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恩“噌”地站了起来，头重重地磕在车厢上。

他抱住头痛苦的□□。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说真的，瞧瞧他恶心的咸干菜似的瓜皮脑袋，真是令人作呕！难怪我老是看他不顺眼，原来还有其他原因……”布莱恩一边用肉乎乎的手指揉着脑袋，一边嘟嘟囔囔。

苏维尔：“静观其变。我倒想看看他们玩的什么把戏。”

塞西莉亚听得一头雾水，似懂非懂的样子，但是看现在的气氛好像不太适合突兀地打断他们的谈话，像是被薄纱朦朦胧胧的阻隔了视线，那种明知道薄纱之后触手可及的秘密，却无论如何也掀不开那朦胧的帘幕，实在让人抓心挠肺般的躁动不安。

塞西莉亚一边仔细听着他们的谈话，一边默默在心头记下，等到回了家好单独询问布莱恩详情。

从知道了苏维尔的秘密那一天开始，塞西莉亚感觉他越来越不对劲了。

比如现在……

少年枕在塞西莉亚大腿上，毛茸茸的短发隔着衣衫蹭着她的肌肤，有些发痒。

是不是太过亲密了……塞西莉亚想。明明初次见面时还像个小刺猬，怎么就说变就变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疲惫的缘故，苏维尔竟然就这样枕着她的大腿睡着了。

塞西莉亚有些无奈，看着少年安详恬静的睡颜勾起了唇角，坐在对面的沃伦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哇喔~”沃伦发出怪叫。

塞西莉亚立刻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压低声音提醒说：“嘘……小声点，别把他吵醒了。”

沃伦见苏维尔睡得正香，胆子大了起来，忍不住朝着塞西莉亚挑了挑眉毛，暧昧地轻声说：“做姐姐的当然要好好照顾弟弟了。”

这话模棱两可的，塞西莉亚好生咀嚼了一番，也不知道沃伦是什么意思。

布莱恩心疼自己的女儿，不忍心让她窘迫下去，于是敲了敲沃伦的的脑袋，赶紧转移话题“好了好了，别吵醒苏维尔了。”

沃伦耸耸肩，这才闭了嘴。

塞西莉亚垂下眼帘，目光在熟睡的少年脸上流连。

真好看。她想。

这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

苏维尔可不知道车厢里这些事。

他与世界融为一体，山脉是他的脊梁，河流成为他的血液，他的意识逐渐与宇宙碰撞，在空气中燃烧沸腾，他的眼睛能够看透一切，双脚能过跨越山川……于是他奔跑起来，目光所及之处无所遁形，他跨过重重山峦无数障碍，他看到了……看到了！

他看到塞西莉亚幼小的身躯遍体鳞伤，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身边立着的是老妪扭曲的狞笑，手里拿着的是浸满盐水的皮鞭。

苏维尔蓦然停下脚步。

塞西莉亚瑟缩着，嘴里发出小兽似的呜咽，她紧紧咬住下唇，嘴唇因为重压失去血色，又从伤口里渗出血花，因为疼痛脸色惨白，满脸冷汗，显得特别狼狈。

教习嬷嬷哼了一声，将手里的鞭子挥得“啪啪”作响，每挥动一次，塞西莉亚的身体便剧烈颤抖一下。那教习嬷嬷见状心头十分爽快，故意似的把鞭子甩在塞西莉亚眼前，塞西莉亚果不其然剧烈抖动，教习嬷嬷大笑起来。

“好呀好姑娘，再抖得厉害些。”她嘲弄着。

塞西莉亚眼里蓄满泪水，她却无论如何也强忍着不肯让它落下。

这让教习嬷嬷大为恼火，就好像塞西莉亚在反抗她似的，她怎么能忍？！

于是她把鞭子挥舞得更加卖力，口中不住地羞辱着年幼的女孩，“什么狗屁贵族，我看也不过是同样匍匐在地的猪猡罢了，装什么冰清玉洁呢！过不了几年你怕不是又跪在哪位大人脚下呢！”说着啐了口唾沫在塞西莉亚脸上。

教习嬷嬷得意极了，脸上尽是快活的神色。

苏维尔看着只感觉到太阳穴突突的跳动着，好像下一刻便要破裂。他脑中一片空白，不断浮现着塞西莉亚隐忍的脸。他想要将塞西莉亚扶起，然而刚触到塞西莉亚的手臂，指间便从中穿了过去，指缝中只有空气残留。

苏维尔愣住，直直地盯着自己的手指，满脸不可置信，当他抬起头，却与塞西莉亚四目相对。

看到了？

他瞪大了眼睛。

苏维尔似乎能看见塞西莉亚眼眸中倒映着他的样子。

“塞……塞西莉亚。”苏维尔犹豫着，轻声唤道。

然而塞西莉亚却立刻垂下了眼睫，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苏维尔的声音。

苏维尔又叫了一声：“塞西莉亚？”

塞西莉亚这次却闭上了眼睛，口中喃喃自语：“好像……看到天使了吧。”

苏维尔：“……”

