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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亦自强》002 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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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凤1977年出生在南阳地区平县牛场镇深山里的吴家寨。

打她记事从六岁算起,是1983年。当时的中国啥模样,她当然毫无概念。但是她能清楚记得她家乡在一片深山槽里,满眼皆山,满山皆树。一栋栋木板房,栉比错落,在一片葳蕤蓊郁的绿色掩映中,绽露出片片温润的肌骨,散布在青山绿水之间。

风光好,但出门是一条崎岖的山路。

从寨里到镇上赶场的拖拉机走到叫黄瓜坡那斜坡路段,甭说年轻的,就是老幼也必须下车齐推车。平时只能吃些酸菜瓜豆,没有油水,上镇里看见油榨粑就嘴馋得很。

再馋再饿她也不敢说。不是因为她呆在农村,是因为她没有人爱。

她没有亲生母亲,父亲在外省修铁路,她只知道有一个矮矮胖胖,嘴巴尖尖,骂人也很厉害的孃孃。

她小时候每天一成不变的上山挖猪草、熬煮食、喂猪、干家务……

可是,那个少年不贪玩呢?挖着猪草,看着田野里漫天飞舞或者停在稻谷里的蜻蜓。她丢下手里的活,找来一根长竹竿。竹竿顶部用竹条圈成弧形插进去。很多人家屋外墙角都有一网一网的蜘蛛网,撑着竹竿用竹圈把蜘蛛网裹一下,竹圈就缠上了粘性十足的蜘蛛网。

跑到稻谷田间的田埂边,蜻蜓就停在稻谷绿色的叶子上。轻轻伸出竹竿,竹圈盖住,蜻蜓就立即被粘住,一抓一个准。

她凌乱的头发和破旧的衣服,一身晒得黑漆漆,汗水也把身上全打湿了,浑然不知。

她捕捉到的蜻蜓有全红的,有红黄相间的、还有一身灰的。哥哥吴建和姐姐吴敏有上学,他们的课本里有工人、农民、小姐、丫头等。

全身红的蜻蜓她取名小姐、红黄相间的叫丫头、一声灰的是农民……把它们一个个贴在山坡的草地上,然后扬手叫到:小姐,飞吧;丫头,飞吧;农民,飞吧……那是她快乐的年少时光。

捉蜻蜓玩耍,回到家里,那大竹篮里挖到的猪草只有一半。猪草少了,熬猪食要放的玉米和糠就要多。孃孃皱着眉头,几耳光扇在她脸颊:“死姑娘,一天只知道玩,玩,玩,玩,一脚把她踢翻在地,然后大叫一声:“滚……”

孃孃动不动就让她滚。做事不利索了、走路慢了、干活没达到要求了,随时一脚踢在她身上,然后叫她滚出去。

有一次,家里母鸡下蛋在鸡窝,她正好看见,捡起鸡蛋小心捧着拿回屋要放到孃孃指定的厨房那个纸盒里。

不知是太兴奋还是激动,过门槛时不小心被套了一下,摔到门槛边。

屋里的孃孃看见那个鸡蛋被打碎在地上,心痛得连跑带跳,“死姑娘,你个死姑娘,你想死是不是……”先用脚气愤地踢她两脚,还不解恨,又用手揪起她的头发,像摔一个破瓜一样朝门口甩出去!

她是连滚带爬被甩出去,鸡窝似的头发上、脸上、鼻子上沾满了灰土,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扭头看来家里一眼,孃孃早已关闭紧大门。

她感觉自己的命连一个蛋都不如,特别是无家可归时可以让孩子悲观地去死。

小小的她原本是要去寨后的大河边跳河自杀的。

那时候孃孃就是天,天压下来,她只有死!

好像她到河边要跳下去的时候,被一个村里老头拉住了:“河里已经有白屁股飘出来,有一个大人已经死在里面了,不要再有小孩也死在里面。”

