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太阳公主》第二十二章 朝贡 上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公元前1503年,夏摩季,帕奥尼月,第19日,

上埃及,权杖之都·瓦塞特

清晨,东方遥远的天幕上洒下的一片缤纷绚丽的霞光,闪耀着璀璨翠明的光华,映射在伊特鲁河面上,静静摇荡,把对面的群山沟壑细抹得清晰明朗。火红的太阳终于挣开云层的纠缠,露出半张笑靥,天空中几小朵白云,像镶了金边的茉莉花,从云缝中冲出来,晨纱渐渐破碎了,缭绕着,盘旋着,像一缕缕轻烟袅袅升起,把金色的阳光遍洒在田野与城垣上。彼时,清脆的鸟鸣与潺潺的流水声,和谐悦耳,奏响了一篇篇优美的乐章。

晨起的瓦塞特古城即万人空巷,车水马龙。星罗棋布的天街与狭道上处处锣鼓喧天,披红挂彩,密密麻麻地拥挤着欢声笑语的人群,如海潮,似繁星。男女老少围着篝火载歌载舞,饮酒作乐,共庆英明神武的阿克佩卡拉法老登基七周年大喜。

玛尔卡塔王宫焕然一新,点缀着明快艳丽的装潢。满宫满院盛开着姹紫嫣红的花朵,清雅秀美,惹人沉醉。高大巍峨的亭台楼阁亦是美轮美奂,贝阙珠宫,雕梁画栋,玉石大殿,迭见层出,清莹秀澈,堪称人间绝美仙境。

朝廷上下的文武百官,早已齐聚一堂,身着华丽朝服,头戴精美假发,经过通身明贵的珠宝首饰装点,个个气宇轩昂,仪态万千。金碧辉煌的大堂里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到处是一片片明晃晃的金光,上百只灯盏里的摇曳着鲜红烛火,将人群一一映照在白色墙壁上,顿时化做道道晃动的纷繁影像。

伴随着一曲曲铿锵激昂的号角与鼓鸣声,气势磅礴的王家仪仗队阔步而来。数十个年轻仆从手持鸵鸟羽毛扇,排列成整齐的队伍,昂首挺胸地迈着整齐化一的步伐,率先打着前阵。七十名身披豹纹袈裟的高级祭司代表紧随其后,他们有的手捧经书,有的托着香炉,有的毕恭毕敬地抬着阿蒙神塑像,缓步前行。

队伍的尾端,是盛装莅临的王室成员。阿克佩卡拉王头戴上下埃及红白双冠,一条金灿灿的黄金眼镜蛇赫然盘曲在他的额前,做工精良的卡拉西斯直垂脚踝,腰间束着一嵌满珠宝钻饰的阿匹斯神带,胸前是用彩釉、玛瑙、祖母绿、天青石、红玉髓编制而成的奢华项链,显得格外意气风发,英姿飒爽。裕安王后浓妆艳抹,雍容华贵,袭一身优雅端庄的丘尼克筒裙,双羽鹫冠耀耀生辉,笔直挺立,肩上披着的月影肖尔,将她苗条婀娜的身姿衬托得更加楚楚动人。穆特内芙尔特妆容娇俏,通身的珠饰华服令她青春靓丽,风光无限。泰芙努特与妮托克丽斯衣着婉约,朴素无华,却不失大方端和,气派得体,尽显王家贵族的庄重风范。

法老夫妇手挽着手,踏着铺面缤纷花瓣的鲜红地毯缓步前行,直至大殿中央的黄金宝座近旁。王贵妃携太子居于高台左侧,穆特内芙尔特和妮托克丽斯与泰芙努特相视而立,身旁是玉雪可爱的二王子和王长女。三王子图特摩斯神色张皇,面如土色,与不远处坐着的那朝气蓬勃、雄姿英发的瓦杰德摩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待法老夫妇安稳入座,满朝文武旋即起身,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齐声高呼:“微臣恭请陛下圣安,王后主子金安!”

法老面带微笑,谦和道:“众位爱卿有礼了,都平身吧!”

“今天是阿克佩卡拉陛下登基称王七周年的大喜日子,依照本朝习俗,凡陛下在位年数逢五逢七,理应大摆宴席,普天同庆。”雅赫摩斯王后提高了嗓音,郑重其事道,“近年来,我大埃及帝业蒸蒸日上,欣欣向荣,人民群众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海外邻国番邦皆俯首帖耳,拜倒在我大埃及的威严之下,称臣纳贡。可谓既无内忧,也无外患,帝国上下一派安泰祥和之景,呈现出史无先例的太平繁荣,我大埃及霸权世界已指日可待。这些成就皆应归功于陛下的骁勇善战、智慧仁慈!我大埃及有这样聪颖、贤明的君主,是国家之大幸,亦是天下万民之大幸!”

