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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粱梦》第10章 第三回 懵懂情愫始生发 真心那堪无情负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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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时分,除了皇后和舒宜尔哈,其余主子们都由各自的宫人搀着自东一长街往乾清宫内的值房去。余辉暖覆而下,重影交叠,石道上的嗒嗒声,孤响于旷若无人的紫禁城中。待到了值房内,众妃们都是怏怏地等着,也不说话。唯王佳氏涂脂抹粉,换了新衣,满面春风。等了会子,顾问行领着小武子进了值房。乌林珠一眼便瞥见小武子端着的红漆方盘中,绿头牌是一个都没翻过来,心中正犯着嘀咕,顾问行已说道:“有劳各位主子们走这一趟了,今儿还请早些回吧!皇上宣了宫人秀敏侍寝。”

值房内瞬间炸开了锅,嘎珞忙问昭宪秀敏是谁?昭宪也不知。宫人们小声交耳着“不是该召华小主侍寝吗?”伊尔木径直问道:“皇上今儿不是说要和舜华慢慢叙嘛,这会子怎么又不叙了?这个秀敏又是打哪儿来的?”顾问行道:“回伊主子话,这个秀敏是辛者库宫女。至于华小主,皇上是看了小主阿玛的折子,才知小主近来身子多有不适。故而特允小主今日休养,不必侍寝了。”伊尔木听此,明白了其中缘由,大笑道:“皇上呀,还真是会体贴人情!”又见王佳氏涨红了脸呆站着,便对她说道:“舜华你刚进宫,皇上的脾性还没摸清楚,就自作聪明想借父邀宠,这下可真是弄巧成拙喽!”

王佳氏心中万分委屈又无地诉说,只得流下两行泪来。她确在给阿玛的家信中写了自己身上不大好,但从未让阿玛以此求宠。自己一直安分守己,今日却被扣了这莫须有的罪名,直恨不能以死自证。待众人散去后,宫女平珠劝了王佳氏许久,她才平复了些,回了景仁宫后院。晚间王佳氏又给阿玛去了封书信,再想着今日种种,心中愈加幽忿难平,当夜便病了。

再说这顾问行出了值房后,在去昭仁殿的路上得知秀敏患了寒疾无法侍寝,心中还忧恐着要如何跟皇上交代,却不想玄烨得知此事后,毫不在意道:“那便让她好生养着吧。我看她的曲儿唱得着实好,再问问她想要何赏赐,一并赏了去。”想来玄烨八岁登基为帝,后宫又有佳人无数,确也没有‘非谁不可’的必要。他待后宫诸妃,向来是一碗水端得极平,哪哪儿也不偏。到底是太花心,个个都爱便无最爱,还是因未遇着最爱,故而个个都爱,恐连他自己也道不清。

可这济兰得知此事后,竟一夜未得安眠,第二日一早打发人去问了舜华的情况后,便去乾清宫等着玄烨下朝。玄烨一进屋,见济兰面色不佳,便问道:“这是怎么了?昨夜未睡安稳?”济兰行了礼道:“有人病了一夜,又是咳喘又是打颤,皇上您可真会折磨人。”玄烨不解,忙问道:“谁病了?”济兰道:“您可把舜华给害苦了。”玄烨坐下道:“怎么是我把她害苦了?”济兰道:“皇上,您想怎么拿舜华撒气都行。但舜华毕竟是后宫中人,您也该知会我这个皇后一声吧?”

玄烨见济兰面有气色,忙对顾问行道:“还不快上茶来。”待顾问行走后,玄烨才拉过济兰的手道:“济兰,华善的折子是前天才上的,我一时气不过光想着教训他了,哪还顾及得了这么多。”济兰缓了缓道:“且不说这事到底是不是舜华授意的,您不满华善,直接在折子里批他便是了,何必让舜华成为众人的笑柄呢?您让她日后如何在宫中自处?”玄烨接道:“我也不过是想借此事敲点旁人,既入了宫就当与前朝划清界限。”转又问道:“舜华病得严重吗?”济兰道:“听宫人们说,她自昨儿回去后,便不饮不食了,只顾着流泪,话也不肯说。”

玄烨自思昨日的确做得过了,又不想济兰一直动气,遂说道:“真是苦了她了,我这就去瞧瞧。”济兰听出玄烨这话是认错的意思了,回色笑道:“玛姆那儿不是还没去请安嘛。可巧我也还没去,不如去了慈宁宫,皇上再往景仁宫去,可好?”玄烨说了句‘甚好’,他二人便乘着步舆往慈宁宫去了。两人在慈宁宫与孝庄话了会家常后就离开了,玄烨往景仁宫去,济兰则回了坤宁宫。