没有死成,她爬到家里房子旁边的猪圈里,在猪圈上面放稻草的板子上睡觉,半夜里蚊子太多,把衣服套起全身,只露两个眼睛扑闪扑闪。

第二天从房子旁边的猪圈里起来,饭都没吃,看见紧闭的门开了。赶紧自觉地提起大竹篮去山上挖猪草。回来又把玉米、糠和她淘洗好的猪草装进大锅里守着熬好。

装满猪食的大锅太大,她根本抬不动,就舀出来一盆一盆往猪圈里跑,给猪喂食。

孃孃看见她,不说话后,她才能在他们吃饭时默默到厨房里拿碗添一碗饭,偶尔大着胆在他们的菜盘里夹上一点菜,又立马缩到房子阴暗角落里悄悄的吃。

她睡觉是在偏门狭窄的门后,谈不上房间,其实也不比猪圈那上面好多少,唯一好处是没有猪圈那么臭。

孃孃根本不屑于理她,但她又不能和孃孃彼此几个月不说一句话。否则闷声干活说不定随时又会惹得孃孃莫名其妙发火叫她滚。

办法就是得找机会讨好孃孃。

父亲在外地工作,哥哥姐姐上学。每个月有一两天孃孃要独立拉着板车去镇上拖回玉米、糠等猪饲料,那时就是最好的讨好机会。

因为每一次孃孃拉饲料回来都会累得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就主动上前,温柔地说,“孃孃,我给您敲敲背……”

孃孃就把身体反扑在床上,她就老规矩给把手捏成拳头,给孃孃从脚底,腿小肚往上缓缓敲打到头部,反复敲打。

“把手捏成小锥锥,用力打!”孃孃发话了。

她就赶紧把小拳头换成手指头收拢,聚在一起,形成一个锥状,全身力量聚集在锥形手指处,给孃孃敲打。这样敲打的力量更集中,孃孃舒服地“唉……啊……唉……啊……”叫着,有时候爽爽地睡着了,或者最后用长长鼻音“嗯……”地叹一声,她才可以停止敲打。

站在孃孃身旁敲打了几小时,手指头已经泛红,一片红艳艳,但孃孃那长长鼻音“嗯……”后叹的那一声,她知道自己又被饶过了一命。

在孃孃那里她原本得不到上学机会的。1984年,她7岁的时候,距离寨子2公里外的牛场镇小学义务教育防辍学检查的老师走进村寨,正好看到她抬着一大盆和她差不多高猪食正在喂猪。

当时老师们都没分清她的男孩还是女孩,问了才知道,也没上学。

老师找到孃孃。孃孃依然丝毫没有要同意她去读书的意思。看到这般的样子,她十分着急,害怕因为孃孃的不同意,老师们也没有办法只好离开,那自己就完了。

她赶紧抹了一下脸,露出胆怯由纯真的两个乌溜溜的眼珠子:“哥哥姐姐都读书,我也想读书!”

她顾不上孃孃喜欢不喜欢,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要表达自己想读书的愿望。

孃孃果然更加不喜,歇斯底里撒泼:“我哪里有钱,我哪里有钱供她读书!”

一个戴着啤酒瓶底似眼镜片的瘦高个男老师说:“儿童、少年的父母或者其他法定监护人无正当理由未依照义务教育法规定送适龄儿童、少年入学接受义务教育的,由当地乡镇人民政府或者县级人民政府教育行政部门给予批评教育,责令限期改正。违法的依照有关法律、行政法规的规定予以处罚。”

接着,他掏出五元钱对同行的老师们说,“这孩子的学费我出了。”

听到这些话,孃孃才勉强点头应允。

走进学校,给她交学费的眼镜片老师就是她的班主任谢老师,教她们语文。

学校给她一种安全感,读书好能得到谢老师的微笑、关注和摸头,学校对于她远比家温暖,她发了狠要读好书。

放学,她得赶紧干活,把那些猪养大养好,她才能继续生活和读书下去。

回家一天忙碌结束,终于可以睡觉了,睡觉时都在背书、做题目。

可是孃孃一天就在念叨:“活也不干了,读什么书,又读不进书,哪里是读书的材料勒!想死了是不是……”

哥哥姐姐不会读书,考试全是大叉叉,却指桑骂槐骂给她听。

她在学校学会了一首歌:《听妈妈讲了过去的故事》,里面有唱到: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她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那时侯妈妈没有土地

全部生活都在两只手上

汗水流在地主火热的田野里

妈妈却吃着野菜和谷糠

冬天的风雪狼一样的嚎叫

妈妈却穿着破烂的单衣裳

她去给地主缝一件狐皮长袍

又冷又饿跌倒在雪地上

唱着这首歌,她死命地读书,年幼的她特别害怕自己被抛回到旧社会,那只能是给地主做牛做马的丫头命,读书,是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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