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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久之音》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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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祖,您真的想清楚了么?”

“嗯,子辰,我在这茅山也待了快二十年了,本来早就想下山的。只是那时我预感你父亲钦泽时日不多,这才多逗留了一段时间。如今,已经送走了故人,也是时候该下山了...”

此时的茅山宗,一众弟子身穿白衣,头系白绸,整齐的跪坐在主殿之外。

距离宗主的父亲,陶钦泽先祖,去世已经整整七日,一众弟子也在此守了七天灵。

殿内,一身白衣的郭恒双手背在身后,面向陶氏先祖的雕像站立着。左右两旁各摆了七层蜡烛,陶子辰父子分别跪在下方,身后各自跟着家眷,脸上挂着已经风干许久得泪痕。

“锦良,你就不用随我下山了,留在这里吧!”

“恒主,我在您身边待惯了。您放心,小四已经长大了可以替我陪着阿楠,我没有牵挂的。再者说祖师遗训在,身为陶氏后人,这是我的职责!”

“那…好吧...”

次日。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

茅山宗后方的一处下山口径,一众白衣道士堵在这里,领头者是一身负木剑,头发白了大片的老者。

“恒祖,外面世道险恶,您要多加小心。”

“不用担心,我本就属于外面的世界。”

老者点了点头,转向郭恒身旁的中年男子,继续嘱咐道,“锦良,在外面照顾好恒祖,万不可让恒祖涉险。”

“另外,我以你手中的紫星拂尘纹路为本刻制了一枚令牌,其上有一‘守’字,下一代的守卫者到时候会持此令牌前去寻你。”

“知道了,父亲,等我们安顿下来会飞鸽传书回来的。”

说罢,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面前的至亲,转身随着郭恒一同离去。

“我等,恭送恒祖...”

白衣道士们跪倒在地,双手抱拳于胸前,望着门的那一边,两个背对着众人摆手潇洒离去的身影,直到视线内没了他们的踪迹才缓缓起身,重重的关上了宗门。

汴梁城。

距离主城区三里外的一处小山脚下,立着一座不起眼的木屋...

一位满头银发瘦骨仙风的老者身着华贵,一看就是一位达官显贵者。但此刻的他却撸着袖子干着与他身份不符的粗活,他手中端着饭菜从侧房撤出,缓缓向着主房走去。

老者一手端着托盘,一手轻轻在主房外敲了敲房门,待得半晌后屋内似是有所响应,他才慢慢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恒主,该用膳了。”

声音刚刚落下,只见角落里,一位端坐在椅子上,手中握着书籍的青年男子缓缓放下书本起了身,他伸了个懒腰,慢慢来到了摆放好饭菜的桌前。

青年男子坐下身来,伸手接过老者递来的筷子,看了看一旁空位。

“来,坐下一起吃吧!”

老者得到应许,慢慢坐到了青年男子身旁相隔一座的椅子上。

这二人正是当年下山的郭恒与陶锦良。

郭恒看着老者谨慎的动作,不满的撇了撇嘴。

“你这人啊,真是越老越恭敬,年轻时候跟我拌嘴的胆量呢?”

老者闻言只是微微笑了笑,也不吭声。

“唉,算了,算了,快吃饭吧。”

“对了,外面的几处画绣作坊生意怎么样了?”郭恒一边夹着盘子里的菜,一边抬头看向身边的老者出声询问。

“回恒主,自从五年前宋向大辽、西夏和解后,战事不断减少,人力财力的窘迫之态逐渐好转,百姓现在的生活富裕了,咱们作坊的生意也是越来越好做了。”老者,放下手中的筷子,身体坐直,恭敬的答道。

“哦,那外面的农田呢?今年收成好不好?”

“回恒祖,自从使用了龙骨翻车,农田的收益也比以往大了很多,同样的地界,不仅产量增长了不少,人工还省去许多。”

郭恒听着汇报,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不错,不打仗的日子还真是挺舒服的。”

老者也跟着在一旁笑着点头。

“哎?你今天恭敬的有些过分了啊?有什么事情直说吧,看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我会迁就你的,哈哈。”

老者沉默了一下,眼神中闪出阵阵异样。

“恒主...宗内今日飞鸽传书过来,我的孙子已经下山了,应该这几天就会到…”

“啊…”

郭恒低下了脑袋,筷子在桌面上不断的摆弄着那几粒散碎的米粒。

“恒主,我已经将店铺农田那些财产都整理好了,到时候会交接给他的。”

“哦…”

“恒主,您在我走之前能不能教教我把‘拨云’变成手指大小的符箓是怎么画的?我想把这些年您送我的画绣带回去,但是太多了,我的包裹装不下。”

郭恒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将头别到一边,忍住不去再看老者。

“你太蠢了,不教...”