教习嬷嬷见塞西莉亚还有力气说话，一鞭子抽在她的背上。血珠从破碎的衣裳渗出，撕裂的伤口像一只丑陋的虫子蜿蜒地匍匐在原本细嫩的肌肤上。这一下又重又狠，让塞西莉亚本来就虚弱的气息一下子变得更加微弱，几乎要断了气。

苏维尔满目赤红，不停摩挲着有些发痒的手心。嗜血的念头不断在脑海中浮现，他舔了舔嘴角，面色不虞地盯着老妪那沟壑纵横满是风霜的，宛如干枯的老树皮似的脸，周身的戾气乍起。

教习嬷嬷突然打了个寒颤，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真是怪，怎么突然就冷了。”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丢下还躺在地板上的塞西莉亚去找外套了。

算你走运。

苏维尔冷着脸看着老妪走远，塞西莉亚在地板上无意识地轻轻抽动着。

“可怜的女孩。”苏维尔语气怜爱，他将自己的手臂虚拢在塞西莉亚身侧，轻轻蹭了蹭塞西莉亚还算完整的脸颊，“我会为你报仇的。”

他这话像是对塞西莉亚说的，又像是对着自己说的。他此刻胸腔里开始剧烈震动，某处冰封着的柔软有什么破土而出。

塞西莉亚感觉到一股温暖，她睫毛颤动就要从黑暗醒来。

四目相对……这一眼便穿越几百年的时光，乘着岁月长河里飘摇的小舟不知道在谁的心湖上游荡。

苏维尔想要捧起她小巧的脸庞，可是他发现只要自己越是接近塞西莉亚，自己的身体就越是透明，他知道自己就快要消失，甚至明白这是一场梦境，他马上就要从梦境中醒来。

于是他低下头，在塞西莉亚洁白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晚安，女孩。”

塞西莉亚瞪大了眼睛，她看见天使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了空气里，她呆呆地摸了摸额头，仿佛还留有嘴唇湿濡的触感。塞西莉亚以手掩面小声啜泣了起来。

这是七岁的她，第一次相信原来天使真的存在。

苏维尔从睡梦中醒来，第一个入眼的便是塞西莉亚的脸庞。

他兀自笑了，眨了眨眼睛。

苏维尔勾勾塞西莉亚的小拇指，“你好呀，女孩。”

塞西莉亚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她还能穿着华丽的裙子跟在妈妈身后玩耍，跟着母亲在厨房里一起做面包，弄得满身都是面粉，她的父亲就站在门口冲她们微笑，多么和谐而又美好的回忆呀。

可是这样美好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母亲病逝了。

失魂落魄的布莱恩甚至没有精力去好好照看一个正因为失去母亲而伤心的小孩。他只是独自沉浸在失去挚爱的痛苦中，等他回过神，自己亲爱的塞西莉亚呢？

他找遍了房子的所有角落。没有。

他于是走到花园。没有。

他问诺西，你看到我的塞西莉亚了吗？

诺西管家摇摇头。

布莱恩这才反应过来，他的塞西莉亚消失了。

他疯狂的四处寻觅，走遍了整个苏维尔城。没有，哪里都没有他亲爱的塞西莉亚。他像个疯子似的逢人就问，你看见我的塞西莉亚了吗？你见过我的塞西莉亚吗？

于是苏维尔城的人都说，那个胖嘟嘟的布莱恩伯爵死了老婆，还丢了孩子，他现在啊——疯了！

布莱恩是真的疯了吗？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吧。

他开始对一切漠不关心，只要把他的女儿还回来，谁要来拿走加文家的全部家产他也双手奉上，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女儿来的重要。

可是他弄丢了。

就这样失魂落魄的过了五个月，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位带着兜帽的男人。

他还牵着一个男孩。一个叫苏维尔的男孩。

布莱恩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将苏维尔领进家门的，也忘记了男人跟他说了些什么，他只记得苏维尔那双眼睛，像琉璃珠似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像是要看透他的灵魂。越是盯着，布莱恩越是觉得害怕，忍不住俯首称臣。

“我能帮你找回你的女儿。”

这是他对布莱恩说的第一句话。

明明还是个七八岁小孩，布莱恩却不知为何对他产生了信赖感，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之后每当布莱恩想到这件事就会觉得好笑。布莱恩一开始并没有发现苏维尔有什么不对，除了他的名字太过于“鼎鼎大名”了。

普普通通的小孩，只是比同龄人都瘦弱，还有那惨白的皮肤……纤细，又脆弱，让布莱恩想到塞西莉亚小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抱回来的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也是这样的令人同情，因为太过于虚弱的身体，而不能享受人生的乐趣。

乐趣？噢，别傻了布莱恩，你还有什么资格谈论乐趣两个字？从弄丢你珍贵的塞西莉亚开始，你就不配再拥有快乐了。

布莱恩自嘲的想。

可是苏维尔才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孩呢，一个拥有“苏维尔·加文”灵魂的“普通”小孩？

别开玩笑了！

直到塞西莉亚好好的站在他面前那天，他才真正的相信了——苏维尔·加文，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