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凌在美国待了半个月，在她亲人的照料下，她已逐渐澹忘琮祐的死所带来的梦魇。

对于她的父亲，她也慢慢地接受他过世的事实。想想她在父亲生命末年，没有办法承欢膝下，那麽即使她见到他最后一面，又能带给他多少安慰呢？

「凌凌，留在美国吧。」她母亲劝她说：「在台湾没有人可以照顾妳，我不能安心呀。」

「我不是小孩子，哪需要人照顾呢？」湘凌平心静气地说：「美国的生活不一定适合我，如果要勉强我来这裏，我也不晓得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适应。」

她抚着母亲忧愁的脸，歉然地说：「妈，我答应妳每年都会抽个时间飞来美国看妳，我保证我在台湾会过得很好，不会再让你们为我操心。」

「唉…」她母亲摇摇头；「妳的顽固像谁呢？」

母亲提了几遍就不想再提了，她的女儿她最了解，她是个很固执的孩子，如果她能那麽容易说动，当年她父亲就不会单独留她一人在台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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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没什麽让妳留恋的吗？我以为这次妳会待得久一点呢。」李缦华听到湘凌回国的消息后，立刻来到她家探望她。

湘凌回答说：「除了我的家人，那裏的确没什麽好留恋的，我还是想念台湾，因为这裏有我熟悉的一切。」

「太好了，我以为妳会因为琮祐的事心灰意冷，兴起了不如归去的念头。」

听她提起琮祐，这半月个来湘凌刻意逃避的问题重新又盘据她心头。

她记得她在美国看了华文报纸的报导，上面只简短地记载着警方仍持续追缉涉案人江振焜的下落。

「杀害琮祐的司机还没有下落？」她问缦华。

「是啊，一个星期前那个司机写信给警方，他一再喊冤，坚称他是无辜的，还向警方保证某一天他会出面，现在时间早就过去了，就是不见他现身。」

「这麽说，警方尚未宣佈破案？」

「但我们都相信这是迟早的，是不是？等警方逮到他，妳就能回復到往日的生活。」

回復往日的生活？可能吗？她能把它当成从没发生过什麽事，重新过自己的生活？

不可能！她甚至都不是以前的她了。

回台第三日，方课长打电话给她，问她愿不愿意回公司上班。

她犹豫了一会，工作正是她需要的，毕竟她需要一份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

现实的压力让她聪明地没有顽固下去，她真诚地说：「我愿意，谢谢你，方课长。」

「不，不要谢我，让妳离开或回来都不是我做的决定，如果妳要谢我，还得要先请妳原谅我，当初我没有为妳说话。」

湘凌听出他的苦衷和隐情，她不由得问：「是经理或总经理的决定？」

「是妳未婚夫的姊姊，我记得她叫…姚琮琪；她一通电话打给总经理，妳可以想像他不敢得罪她的情况下，宁愿牺牲妳。」

湘凌愣了愣，她不能相信她恨她恨得要她无路可走。

「那麽这次让我回去，是谁帮的忙？」

「是姚琮铭，虽然他和总经理没有渊源，但他也透过关係要帮妳。」

湘凌蓦然忆起琮铭曾对她说过的；「让我帮妳吧，算是为妳受到的待遇一点小小的补偿。」

湘凌心头一热，突然有股冲动想见琮铭一面。

她打了电话到他公司，秘书说他休假去了。

「他会在家吗？」湘凌迟疑地问，她不想打电话到姚家。

「妳打他的行动电话吧，我猜他这会大概在澹水的家。」

一会儿湘凌和琮铭通上了电话。

「湘凌？」他掩不住讶异；「妳什麽时候回来的？」

「三天前。」她顿了顿，很快又开口了：「琮铭，我想见你…」

「为什麽？」

「向你当面道谢。」

「我不认为有什麽好谢的。」

「你到底要不要见我？」

话筒裏沉默了一秒后说：「躲着我的人是妳，不是我…」

「那麽我希望能和你和解，起码我们可以做个朋友，我不会再躲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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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钟头后，他们在琮铭屋子后面的海滩相见。