老者擦了擦眼角不知何时冒出的几滴泪水,声音有些哽咽。

“恒主,等我死去的时候,您会回去看我的?对么?”

“嗯...”

老者听到这声回答,泪水再也控制不住的奔涌而出,他慢慢站起身子,朝着眼前的背影,恭敬的行了一礼,随后他退到门外轻轻地掩上了房门。

随着外面的光亮被掩盖,郭恒也是终于可以卸下那些乔装,他一手掩面,另一只手狠狠的无力捶打着桌面,阵阵微弱的抽泣之声,从屋内传出...

......

茅山第十四代守卫者来接位的这一天,郭恒始终未曾露过面,只有陶锦良自己接待那位他素未蒙面的孙子。

陶锦良将有关‘恒主’的一切资料整理好装进了箱子,交给了自己的孙子。而有关他自己的部分只是装进了一个简单的包裹内,随意的背在了身后。

他在郭恒送给他的众多画绣中挑了一件胸前有着两个手掌图案的带在身上,那是当年他们二人随意用手掌沾着墨汁印上去的,也是对他来说最珍贵的。

陶锦良接过了守卫的令牌,将紫星拂尘递给了他的孙子。

“孩子,替我好好侍奉恒主。”

“祖父,孩儿知道了,您都嘱咐了一天了,快些起程吧。再晚,天色就要黑了。”

陶锦良扶了扶肩上的包裹,来到郭恒的木屋前,深深地行了一礼,转过身去,慢慢消失在了夕阳之下...

十八年后的一天。

茅山脚下有俩道身影正飞快的朝山上攀去。

登至半山腰,突然,阵阵钟鸣之声自山顶悠悠传下,打破了原本寂静的山林。

‘噹’...‘噹’...‘噹’...

熟悉茅山的人定会知晓,这是茅山宗内有大事发生时才会有的三声钟响。

还在飞速朝着山上赶去的两道身影中,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在听到这钟声后,神色变得越发焦急。只见他连忙从腰间取出一沓黄色的纸张狠狠的往地上一拍,嘴中大喝,“缩!”

接着他的身影一窜,飞快的朝山顶掠去,也不管身后那与他结伴而来的中年男子。

“您回来了,恒祖。”

白衣年轻男子未曾理会站在门口背着木剑对他行礼的老者,直接一个快步冲进了殿内。

白衣青年冲到殿内中央摆放的黑棺前,停下了脚步,一点一点的将视线挪向棺内。

当他看到棺材内一身棕衣,两只掌印挡在胸前,嘴角挂着微笑的老人时。这一刻,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双手无力的拄着棺材边缘,勉强维持着站立的身姿,眼睛紧盯着那熟悉的脸庞,久久不语。

门外,背着木剑的老者缓缓走进殿内来到他的身旁,轻轻出声,“恒祖,父亲走的时候没受什么苦,还算安详,您也不必难过。”

“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为什么!”

郭恒的手无力的捶打在棺材边缘,一下又一下,声音越来越微弱。

“给您传书的时候,父亲就已经快挺不住了,不过您当年说过会回来,父亲一直以此为信念坚守着。只是刚才一刻不知为何嘴中突然喃喃道了一句‘来了’,就再没了气息。我想他也许是感知到您就在附近了,否则也不会走的时候还带着笑容。”

郭恒再次看了一眼棺内的人,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只小木盒放进了棺材里面。

“这是你当年落下的画绣,我都封在了小盒里给你带回来了。还有那个小法术,我也刻在盒子底部了,以后你就天天抱着它琢磨吧,就算再蠢总有一天也肯定能学会的。”

说罢,他强逼着自己将视线收回,双手缓缓合上了棺材盖子。

“小四,你父亲就葬在侧峰的山洞旁吧。”

“是,恒祖。”

“您是...这就要走了么?”

“嗯,该办的已经办完了,我该回去了。”

“那...恭送恒祖!”

郭恒望着身后头发花白的老人,又望了望一旁的黑棺,听着同样的那句‘恭送恒祖’,这种画面似曾相识…

此刻的他终于开始意识到,五百年后的苏醒并不是什么让人值得庆幸的事,反而只是源源不断的痛苦的开端。

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死亡,但他了解了自己注定将一个人享受接下来漫长生命带来的孤独。

郭恒向着自己与身后的一切发出了冷笑,再转过头时,脸上只留下了冰冷,他不敢再让自己的心泛起波澜,那个笑容也将是他之后的千年内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温度。

“恒主,这是要下山么?我才刚上来啊...”

“去祭拜吧,我到山下等你。”

“还有,以后…唤我‘亘主’,替我也知会你父亲他们一下。”

“怎么就突然改了...对不起,是我多嘴了。”

“有‘心’的日子,过够了,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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