩。她深褐色的头发被盘起，化了清新的淡妆，身上是一件蓝色外套，垂至大腿，紫红色的长裙在外套尾端探出，看起来让人感觉舒服自然。杨霏想起了李淑娟，她也曾这样漂亮幸福。杨霏知道自己其实是恨她的，手指下意识地刮着沙发椅。尽管如此，杨霏还是向她微笑，尽量礼貌地说一句问候语。她认为梁彩一定觉察到了她的感情，不然她那双眼睛不会带着不快飞快移开。

杨置开始点餐了，他看起来喜气洋洋，说是为一家人吃团圆饭而开心。杨霏跟他们一起笑了，可是她不知道大家是不是可以成为一家人。突然，窗外的天空绽放出一个接一个的烟花，杨霏微笑着转过头。杨置的目光停留在对面的孩子身上。那个男孩也在看烟火，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杨霏感觉到了他眼中的爱恋。她扭过头，抿紧了嘴，一片水雾中烟火完成了无力的闪烁。

杨霏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任阳光洒落手心。阵阵铃音从大厅传来，她走进去接起电话。

“杨霏，新年好！”是叶瑾南。

“谢谢，新年好。”她坐上沙发，没再说话。

“明天有什么活动吗？”

“有事吗？”她问。

“我有两张电影票，找不到人去，你能去吗？”

“我不想去。”

他沉默了一会。“那如果是去骑车呢？明天天气很好。”他小心地问道。

“叶瑾南，我不想去。”电话的另一头失了声。

杨霏脑海中闪现出他失望的模样，又觉得这么回应有失礼貌。于是她朝着手机那头又补充了一句。

“不好意思。”叶瑾南依然是一言不发，这倒是激起了杨霏的不满。

“喂？喂？在听吗？叶瑾南！”她对着手机叫起来。

“杨霏，有时候你对人应该友善一些。”

“你也要注意，在交谈中留意分寸，先生。”杨霏反驳他。但她在听到他的回应时，感受到的却是他的欢喜。

“好的。不想去没关系，有空再联系。”话音刚落，手机的另一头就成了静音。杨霏摇摇头，想不通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的电话。这件事横亘在她心里，惹她不快。毕竟，她并不信任他。

次日早晨，雨淅淅沥沥下得很大。天空是灰黑色的，雨滴簌簌模糊了窗外景象，屋子里的空气有些沉闷。杨霏想出去走走。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她似乎是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场地。

这是哪里呢？

在杨霏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一只手就已经被人拽住，停在了原地。一股凉气沿着她的手臂袭上心头，却是很舒服的感觉。杨霏转过头，是他。他手上拿着一把小巧的折叠伞，身上的牛仔裤和衬衫都沾上了斑驳的雨点。唯独一双明亮清透的眼睛一如往常。可是为什么其中会多了一些急切呢？

“叶瑾南。”她的声音很小，但他听得到。

“嗯？”杨霏低下头望着他湿漉的手，心莫名其妙的空荡起来。

“不好意思。”他松开了她的手。

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走入了杨霏的伞下，距离近得触碰到彼此的肩膀。杨霏摇了摇头，算是回应。

叶瑾南用手指了指一个方向，她撑着伞兀自走过去。身后人发出一阵轻叹，又加快脚步跟上去。天气总是变化的很快，他们走到自行车维修店时，雨已经小多了。杨霏站在店前，维修师傅正在专心致志的维修一辆银白色的自行车。杨霏回头看见他皱眉的模样。

这辆车是他的，她想。可是为什么会坏掉呢？

叶瑾南看出她目光中的疑惑，说：“来的时候没看清路，摔了一跤，它就遭殃了。”叶瑾南的口气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可是杨霏看得出来，他其实很担忧。

