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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粱梦》第8章 第三回 懵懂情愫始生发 真心那堪无情负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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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次日才寅正二刻(早4点半),秀敏便被宫人们的絮语碎步声给吵醒了,她半眯着眼起身开始叠被穿衣梳辫,又瞧见保官仍躺在一侧呼呼大睡,便俯身去拍她道:“保官,快醒醒,今儿是咱俩扫御街,去晚了得挨公公骂的。”保官翻过身来哼哼唧唧的就是不起。秀敏无奈伸手去拉她道:“快些起来,再不起我可走了,到时让公公单罚你一人。”保官一听见‘罚’字,两眼一睁,翻身就滚起来了。

秀敏见一旁灵芸的被褥早已叠铺整齐,人却不见了踪影,便问保官道:“你瞧见灵芸没?她今儿不是休一天嘛,怎么起的比平日里还早?”保官瞅了眼那铺位道:“芸姐姐打从昨儿晚上回来便不怎么说话了,我也不知她干嘛去了。”秀敏正困惑不解时,舒姑姑进来喊道:“你俩怎么还在炕上,鸡都要叫了!”秀敏和保官连忙下了炕,匆匆梳洗后便赶往东一长街,又从公公那儿领了扫帚畚箕,之后这二人便从仁祥门开始一路向北扫。

天幕疏星点点,墙后虫鸣阵阵,早春日旦时分,寒意依旧如冬。秀敏每扫一段路就要哈气来暖手,而保官更不禁冻,只见她一手缩在袖中一手拿着大高笤帚在地上划着走。秀敏见前方不远处是近光左门,便向她说道:“你就是装装样子也好,若让人看到你这般懒散,告到上头去了可怎么办?”保官哆嗦着道:“太冷了,我头都吹昏了,手也不听使唤。”秀敏放下扫帚,走去将保官的手捅入自己袖中温着,刺骨的寒让秀敏也抖了几抖。保官忙道:“敏姐姐,我还扛得住,你也冷呀!”便欲抽出手来。可秀敏握得更紧了道:“别动,你还小,冻出病了怎么办,我给你暖暖。”不多会儿,保官渐感指尖有了知觉,便笑道:“姐姐,我已经够暖了,咱们快些扫了回去吧。”秀敏听后松了手,两人又往前依次扫过了近光左门和龙光门。

这边秀敏正低头扫地,保官突然兴奋的压声说道:“姐姐,看来起得早的也不光是奴才。”秀敏停步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保官指了指秀敏斜后方道:“咱们刚过了龙光门,墙后便是皇上的寝宫昭仁殿,你看那楼上烛火正亮着呢!皇上还在看书呢!”秀敏回身望去,见那菱花宫窗后真有三点烛火燃着,里人的剪影也跃然而上。只见那人一手撑头,一手举书,正侧靠塌几而卧看。其侧面鼻唇的线条有如画笔勾勒般直润。秀敏回想起那日在乾清门外听到的男声,再看着今日的烛影,一时直感五内沸热,面上作烧,忙扭回了头。

秀敏见保官仍是新奇地望着,便打趣她道:“这条街我也扫了好几次,可没一次往那墙里面瞧过。你今儿刚来便寻到了皇上的寝宫,看来平日里也没少留意喽?”保官道:“不是我留意,是常听芸姐姐偷说起皇上。敏姐姐,你说皇上是怎样的人?他日日都起这么早看书么?”秀敏拉过保官道:“我哪里能知道皇上是怎样的人,反正不管他是怎样的人都绝不会是咱们这样的人。保官,咱们做奴才呢,就踏踏实实地看着地。天,不是谁都可以攀的。”保官不语,虽被秀敏拉着往前走,但仍不时的要回头望去,她太好奇那窗后的人了。

待秀敏和保官干完今日分配的活,约摸着已是午时了,两人交过差后,便回了辛者库。原以为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日,谁曾想秀敏刚进了门,舒姑姑便拉过她道:“你跟我来。”保官本想跟着,姑姑却让她回去,只带了秀敏进去里屋。秀敏一进姑姑房,便被桌上摆着的雪灰色缎绣水仙袍给迷住了眼,好生羡慕着道:“姑姑做的新衣裳好看的很呐!”姑姑关了门说:“那是给你的。”秀敏道:“给我的?这是为何?”姑姑看着秀敏道:“看来我是押错了宝。”又说道:“上头派人来话,传你今晚侍寝,这衣服首饰都是上头赏的。”秀敏不明所以,又问道:“是哪宫的大宫女病了?我要侍哪个主子的寝?”姑姑气不过又骂她道:“真是个木头脑袋!这宫里除了皇上,你还能侍谁的寝?”

