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去的路上，伊恩倒是没有再遇到什么波折。

既没有扒手和他发生不太美丽的邂逅，也没有不长眼的小混混来招惹他。

一路上，他都在思考后续的方案。

下午时，酒保已经告诉他，只有协约港的公民可以在这里参加魔力测试，但现在，他失去了通过非官方手段，获得协约港的身份的可能。

在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后，伊恩感受到一股足以压倒他的疲惫。

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经过了刚才一路上的紧张戒备，他决定今天先不要考虑这个问题了。

二等间的好处，就是房间里会有独立的盥洗室。十几年前，动力悬崖就已经开发出了相当先进的洗浴设施，作为动力悬崖的邻国兼最大的赞助者，协约港自然具有优先使用权。

这里的房屋，几乎都配置有煤气管道和热蒸汽管道，除了冬天取暖以外，还可以用于加热洗澡水。

在诗湾时，他和琼·李住的房子，都还没有安装上国家统一的煤气或蒸汽管道。他们需要自己用柴火或是煤炭炉来烧水，以满足自己的需求。

当初，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帮琼·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附近的柴火店给家里买柴火。

被这道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感染了情绪，伊恩的心情不由也有些怅然。

他舒舒服服地冲了个澡，换上了干净、舒适的衣服，然后便躺在了床上。精神骤然放松，没过多久，他就进入了沉睡。

……

这个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不知道是否因为在睡前，伊恩·卡伦回忆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梦境中，他又回到了自己还是李冉的时候。

与父母、朋友们相处的画面，如同被剪辑成了影片，由放映机在自己眼前一一播放。从童年，到少年，再到他来到这个世界前。和那些荒诞、虚幻的梦境不同，这次的画面，全都是他的亲身经历。

真实、熟悉，却又遥远。

突然醒来时，伊恩猛然睁开了双眼，视线正对着房间的天花板。

看着那颜色有些黯淡的墙顶，伊恩呆呆地反映了半晌。

就这么足足过了十几分钟，他才终于意识到，刚才自己所看到的，都只是镜花水月而已。

自己来到斯洛瓦大陆，成为了十二岁的伊恩·李，已经是一个既定的事实。至少目前，他没有办法改变这一点。

他用一只手撑起身体，坐在床上。这具稚嫩、年轻的身体，此刻满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疲惫，骨骼如同被挤压过一般酸软无力。

恐怕是因为昨天刚一下船，紧接着又奔波了一晚上导致的。伊恩捏着胳膊想。

他做了几个拉伸的动作，骨头喀嚓作响，总算是让他从让人不想爬起床的困倦中挣脱开。一边打着呵欠，他一边拿起放在床头柜的怀表看了眼，现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倒是没听到自己胃部的抗议声，恐怕是因为已经饿得没有知觉了。

他走进盥洗室，睡眼惺忪地刷了牙，洗了脸，然后把睡衣换下，穿上了一身轻便、得体的亚麻制的短装。

说起来，自己似乎应该多备几件风格迥异的衣服。

一边扣着上衣的扣子，伊恩一边漫不经心地思索着。

我现在的身体只是一个小孩子，做许多事情都不是很方便……像昨晚一样装成一个成年人是十分频繁的事情……

但我不可能一直都以同一个形象示人，必要时，还是需要能换几种模样……

变声药水也需要多备几瓶，昨晚我如果用了自己的声音，可能就露怯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使用手枪，我可背上命案……

这样一想，怎么感觉自己像个间谍一样？

间谍……

伊恩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在自己的枕头下找出了空间袋，从里面拿出矮人交给自己的那枚徽戒。

昨天晚上，他就已经在考虑是否要接受那个矮人的提议。

虽说在拿到这枚徽戒时，自己的打算是先置之不理，等到日后必要的时候，再拿着这枚徽戒去黑藤酒馆和他的同伴接头。

但现在，他似乎就已经遇到了“必要的时候”。

他的面前摆着两条路。

第一条，是前往协约港的市政厅，通过官方的正规渠道，将自己的国籍从诗湾转移至协约港。

第二条，便是加入那个矮人所效力的组织。

前一个选择，问题就在于他的身份会经由协约港和诗湾两方进行审核，而且，还会在诗湾国籍转移的备案文档。这意味着，不仅在过程中有可能被拉文什家的人发现，日后还会有被查到的风险。