灰苍色的海平面上，凝止着厚实而宽广的云层，无边无际地延伸着，海风在嘶吼，彷彿要将每个走进它怀抱中的人撕裂。

湘凌走向砾石海滩，在海天之处，她看到琮铭面海而立的高颀身影。

她远望着他侧面的优美弧线，他的鼻樑和下颚就像刀刻出来的，充满着力与美，他的眼眸眺望着远方，彷彿在思索着什麽难解的问题。

也许听到有人走近的声音，他倏忽转过头来，然后他们隔着几十步之遥，面对面。

在此之前，湘凌并没有细想她要见他的理由，直到她见到了他，她才知道真正的原因，她从来没有忘了他，连他的弟弟都不能取代他。

心脏在她胸腔裏急剧跳动，她开不了口，他也没说话，他们互视着，然后他对她伸出了手。

三年前的伤是不是能弭平？她能不能抹去对琮祐的歉疚？她不知道，直到她奔进了他的怀裏，他用唇封住了她的嘴，所有的生疏和疑虑都一扫而空。

「嘿；我的女孩…」他亲密而宠爱的暱称拂在她耳边，依稀又将她拉回三、四年前，他们曾经有过的那段时光。

回到琮铭的屋裏，某些阴影又重新回到他们心中，在他们共同的沉默裏，琮祐是他们难以开口的话题。

但是琮铭还是开口了。

「妳愿意告诉我为什麽妳要和琮祐解除婚约吗？不！先告诉我妳为什麽要答应他的求婚？」

「你以为为什麽？」

他乌沉沉的眼睛紧盯着她；「妳爱他？」

湘凌想了一下说：「当时我不确知我爱不爱他，我也不明白他为什麽追求我，他对我很好，我们相处的也很融洽，我以为婚姻这样就够了，所以我才答应他的求婚。」

「妳不知道他为什麽追求妳？我却知道…也许他一开始不是真心的，但他后来却认了真…」

湘凌一脸迷惑，不瞭解他在说什麽。

「那麽妳为什麽要和他解除婚约呢？」

在他的目光下，她有点困难地开口：「我只是慢慢觉悟，想要踏进婚姻这条路，光是融洽还不够的，面对他，我只觉得他像一个好朋友。」

他将她的脸抬过来，让她的视线不能再逃避他；「那麽我也是妳的好朋友吗？妳说起码我们也可以做个朋友…」

她一下子羞红了脸，不知道能说什麽。

他紧握着她的手，目光爱恋地停在她脸上，「妳愿意听我解释吗？三年前的事…」

听他提到三年前，她的神情阴暗。

她说：「如果那不是误会，有什麽好解释的？」

「那的确不是误会，早在妳之前，我就有了一个交往好几年的女友，方维馨；那是她的名字，当年我们也到了论及婚嫁的阶段。」

感觉她的身躯僵了一下，想要挣脱他的怀抱时，他反而牢牢地抱住了她。

「我瞭解你要说什麽，我不怪你，如果我是你，我喜欢的也会是她。」她冷静地说，想要和他保持一段维持得住她自尊的距离。

「但妳不是我！」他喊了出来；「谁叫一个小精灵蛊惑了我呢！」

她愣了愣，听不懂他的话。

「我愧对维馨，毕竟我们在一起那麽多年了，如果我对她没有了爱情，起码还有友谊和道义上的责任，而且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我知道她仍然爱着我；可是这麽多的因素加在一起，我还是无法勉强自己娶她，于是我决定找了一个时间，在茶馆中跟她摊牌…那就是妳看到的那一幕。」