“车子是新买的？”这车子对他应该很重要。“不是，我爸以前组装的。”修车师傅还在继续工作，看来车子马上上路的可能性不大。

叶瑾南提议出去逛逛。杭州的天气，下了雨总是有股寒气，让人躲也躲不开，还有大片的积雨云在天空停滞。

叶瑾南突然觉得很幸运。下雨时遇见了她，一起时又停了雨。他牵动嘴角。不过如果让他再选择一次，他绝不会约杨霏今天见面。谁也不会知道，叶瑾南当看见一脸失神的杨霏走向那个断层的路面时，仿佛心跳到嗓子眼的那种紧张。幸好他追上了她，抓住了她，否则……

杨霏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她看见了来时路上有一个小漩涡，污水流转速度很快。水流上垃圾瞬间消失的时候让人感觉，如果那是人也会是同样的结果。中心可能是一个下水道入口，又或者是地面缺口。杨霏转过视线是瞥见，叶瑾南正侧着身子凝视着同一个方向。

天还是像蒙上了一层灰色细纱，杨霏却觉得一切已经足够光亮，非常非常。

学校教室的座位进行了大调整。杨霏现在坐在讲台靠右的一排里，前面是高个子江奇，有“大胖”之称的他一直起腰会挡住杨霏的一半视线。杨霏无奈地摇摇头，看来以后上课一定得抬头挺胸了。

叶瑾南早早地回到了座位，他的位置从来没有变动过。作为实验班从不换位的独特存在的他，还得感谢李科阳的努力。不过，叶瑾南不适应的是黄兰坐在身后。黄兰有个坏毛病，习惯问人借东西。而且是不论时间，不论有无那件东西。整个上午，叶瑾南就被借了三样文具。临近放学，他看黄兰忘记了，也不跟她计较了。

有些人只会去争取对自己重要或有利的东西。就像叶瑾南，他就是这种人。李科阳一直暗自观察着周围。他坐在讲台靠左的一排，恰好在叶瑾南的斜对面，目光所及也可以清楚望见杨霏。这两个人的位置和前后同学调动都是听取了紫莎的一件更改的。李科阳初看并没有觉得不妥，可如今心中却有了一种隐隐的不安。

黄兰跟紫莎的关系好像很好，她的安排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不了解，会不会就没有那么多的怀疑呢？

邱紫莎奔向了学校的文科大楼，在大楼旁的桂花树下遇见了樊彬她永远是安安静静的样子，走路的步子稳稳的。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紫莎，笑容攀上脸颊。樊彬一出手就给了她一个拥抱。她真的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如今她的心像打开了一扇窗，阳光一下子都照进来。樊彬的文章被老师选中，明天就会被送进校文学社了。进文学社。她距离梦想越来越近了，跟叶瑾南的距离也更近了。她那么努力，都是为了能靠近他啊。不过这个隐秘的心事她从没有在邱紫莎面前提起，她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邱紫莎见樊彬咬紧嘴唇，双眼不对焦的样子，轻轻地撞了她一下。“彬彬？”

樊彬扭头对她笑了笑。邱紫莎觉得她一定还遇上了什么坏事，或是想到了杨霏。紫莎担心气闷如她，就停下了脚步。当樊彬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人的时候，回头见她正站在原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樊彬不明就里。

“彬彬，我看见她了，”邱紫莎还是告诉她了，却坚持在等一个回应。她说：“相框上的那个女孩，杨霏。”

今天的风小，她们相距不远。可是樊彬向紫莎走去，却看不懂她的表情。她凝视着紫莎，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睛竟然跟杨霏相像。

“那又怎么样呢？”

“我想知道，她是谁，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

你不该问这个。

樊彬低下头，吸了口气。紫莎的眉头垂了下来，没有说什么，手有些无力地搭在樊彬手里，眼睛直视着她。

“你怎么……我说过，我们是朋友。彼此熟悉，彼此了解，后来有些事发生了。时间过去，疏远了。你在问什么？”

“你……还好吗？”

樊彬抬起头，说：“没什么。”