而若是后者，他就可以直接获得一个崭新的身份。至于诗湾的那份文件，无论是拉文什家将其按照失踪或是死亡进行注销，都不会影响到他协约港的身份。

这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新身份”。

缺点就是，以后自己要为一个看上去不那么安全的组织效命了。

伊恩只是短暂地想了一会，就把徽戒又放回袋子里。

现在已经过了午饭时间。至少就今天来说，他错过了和那个组织接头的时间，所以这个抉择并不急着立刻做决定。

填饱肚子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他把自己的全身家当——也就是那个空间袋——放进了衣服的内袋里，然后就出门了。

旅馆林立的街道上，自然不会缺少供人用餐的地方。既有给底层人民贩售粗糙的黑面包和劣质麦酒的简陋小店，也有可以舒适地坐在椅子上，享用一顿量足味美的佳肴的中档餐厅。

至于那种金碧辉煌，服务周到的高级餐厅，自然是不会出现在一条以“青铜天平”来命名的街道上的。

虽然理智告诉自己需要立刻吃东西，但伊恩还是绕着这个街区逛了一圈，最后选了一家看上去符合自己口味，同时里面还有空桌子的餐厅。

这家餐厅不大不小，约有十几张桌子，大都坐满了食客。

食客们大都三两结伴，穿的衣服虽然不是什么高档货，但却也衣着得体。

大厅里只有三个侍者，他们要么忙着端菜，要么忙着收拾上一桌客人留下的垃圾，并没有闲暇招呼他。

伊恩找了张空着的双人桌，坐了下来。

桌子是木制的，看上去已经用过了好几年，但清理得还算干净。桌上放着一张简单的菜单，上面用通用语写满了菜名。

只是，价格却让伊恩有些咋舌。

一锅烤土豆要15枚铜币，一份炖菜要30枚铜币……协约港的消费水平简直高得可怕……伊恩差点就想走出这家餐厅。

他悄悄地打量了一下周围人桌上的饭菜，发现这里的饭菜分量非常足，他一个人恐怕都吃不完一份炖菜，这才压下了离开的念头。

幸好，这里还提供了供一人食用的单人套餐，这才让他避免陷入了要在分量和种类间进行抉择的窘境。

20铜币，这是这顿饭的开销。

饭菜的内容包括一份可以续加的蒜油面包、一小碗奶油菌类浓汤、一小份蔬菜炖肉和一盘沙拉。

味道只能说得上及格。

走出餐厅，他先是朝着自己住的旅馆走过去。

然而，在路过一个巷口时，他突然想到了昨天看到的那家“野猫餐厅”。

好像刚才路过了一家肉店……伊恩又转身走了回去。

他花了几枚铜币，找老板切了非常少量的一小块鸡肉，用棕色的油纸包裹了起来，朝着记忆中的那个洞口走去。

如他猜想的那样，在他到达时，一只白色的异瞳猫正站在那里。

发现有陌生的生物靠近，它背部耸起，瞪大了那一蓝一黄的两只眼睛，一步步向后退去，和伊恩拉远了距离。

伊恩没有强行靠近，而是把油纸里包着的鸡肉取了出来，放在了地上。然后，他便稍稍走远了一点。

他的举动让白猫稍稍放下了一点戒备。

它先是慢慢走近，发现伊恩没有攻击自己的打算，便试探性地用爪子碰了碰食物。

伊恩没有任何动作。

白猫又这样试探了几次，伊恩都静静地蹲在原地，似乎对于它想要吃东西的行为熟视无睹。

它总算是放心了，然后便以伊恩看都看不清的速度身体前扑，把鸡肉一叼，转身跑出了视野！

“……”

想骂人。

伊恩只好又去刚才的肉铺，买了第二块鸡肉。

这次他学乖了，让屠夫帮忙把这块鸡肉切成了更加细小的几块，以备不时之需。

回到巷口的那个小洞处，他往巷子里多走了几步，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一只猫也没有。看来刚才那是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只。

他沿着墙根，在这条街上四处搜寻了一下，终于又看到了一条又橘又肥的猫。

若非事关重大，即使以伊恩这么良好的耐心，恐怕都很难再愿意顶着五月的阳光，这么尝试下去。

这只橘猫正窝成一团，懒洋洋地趴在空荡荡的街道中间，晒着太阳。伊恩的到来都没有让它睁开眼睛。

担心自己如果动作鲁莽会吓跑他，伊恩还是在掌心放了一小粒鸡肉，缓缓地伸出手，朝着肥猫递过去。

送到嘴边的食物当然不吃白不吃，闻到了肉的香味，它那双相比起面部已经小了太多的眼睛登时睁开了。

橘猫脖子前伸，又凑近了用鼻子闻了几下，然后舌头一卷，就将这粒鸡肉吃进了嘴。

它就这么继续盘踞在原地，大口嚼着嘴里的食物。伊恩看它并没有打算逃开，便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朝着它的后背贴过去。