他捧起她的脸，深情、温柔地说：「我告诉她…我爱上了别人，不能再跟她继续下去，因为我不愿意欺瞒她，也不愿伤害我所爱的女孩…」

记忆一下子跳回三年前，湘凌突然记起他们一大群人乍见琮铭和他女朋友那一幕；在暧暗的光线中，他们俩人似乎在低声谈着什麽事情，琮铭的表情严肃，而他女朋友则是低垂着头，如瀑的长髮遮着她那美丽绝伦的脸，她盈盈如秋水的眸子隐隐泛着水光…

湘凌扑进了琮铭的怀裏，心裏高涨着喜悦和感伤交杂的情绪，她紧紧地拥抱着她所爱的男人，泪水交睫；「我从不知道，我从不知道你的想法，我以为你只是当我是个孩子似地哄着我，而没把我当成一个女人，当然你也不可能真心喜欢我…」

他叹口气说：「妳的确像个孩子，不是吗？那麽顽固，我想找妳解释，可是妳却不肯听我说一句话，当我听见妳和我弟弟订婚的消息时，我想我们真的结束了。」

他摩娑着她细緻的肌肤，轻喟着说：「为什麽妳这麽任性又这麽孩子气？又为何我一直放不下妳呢？」

他那带着调侃和故做轻鬆的语气让她心痛，她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能忘得了他，但琮祐早就看出来了，因而才在她提出解除婚约要求时吼她，他知道她还忘不了琮铭，所以他才那麽粗暴而冷酷想报復她。

想起琮祐，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地流下来；「我对不起琮祐，当他想伤害我的时候，他的心裏恐怕比我受创更深。」

「什麽？」琮铭问。

她娓娓地叙说她和琮祐那夜的争执，也许他已经从姜智淳口中听到那晚的情形，但她仍想要告诉他，起码也让自己的良心能得到一点救赎。

他静静地听完她所说的，用指头轻拭着她的眼泪说：「妳没有错，湘凌，况且他的死也不是妳造成的…妳说他知道我们的事，不错，他早就知道，而且如果要追溯，早在三年前他就知道了…」

「怎麽会？」

「妳不会以为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才带你们到茶馆去的吧？」

湘凌微愕，收住泪水。

「他对妳和我交往的事早就知悉了，也许他以为我脚踏两条船，也许他对我不满…也或者是他想让妳发现自己的盲目，让妳认清我，所以他才带你们到那裏去…而妳也相信了妳所看到的事实…当我从德国回来，他向我宣佈妳决定要和他订婚的消息时，他得意地对我说：『哥；我得到了你得不到的女人，我相信以前你对她也有点意思，是吧？』而当时，我几乎愤怒地想揍他一顿。」

他说了一个令她很意外的消息，那个琮祐听来是很陌生的。

「你是说他并非真心地想和我交往、结婚？」

「不；一开始他或许只是抱着游戏的心理追求妳，但后来他是真正爱上妳，所以他才会跟妳求婚，他的佔有慾很强，当他开始认真，他会希望妳也对他认真，所以他才会介意妳是不是也爱他。」

琮铭瞭解他，而湘凌却从来没有去瞭解过他，那个她曾和他订婚的男人，她想如果她真能用心去瞭解琮祐，她是不是会爱上他呢？毕竟他也是那麽优秀、杰出的男人。

她将目光移到怀抱着她的这个男人身上，他的刚毅而有个性的五官，他的微笑，深思，皱眉，低沉的嗓音，每一个特点都能牵动她的心，令她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炙热的情愫来，她已经知道答案了，即使她真的瞭解琮祐，她也不会爱上他的，因为早在他追求她之时，她的心就已经失落了。

琮铭轻啄着她的唇瓣，深邃的眼眸想透析她的思想，「妳在想什麽呢？」他问。

「我在想…如果，我真的认识琮祐，真心去瞭解他，我是不是会爱上他呢？」

「噢…」他盯着她；「妳会吗？」

「不…我想不太可能。」

「为什麽？」

「因为…他不是你，你一直在我心中，即使是他，我心裏再也没有容纳他的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