这穆尔登格搀着济兰刚入了坤宁宫,柏青便来报说辛者库宫人秀敏已带过来在庑房候着了。济兰点点头后入了主殿,柏青则去领秀敏进来。秀敏眼见那大殿面阔九间,门却不开在正中,而是偏东一间。宫殿虽大但外看去,因着那窗纸内密密设着的直条窗格,倒显得逼仄了。秀敏跟着柏青进了殿内,浓重的沉香气扑鼻而来,但细闻下却又掺着血腥味和肉香。正对着秀敏的,是方包锡方案,其上未放一物,但锡面上刀痕累累。其后有灶台,上摆三口似日常用的大锅。秀敏往左瞥去,只见三面连通万字炕的西炕上挂着神像又陈了牌板,前供祭品,俨然是萨满祭祀的场所。而右边隔出的两间暖阁,又像是人的居所。秀敏垂手低头跟着柏青进了头间暖阁,跪地行礼道:“奴才秀敏参见皇后,愿皇后万福金安!”秀敏屏气默候,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不知今日是福是祸,但想着灵芸说过皇后心善,便又安心了不少。

济兰柔声说道:“抬起头来。”秀敏抬了头,只见一件红金漆马扎宝座,座上铺着黄缎平金龙坐褥,又设同纹靠背、迎手。其后立着巨幅紫檀嵌白玉雕山水人物样屏风,左右并立着宫扇、熏炉、香几,几上有青花寿字纹瑞兽双耳瓶一对。宝座两侧各设四张红木太师椅,间插三张茶几,椅上置着莲红织金垫。皇后戴着箍环玉镯,手内拿着铜镂螭纹手炉,穿着前日那色的圆领袍,只纹样换成了牡丹八仙纹,头上插支白玉嵌翠碧玺簪子,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宝座上。穆尔登格则穿着绛色素袍立于一侧。

济兰盯着秀敏看了会子道:“听人说你的曲儿唱得极好,方才听你说话,音丝细软,是副好嗓子。”秀敏忙道:“不过是会唱些杂曲,拿不上台面的。”济兰笑道:“说是拿不上台面,可皇上偏喜欢听。”又问道:“听说你染了寒疾,可有好些了?”秀敏回道:“劳皇后记挂,恐还要些日子才好。”又接道:“奴才想来皇上不过是听惯了阳春白雪,才对奴才的野曲一时有了兴致,过不了几日也就抛之脑后了。奴才掂得清自己有几斤几两,一心侍奉主子们,决无二心。”济兰倒未料到她会如此直言不讳,方欲接话,却听柏青在外问道:“主子,林主子和伊主子来了,您可要见?”济兰道:“请进来!”

乌林珠和伊尔木进来行了礼,待济兰赐座后,她二人便一人一边坐下了。右侧那主子经过处衣香细生,秀敏定睛一看,认出了她是伊尔木。又见其后站着位通身绸罗又顾盼神飞的丫头,便知是她的大宫女莲香了。而左侧的那主子似未在宫后苑里见过,又见她穿着绛色缎平金云鹤袍,既不张扬也不简单,可见这主子是个谨小慎微之人。其貌如其衣,无过无缺,唯独看来令人生畏几分。其后站着的侍女,也是副安分老实的模样。

乌林珠看着济兰的手炉问道:“这都四月了,皇后怎么还在用炉取暖,是身子不适么?”济兰道:“打去年冬起就这样了,穿多少都不见暖,手脚也一直都是凉凉的。”乌林珠接道:“那得请太医开副方子好好调养才是!”济兰笑道:“我这身子再怎么调养也就这样了。是药三分毒,吃多了也不好。”

伊尔木看了眼秀敏问道:“这是哪宫的婢子,倒从没见过。”济兰道:“她便是那秀敏。”乌林珠含笑不语,一幅早已知晓的神情。伊尔木却说道:“还是皇后动作快。我和林姐姐还在猜着这秀敏是何方神圣,皇后却早已把她请进了宫。”济兰道:“那你现在看清了,不也省得苦思不得解?”伊尔木讽道:“看是看清了,倒又觉得昨儿不该说王佳氏是野花的,这会子倒没词说了。”乌林珠瞧秀敏一脸困惑,便接道:“伊妹妹你这醋从昨儿吃到现在,还没吃完呢?你既已看出皇上昨儿是借召这奴才侍寝来给王佳氏脸色看,又何必不依不饶呢?”

秀敏这才大悟了为何昨日突然被宣侍寝,原以为是皇上动了点真情,殊不知只是游戏一场,遂而愈发庆幸昨日未能侍寝,否则真要在宫中误了一辈子去。济兰笑道:“伊尔木这性子,你早该见怪不怪了。她学不来秀敏的歌喉,当然要嘴上争个痛快!”秀敏见皇后以言语相助,方又使了个眼色安慰自己不要多想,心中对皇后更是好感倍加。伊尔木趁此接道:“那她生得这么一副好嗓子,却在辛者库干些劳苦活,岂不屈才?”秀敏不知伊尔木是何打算,但心中忧恐,隐约觉察到了来者不善。欲知这伊尔木究竟安得什么心,且听下回分解。

道是:富贵皆由命,前世各修因。许从秀敏踏入宫的那一刻起,每一步每一言都为其后诸事埋下了伏笔,或悲或喜,或好或坏,终究逃不出‘因果’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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