然而对方似乎早已习惯了人类的触摸。看到伊恩要摸自己，甚至扭过了脖子，用头蹭了一下伊恩的手背。

“！！！”

想哭。

这毛茸茸的美好触感，伊恩心都要化了。

他顺势手向下一滑，手指从头顶挪到了橘猫的下巴，轻轻挠了起来，橘猫顿时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而与此同时，此前昙花一现的那种感觉，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显然不属于自己的情感。

那是一种……舒适的满足感……

……以及某种……不屑和忍辱负重？

伊恩低头看了眼似乎非常享受的橘猫，面不改色，甚至完全没感到意外。

他忍住了头部的那种奇特却又不适的开阔感，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体验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

那个瞬间，好像正是在他的掌心和这只猫接触的时候，才出现了这股感觉。

而之前这只猫在接触到自己的手背时，却毫无反应。

为了验证这一点，他松开了自己的手，和这只猫脱离了接触。在分开的一刹那，那种感觉便立刻消失，只有自己的记忆告诉他，这一切不是幻觉。

然后，他换成了左手，摸上了猫的脸部，一样感受到了这只猫的情绪。

……看来用掌心和其他生物进行接触，是触发这种能力的条件，伊恩分析道。

当这个两者产生“共鸣”时，除了那种与另一个生物强行产生连接而出现的不适，自己并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

而且，这个能力似乎是全自动触发，并不受自己意志的控制。

伊恩若有所思。看来，这很可能是自己独有的某种特殊能力，而非某种形式的魔法了。

总的来说，这当然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他比其他人多了某种手段。虽然目前看来很弱小，但伊恩觉得这并不代表这种能力没有提升的潜力。

唯一的隐患就在于，自己使用这种能力，是否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不过，在他成为法师后，可以自行研究。只要在那之前，尽可能避免在人多的地方使用这个能力就行了。

想到那种“共鸣感”，似乎意味着自己与这只猫在思想上产生了连接，伊恩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他重新把手掌贴上了那只猫。待那股感觉重新出现后，他看着眼前这团橘黄色的球，用意志控制着自己的想法，试图将信息传递给它。

“我不会伤害你……我不会伤害你……”

他刚刚在心里默念出这句话，那只猫突然抬起头，瞪大了眼睛开始四处张望，一脸惊讶的表情。

然后，它又看向了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是确定自己感受到的信息是由伊恩传来的。它走近过来，朝着伊恩“喵”了一声，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伊恩笑了，重新找回了那个感觉，用意念继续“说”道。

“你听懂了吗？”他又在心中默念道。

“喵~”

橘猫又回答了他一声。虽然伊恩听不懂猫的语言，但他的脑海里却明白了对方回答了肯定。

“把你的前爪递给我。”

猫如他的要求，抬起了自己的一只前爪，放在了他的手心上。

虽然很困惑自己的语言是怎么被一只猫理解的，但伊恩还是感到了强烈的喜悦之情。

这样一来，这个能力就很有用了！

既然可以和动物进行浅层次的交流，以后可以让路上见到的一些动物，帮自己去做一些自己不方便做的事情。

例如帮自己戒备周围，潜入房间偷东西，帮自己吸引路人注意力等等……

伊恩一哂，看来真的是下意识把自己代入到间谍的角色了。

他用这个能力和这只猫道了别，在拒绝了对方几次试图缠上自己的要求后，便走出了这个巷口。

对动物的测试已经做完了，他还有最后一项测试要做。

……

史蒂夫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

上午的时候，他的属下弄砸了一个合同，让他白白损失了几十枚金币。

而刚才，他又收到了消息，自己名下的一个工坊居然闹起了罢工，原因竟然是觉得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工作时间太长！

他们以为自己雇他们来做事是为了什么？他又不是做慈善的！

要不是因为这些破事，自己才不会来东城区这种破破烂烂的地方！

他只想赶快抵达工坊，把那些工人骂一顿，然后象征性地给他们一天的休假，就当是两边各退一步好了。

哼，等我招到新的工人，就把他们全都清理出去！

还有那个管事的，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也给我滚回家！

就在他在心里给自己的员工判死刑时，他的手腕突然被另一只手抓住了。

他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不得不停下脚步，看到一个比自己矮了十几公分的男孩儿正看着他。

“叔叔，请问您知道‘黑藤酒馆’在哪里吗？”

男孩的衣着普通，一看就不可能是哪个权贵家的孩子。

“不知道！”

史蒂夫粗暴地把手一甩，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扭过头继续朝前大步走去。

他没看到，刚才的那个男孩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恼怒。

甚至，男孩的脸上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