紫莎松了口气，扣住了樊彬的手。樊彬闭上眼，拨开了她的手，转过了身。心里有些什么再缓缓下落。只有她知道，这一些笼统的短句在舌尖冒出消耗了多大的力气。

不过幸好是对你。

“对不起，我过分了。”邱紫莎看出了她的难过，又说：“我们先去吃饭吧。”

邱紫莎在笑，是那种简单、无拘无束的笑容。

“嗯。”她点点头，露出笑脸给紫莎回应。

真好。

她们牵手走向食堂，却没发现远处树下的人——杨霏。

路上有了阳光，她挪开了久久凝视的方向，心里忽然有了倦意。

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到疲惫的时候，杨霏会走出家门到夜晚的街道上闲逛。今天她走到了一栋旧楼前，拐进“皇冠”酒吧的后街，手在无意中攥紧了手机。

几年前，“皇冠”酒吧的后街，每每夜晚热闹非凡。曾经日日在酒吧中穿梭随行的服务生中就有年少的杨霏。“皇冠”的老板裘富是个贪恋酒色的男人，他却有着不同于酒客的商情。因此，他曾令“皇冠”拥有过令人惊叹的客流。杨霏却不得不对他小心提防。如今已经不再是“皇冠”一间独霸的时期了，所以酒吧最终倒闭，才有了后街寂寥的场景。杨霏的高跟鞋发出声音，最后在一扇门前消失。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进入“皇冠”的通道，却只见到堆堆杂物。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杨霏立即转过身，眼眸因眼前的人而顿时放大。

裘富。

快跑！

一个声音在她心中响起。她试图从他身边跑开，但裘富一伸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臂。她回头瞪着他，他把另一只手中的酒瓶扔开，碎片散落一地。杨霏感觉到有一双手正从手臂游走上肩膀，她挣扎，那双手却紧紧扣住了自己的肩。

“放开我！”杨霏叫着，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她想吓住他，但是失败了。

裘富大笑起来，手抓得更紧了。“我怎么可能放了你呢？你可是我的人啊，”

杨霏被他抵到墙边，她嗅到他身上令人恶心的酒气。

他说：“‘皇冠’没有了，我可只有你了呀！宝贝……”杨霏感觉到裘富正在靠近的身体，她抬起腿朝他踹了一脚。手腕顿时失去束缚，她迈开腿逃开。慌张中，杨霏踩中了一块玻璃碎片，跌倒在地上，手机被甩落地面。她站起来，在摇晃中她感觉到一个强有力的身体包裹着她，周围弥漫着一种腐肉和酒的气味，杨霏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裘富大笑起来，手抓得更紧了。她全身颤抖了一下，耳边响起裘富呢哝的话语：

“你还像几年前一样。死丫头，你怕我。”

杨霏意识到自己正被往街道一旁拽去。她又开始了挣扎，而且尖叫起来。

没有用。

她凭着仅有的一丝光线，狠狠朝他的手臂咬了下去。一股咸腥的气味从口中直达鼻腔，裘富挥动起手臂嚎叫着，一把推倒了她。杨霏跌坐在地上，听见他低声咒骂了几句脏话。

“走开！这样下去谁的下场都不好。”

“下场？你这个被买来的死丫头还敢跟我说这个，”裘富指着她说，“你以为你的下场比我好吗？李淑娟那□□如果爱你，会让你来我这里吗？别傻了，她根本就在骗你呢！存款、房子，还有你，她还他妈的缺什么！如果你能跟我走近些，兴许她会把你给我呢！知道吗，噢，你不知道。淑娟宝贝可是叫我好好照顾你呀。可是……现在也不算晚。”他断断续续地说完了他的话，杨霏停止了叫喊。她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落全身一样，她听见了自己清晰的心跳声，身体愈发变得无力。她直直地望着裘富，仿佛在用她尖锐凛冽的眼光杀死他。当黑暗袭来时，杨霏转身滚向一边。裘富趴在地上，正挣扎着起来。杨霏飞快地站起了身，努力望清楚灯下的路。她跨过裘富的双腿，奔向一条不远的马路。

