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刚刚贾南风那情景,估摸是为张华的翩翩风度吸引住了,莫不是一见倾心有了爱慕之意?如此想来,自己自顾和张华闲话,把她晾在一旁,她怎能受得了这般冷落。再瞧刚刚那眼神,想必是怒气心生了。
卫澜忙伸手去拉贾南风,想要把她介绍给张华。手还未触到她,便瞧着贾南风上前一步,越过自己,站在她与张华之间。
“原来是中书郎,常听父亲提起,青年俊才,今日一见果真不一般。”贾南风媚笑道。
“这位是……”张华茫然问,目光扫向了她身后的卫澜。
“我是鲁郡公女儿,贾南风。”本来介绍这种事应该由卫澜讲才符合她的身份,不过此时的贾南风可不想让他二人再多说一句,便自己道了来。
“原来是鲁郡公千金,在下有礼了。”张华恍然,含笑向她颌首揖礼。
张华与她寒暄几句,见彼此都无大碍便和二人道别。
贾南风仍有些意犹未尽,可总不能不让人离开吧,于是满面堆笑,故作媚态地向张华告了别。
目送张华离开,二人先后上了车,贾南风瞟视着卫澜,一脸不悦,偶尔向卫澜投来几个问题也是冷淡至极。
“你们什么关系?”
“我们没有关系,只是父亲东征前,他曾来拜访过,我也只与他见那一次。”
“那你为何要向他道歉。”贾南风追问道。
贾南风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卫澜心中就已经明白几分了。她不喜欢的事情,向来是不闻不问,既然如此留心张华,怕是有意了吧?可越是这样,卫澜越是不好答这个问题,总不能跟她道是因当初言了一句“他符合自己选婿标准”吧,若是这样,无事在贾南风看来也是有事了。
“两年前的事情了,小孩子口不择然,说话冒犯了中书郎。”
说罢,卫澜地下了头,眉眼中流露的仍是一番悔意。见她此状,贾南风也不便再说些什么,只是闪着她那精明的眼睛狐疑地望着她,在心中默默问着。
仅此而已吗?
接下来的几日,每每卫澜来陪贾南风,都发现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时而望着笔出神,时而下笔不知提笔,浓墨一连殷透了几张纸。
不必说卫澜也猜得到她的心思,这个年纪的姑娘,正是情窦初开之时,未经世事,偶然遇到一位翩翩郎君,是极容易就痴迷进去的。“情爱”倒是谈不上,毕竟只一面之缘罢了,也许时间久了,这感觉就淡了;可若是日日心心念念着,也说不定哪一日,就真的有情了……
一早,卫澜如往常一般来到贾府,还未到贾南风闺房,便在回廊遇到了她。
“姐姐这是匆忙到哪里去?”卫澜问道。
“今日父亲宴客,中书郎也来了,随我一起去瞧一瞧。”
未待卫澜应答,贾南风便已拉着她走了,二人一同到了前庭的侧门。贾南风悄声地躲在门后,偷偷地向前庭窥望,这一幕,在卫澜看来很是熟悉啊。
“姐姐回去吧,这样恐怕不好。若是被贾公发现,免不了会被责罚的。”卫澜站在贾南风身后劝着。
“你若怕了就回去吧,畏首畏尾的!”贾南风极不耐烦地甩了一句。
贾南风会不会被指责,卫澜才不在乎,她倒是觉得偶尔有人管教她一下对她来说也未尝不是件坏事。只是作为客人的她也被贾南风拉了来,若是被人发现,定会说他卫瓘没有教育好女儿,去主家做客,做出窥探这种鄙陋之事,招人侧目。
卫澜看着伏在门侧的贾南风左右为难,留也不是,走也不是,踟蹰地立在原地,只闻得庭内笑语喧喧。
此时的张华默声无语地跪坐于榻上,剑眉微蹙,目光落在手中端起的白瓷螺杯上。这杯型似螺壳般曲延,线条丰满杯质腻滑,甚是少见。酒入其中泛着淡淡微黄,极易勾起一饮而尽的欲望。不过这酒杯在张华的手中把玩了许久也未见他饮下,看上去他意不在酒也不在杯,任身边人侃侃畅言,他依旧表情凝重,若有所思,与众人显得格格不入。
这倒不难理解,张华与贾充为官之道不同,常常政见不合,故在众多贾充幕僚党羽中他选择了沉默。
就在卫澜再次劝说贾南风离开之时,只见张华与贾充言语几句随即起身离席,向门外走来。