秀敏听后大惊,七魂六魄都被吓了去,愣了半天才吐出个‘为什么’。姑姑道:“我还纳闷呢,我问了那人半天,他只说皇上昨儿在宫后苑瞧上你了。可我见你昨儿是和灵芸一起回来的,想想也该是瞧上灵芸呐!怎么偏瞧上你了?”秀敏脑中一片混乱,姑姑说了什么她压根没心思听,只问道:“那我要是侍了寝,是不是就没法出宫了?”姑姑道:“侍过寝就是皇上的人了,还怎会让你出宫呢。”秀敏一听这话,直将倒了下去,瘫在地上呆若木鸡。姑姑忙去扶她道:“快起来,地上凉。哪有高兴成你这样的!”秀敏死活不起,只问道:“姑姑,可有法子不侍这个寝?”姑姑道:“你说什么呢!抗旨不遵可是要杀头的。你是不是乐傻了,这宫里多少人想见皇上一面都见不着,你才进宫多久呀,就被皇上瞧上了,这可是你祖坟冒青烟!”秀敏道:“那怎么偏我的祖坟冒了青烟?姑姑你的怎么不冒?”姑姑猛打了下秀敏道:“别没个正经!快起来,一会受了凉可就侍不成了。”秀敏被这话一提醒,不等姑姑扶起她,自己爬起身后就冲了出去。

这边姑姑还没反应过来,只听院里传来了重物落水的声音。姑姑大惊失色,赶出去一看,见秀敏正泡在蓄水的大缸里,不禁急得大喊道:“我的祖宗!你这是干嘛!”保官也闻声跑了出来,惊呼道:“敏姐姐,你泡缸里干嘛?”姑姑忙呼道:“保官,快把她拉出来!”她二人一人一边拉着秀敏,但秀敏死抓着缸沿就是不撒手,三人僵持了一阵子,秀敏道:“我死也不会去的,你们别费力气了,就让我冻死在这儿,横竖也怪不到你们身上。”保官见秀敏双唇煞白,急哭了道:“敏姐姐,你先出来,谁要让你去哪儿呀?”姑姑道:“好好好!不去不去,你先出来,先出来!”

秀敏浑身的骨头似被针扎般刺得疼痛,但她睁着眼愣是一句哼吟也没有。姑姑见她不吭声,急骂道:“你个作死的,再泡下去就真冻死了!”又接道:“我现在就去找那公公,说你染病了不能侍寝,你快起来!”秀敏听后双手一松,沉入了水中。保官和姑姑惊呼着去抓她,正巧这时灵芸回来了,三人齐心才把秀敏捞了出来。姑姑来不及跟她二人解释来龙去脉便急急出了辛者库,往乾清宫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冻晕过去的秀敏迷糊中感到有人在碰自己的胳膊,再睁眼时见眼前是吊了顶的纱幔,侧头看去,又见前方有一男子正背对自己而坐,手中执笔还在写些什么。秀敏看了看周围的物件,才认出了是在姑姑房中。

秀敏低声问道:“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米霈并没有回头,而是边写边道:“你醒了?我在给你开药方。”秀敏忙问道:“那大人是医士吗?我病得是不是很重?”米霈笑道:“你就没病,不过是受了点寒,气血也稍有不足。我开了些滋补的方子,调养几日就好了。”秀敏又问道:“那侍寝呢?”米霈回道:“这个你放心,无妨的。”秀敏自知今日是怎么也躲不过了,一想到今生今世都要被困在这座城中,心中难免悲怨,竟不禁抽泣了起来。

米霈闻声转过头去,见那宫人坐起了身,满面泪光,气噎喉堵,正哭得厉害,一时慌了神,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喜极而泣?”秀敏抽抽噎噎半天方说道:“人人都当那侍寝是祖上积德才换来的,可于我却是天下第一的倒霉事。”秀敏抹了把泪又接道:“我连皇上面都没见过,更别说生情了。让我拿宫外的自在换宫内的囚笼,搁大人身上,大人能开心起来么?”

米霈原以为这宫中女子都必是想方设法地去讨皇上青睐,为此不惜相互轧压,更别说在外人面前吐露心声了。今日忽见这般至情至性之人,对心中所想竟毫不掩饰!又见秀敏怨入眉头,其泣哭之态,有如梨花一枝春带雨。米霈心中着实不忍如她这般的佳人,在宫中寞寞老去,便说道:“你当真如此想出宫?”秀敏道:“日日支撑我的便是十年后可以出宫去,可现在说这些又能怎样呢?”米霈接道:“我可以帮你。”

秀敏扭过头去,目光才与米霈对上,便顿觉心中一击。天下竟真有如那词作般的相遇,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又道是: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可叹只一眼,芳心已暗许。秀敏看着米霈,丹唇微启却迟迟不语。米霈看着秀敏这般脉脉含情,眼中尚且噙着泪,嘴角却已牵出了一丝笑意,其眉梢处,又有一段天然风韵。米霈已是二十有五,也早已娶妻成婚,一时面上虽能把控住,但心中却是波涛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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