但是她再一次倒地，她的全身开始又一次震颤起来，无力开始在身上蔓延。耳旁响起了一阵喘息，又是那股腐肉气息。

天啊，不。

杨霏拨动着裘富在她身上游动的手挣扎着想站起来，他双手一压，她在地上动弹不得。杨霏注意到他大腿的抽动，以及越来越重的气息。他在朝她移动过来。

不。不要。

一声大喝从街头响起，杨霏又一次叫出声，裘富开始后退。他被震慑住了。巡逻的保安正赶过来。听见那人急迫的脚步声，裘富站起身。杨霏看不见他的样子，只见他硕大的影子在地面摇晃。保安追着裘富，一直追，直到脚步声消失在后街的另一个尽头。

杨霏向来时的方向狂奔。她太害怕了，以至于掠过能触到的东西就跑了。马路上灯火通明，她却还觉得自己在那条阴森的街道，黑暗而寒冷的气息让她恐惧。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叫什么。她的名字。一阵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谁？是裘富吗？

又一阵风被带动起来，杨霏跑得更快了。

快点，再快点。

终于，她摔倒了。这一下比刚才的力道更重。杨霏跪坐在地上，长发从左肩垂下。一滴一滴晶莹的水珠滴落地面，颀长的身影在灯光下颤动。

她哭了。

“没事了，没事了……”他伸手轻抚着她柔弱的肩，试着给她安慰。

抽泣声渐渐停了，影子旁边出现了另一个影象。杨霏拭了拭泪，转头望向那双手的主人——叶瑾南。桂花树在风中摇曳，细碎的花瓣悠悠的飘下，空气中夹杂着轻淡的香气。

“所以，你是因为接到我的电话，才赶过来的？”

“嗯。”杨霏沉默着。“其实也不全是。我在附近散步。”

杨霏想起那时是十点之后了，没有人会在冬夜出外散步。可是她没有说。令她庆幸的是，叶瑾南只听到了她的呼救声。她坐在一张街边的木椅上，半倚靠着椅把。这里与“皇冠”间隔三条街道，那栋小楼已经被住宅楼遮掩了。路边的灯光算不上明亮，叶瑾南看不清她的表情。他想，她应该是累了。于是，他提议去附近买些食物回来。

杨霏确实是累了，她需要补充体力，或者说是希望得到一些吃食的安慰。但是她还清醒着，她知道这是条夜间限行的路段，附近的商铺大多都关门了，人更是稀少。所以她并不对他的提议抱有希望。

当经历了足够震撼人心的事，一些感官感受是可以被暂时忽略的。

“不用了，我还好。”杨霏说，“你着急离开吗？”

“不，我不着急。”她误会了。

他说：“我只是觉得你需要一些食物。”

杨霏望着他，怀疑着他的用意。他感觉到被注视，但是看不准那双黑夜下的眼，只隐约望见一双眼在昏暗中交替转动。

“这附近好像没有商店。”她问。

“总得试试才知道。”他说。杨霏把头扭向别处不与他对视，不安潮涌正从心中渗出。

“好吧。如果你想。”他靠近她，伸手搭在她背上。

“别担心，我很快回来。”杨霏感到心头一震，指尖不自觉地刮着木椅。他并不知道这句话给她的影响，不过看见她的样子心中不禁有些不忍。

“谢谢，”她说，无意间绷紧了脊背。晚风有些猛，刺痛了脸庞。

杨霏望向周围寂寥的街道心中的火苗正在消退。手正在椅上摩擦，可是不明白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的不安正提醒着她离开，她却坐在原处。眼睛一睁不眨盯着街道的尽头，期望看见刚才离开的身影。