二人见此惊慌失措地跑开躲到了前庭通往后院的回廊中。贾府回廊蜿蜒环绕,两侧遍植花草,郁郁葱葱,争芳斗艳。张华被这景象吸引,沿着回廊踱步赏起花来,未及多远,便发现两位女子正立在面前,一个是贾南风,一个是卫澜。
“又遇二位姑娘,在下有礼。”张华微笑向她二人招呼,二人也揖了一揖向他回礼。
“中书郎不在庭中与诸宾客谈天论地,反在此赏花,好有雅兴啊。”贾南风挑动眉梢,媚笑地看着张华。
“
在下不胜酒力,微感眩晕,出来醒醒酒。”张华回道。
醒酒?那杯子在你手中拿捏了许久可未曾见你沾一沾唇齿,何来醉意?是托辞罢了。
“我看中书郎不像是在醒酒,倒是像在躲清静。”
贾南风一语道破,面含谑意。张华先是一怔,随后苦笑了笑,未作应答,抬起头却发现了站在贾南风身后的卫澜。
“卫家小姐也在,两次相遇,二位小姐都在一起,看来关系很是亲密。”
“卫家小姐写得一手好字,年纪又与我相仿,父亲请她来伴我习得书法的。”
好一个“伴”字,又一次暴露了贾南风对卫澜的定位,你不过就是我的一个“陪伴”而已,不要妄想和我平起平坐,尤其在张华的面前。
“的确,卫家可称得上是书法世家,卫将军父亲的字与钟繇并驾齐驱。如今卫将军和令兄卫恒的草书在洛阳城可谓是字字千金。如此卫家小姐的书法也必是受父真传了。”
“中书郎过誉了。”卫澜微微一笑。“我并不擅长父亲的草书,而是师从钟繇,仿学他的真书。”
“钟繇真书自成一派,古朴精简,典雅圆润,迄今无人能及。比起草书的酣畅劲健,真书确实很适合女子书写。”
卫澜惊奇地看着张华,赞同地点了点头,原来他对书法也很有研究呢。
“真书质朴方严,适合书写。不过论起最爱,我更喜隶书。”
“哦?可隶书如今貌似不若真书盛行啊。”
“确实如此。自魏以来,因其笔法刻板,隶书就不再受推崇了,大有衰败的趋势。可毕竟现在书写的字体也均是由它变化而来,我也偏偏喜欢它的‘蚕头燕尾’、‘一波三折’。”
“为何呢?”张华收敛笑意,好奇地看着卫澜。
“隶书笔法波磔,轻重顿挫,末端回笔收锋于线中。我觉得这就好比人生,不管如何辗转曲折,最终总以圆满收笔。”说话间卫澜意识到了什么,娥眉微蹙,满目怅然,而一旁的张华却是目露惊奇。
以前只道这姑娘伶俐,如今看来颇有些智慧,竟能从书法的笔势想到人生波折,借笔势的回锋寓人生的完满,极有自己的想法。张华不禁再次打量起卫澜来。
卫澜虽有绝丽容颜,却带着几分少女青涩;身姿端秀,也不若寻常美人的娇媚。但她就是有一种摄人心魂的美,这种美皎洁清新得似傲然独立的莲花,明艳脱俗得如踏云而来的仙子,再加之那双婉然宁静,能洞悉人心一般的眼睛,更显得她不应是这世上凡胎应有。为何自己之前没有发现到呢?还是早就在心中描了她的影,只是自己没有意识到。
想到她刚刚饶有兴致地谈论书法时,明眸闪动,陶醉其中的样子,甚是惹人怜爱,张华一时间竟如赏景般出神了。
卫澜抬头见张华正凝视盯着自己,一阵绯红飘来,将脸颊染了颜色。
张华忽地意识到此举不当,于是收回目光,望向旁侧,转而又语道:
“看来书法世家果然名不虚传,卫家小姐小小年纪便对书法有如此独到看法,也不怪我苦练这么多年,未及卫家书法万一。”
“常听父兄提及中书郎博览群书,通晓古今,且极擅诗赋;而中书郎本人情致高远,想必这字也是差不了的。是您太过谦虚了。”
卫澜的话引得张华朗声一笑,这小女子倒是能言善道,很会讲话。于是便发问道。
“即便如此,小姐仅从茂先为人便可推断字迹吗?”
“这是自然。”卫澜双眉微挑,一副自信满满的神情,惹得张华兴致更浓。
“字如其人,中书郎品行极佳,自然书法也是差不了的。听闻中书郎诗赋华丽多采,精妙绝伦,诗字画相通,那么字断然不会差的。”
“茂先谢过卫小姐夸赞,人评在下的字硬朗、恣意了些,与卫大将军字相比少了气韵。”
听卫澜一言,张华觉得她年纪虽不大,但对书法还是颇有见地,于是也认真地聊起自己书法上的不足之处。
“笔势硬朗说明中书郎秉性浩气凛然,刚正不阿;书写恣意表露您也是个性情中人,气概豪放。至于少韵,则是因为您重字形未重其神。”
“怎一个重其神?”张华觉得这话是越聊越深,兴致盎然。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