没有。

时间对杨霏而言失去了应有的意义，每一分钟都显得漫长。终于她站起身。她听从心中的怒吼，攥紧了手掌。

他不会回来了。

杨霏走到电灯柱下，低头看见橙黄灯旁的影子。

“我会回来的。”每一个音节回旋在耳边，连同周遭黑暗编织成网，将她紧紧围困。拳被握得更紧了，她倚靠着铁柱，感觉到令人窒息的无望。她的耳畔出现了这样的声音：

“霏霏别怕。爸爸会早点回来的，乖乖听妈妈的话。”

“乖，爸妈有事，你到外面玩，等会儿再回来……”

“杨霏，梁阿姨生病了，你出去几天吧。”

杨霏昂起头，咬紧了嘴唇，不让泪水脱离视线。她辨清了公寓的方向，那是与注视方向相反的地方。她拖沓着步子向前，似乎每一步都如铅般沉重。

“杨霏？”是叶瑾南。泪水滑过脸颊，她松开了紧合的牙齿，张开嘴呼吸。一把火焰从心中燃起，她转身冲到叶瑾南面前。

“为什么，”她直视着他，“你为什么回来。”这句话不像是疑问，带着一种责怪的意味，叶瑾南愣住了。他呆立着与她对视，全然忘却了回应。

杨霏抽泣着拥抱他，他没有伸手，只是任由她扑入怀中，感受着她的悲伤。黏湿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裳和她的脸。她抽搐着肩头，抱紧他哭泣。

她竟然变得这么软弱，她开始恨自己了。杨霏在跟不安交战着，叶瑾南以一种不可置信的方式成了她的一个希望，她在黑夜中的灯光，他的温暖给了她力量。

只要有值得相信的人，没有人会不愿意相信的。

“街上的店都关门了，所以我去了另一条街买……”他说：“起风了而已，没事的。”

杨霏忽的松开了手，低头见他手上真的有两袋东西。不安的潮涌悄悄退去，她伸手擦拭着脸上的泪滴。

“这么晚了，家里人没有催你回去吗？”她问。

“没有，我说是朋友有事，”叶瑾南说，“你刚才难道以为我会离开？”

杨霏坐回木椅上，努力恢复平静。她说：“真抱歉。”

叶瑾南无奈地摇摇头，在她身边坐下。

“所以，你害怕了？”他说。

她愣怔了一下，“嗯。”他觉察到了她的信任。

他斜着脑袋望向她，说：“可是，这里不远就有个保安亭，你对面的马路还有摄像头哎。”

杨霏呆坐了片刻，最后发现他说得没错，这里的确是安全的。她轻咬着下唇，掩饰紧张。他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他们沉默了，周围寂静得可以听见叶落的声音，气氛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杨霏在沉寂中感觉受到了钳制，开口打破了沉寂。

“叶瑾南，”我讨厌你，“谢谢你。”

“嗯？”他第一次听到她的道谢。

“谢谢你的生日礼物，谢谢你赶来，谢谢你买的东西。”

谢谢你喜欢我。

这一次，他对上了她的眼。橘黄色灯光下的她显得有些迷离，眼眸算不上清澈却透明，慢慢地移动，像是天真也像是忧虑。嘴唇开始有了轮廓，卷翘得令他想触摸。她也在观察着他，似乎是在面对什么宝物。他的头发很干净，有些松散地搭在额头，像是被人简单整理过一样。目光中似乎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她感到温暖和兴奋。他的脸是健康的古铜色。他们之间靠的越来越近，直到只听到对方的呼吸。叶瑾南的手向她伸去。

我要你，要你喜欢我。

他好像触到她的唇了，感受到她温暖急切的呼吸了。怀抱着她，试图抵住她纤细的腰。她猛地一个激灵，向受了刺激的兔子一样睁大了眼。连忙拨开他的手，站了起身。

“我该走了。”杨霏转过身，朝街道一边奔去。

叶瑾南望着她的背影，笑了。杨霏转身之前，他看见了她绯红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