众大臣笑脸相迎,跪拜叩首,连连应承:“王后主子所言极是!愿果敢仁义的陛下洪福齐天,寿考绵鸿!”

这时,内臣护卫长辛努塞尔特捧着一盏莲花银质酒壶,快步走来。紫莹莹的酒浆飞泻而下,入到晶莹剔透的玻璃杯中,泛着丝丝缕缕的清香和甘醇。雅赫摩斯接过酒杯,俯下身双膝跪地,将酒杯举过头顶,谦卑道:“奴才敬您!愿陛下事事如意,岁岁平安!”

“谢王后!”法老面上浮起一抹温和的微笑,端起杯盏,将香甜的葡萄美酒一饮而尽。随后,图特摩斯不再矜持一国之尊的身份,而像寻常百姓一般,在光天化日之下躬身送给妻子一个甜蜜的吻。

在隆重的登基庆典上,王后向法老敬酒只是礼仪性的过场,却不曾有过这般亲昵的举动。法老的眼眸如春水般波澜不惊,闪烁着深邃的光芒,从这儿不难看出,他对王后爱得深沉而真切。众大臣惊讶于法老夫妇的比翼双飞、伉俪情深,纷纷投去羡慕的目光。

须臾,青铜古钟悠远绵长的声音在瓦塞特全城回荡,宫廷乐师们用贝尼琴、叉铃、手鼓、阿拉戈、芦笛等乐器演奏着丹陛大乐,铿锵激昂,一群群吉祥鸟展翅高飞,前来为庆典助兴。

阿蒙神第一先知奈巴蒙步至王座前,打躬作揖地讨好道:“陛下,吉时已到,请接受阿蒙神的洗礼!”

法老心平气和地笑道:“好,那就开始吧!”

几个身强力壮的小祭司团团簇拥着法老起身离席,走近栩栩如生的黄金塑像。图特摩斯虔诚恭敬地跪在阿蒙神脚下,跟随着奈巴蒙的语调,一字一句诚心地念着祷语:“伟大的宇宙鼻祖阿蒙·拉神,作为您的爱子,我无比庆幸,作为您在人间的化身,我无尚荣耀。我将完全按照您的意志,遵从您的旨意来治理国家,让玛阿特在大埃及闪烁着永恒持久的光辉。我会勤政为民,恪尽职守,与三百万莱基特时刻同在,同仇敌忾,同甘共苦,患难与共。我坚信大埃及在我理性智慧的统领下,必然幅员辽阔,疆域巩固,威震天海,名扬四方!愿慷慨仁慈的父亲保佑我大埃及盛世万代,长兴不衰!”

法老语毕,抬着神像的青年祭司们立刻被雕塑“突如其来的分量”压得龇牙咧嘴,东倒西歪,一个个都直不起腰来。尽管这只是庆典中一个恰到好处的奉承和表演,众大臣见状,还是立即敛衣跪地,心悦诚服道:“陛下圣明!陛下圣明!您就是神灵的中意人,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英明圣主啊!”

图特摩斯嘴角洋溢着自信的微笑,如愿以偿道:“承蒙众爱卿吉言,本王会再接再厉,绝不辜负众神和人民的期望!”

跪在法老身后的祭司们,连忙凑到跟前儿为他涂抹熏香和油膏。奈巴蒙走上前来,递给图特摩斯一个盛满伊特鲁河圣水的银罐,枯瘦的脸上堆满了诡诈的奸笑,他不疾不徐道:“陛下,这是众神恩赐给您的圣水,请您饮用!”

两个不共戴天的敌人还是头一次面对面地站在一起。法老与先知锐利的目光偶然相遇,皆泛起凶光,不停地放出一道道闪电,谁都不肯妥协或退让分毫。

淹没在黑压压人海里的穆特内芙尔特亲眼目睹这针尖对麦芒的一幕,心里更是因为埋藏了多少不屑一顾与懊恼悔恨而五味杂陈。眼前的两个人,其中之一是她嫡嫡亲亲、血浓于水的骨肉同胞,是她在世界上最后一个至亲至爱的人。另一个则是与自己朝夕相处、同枕共眠多年的夫君。抛开家族的权利和名誉,她与法老相伴了多少个日夜,又受到他多少雨露君恩,图特摩斯终究还是肯把她放在心上的。这般境况下,自己和法老虽称不上举案齐眉,相濡以沫,但到底是有几分倾心和真情的,更何况她年纪轻轻就嫁入皇宫,为图特摩斯生儿育女!即使他们的婚姻最初是以政治为基础,但日久已足以生情。为了这份爱,在丈夫面前,自己也实在做不出太出格的事儿。唉,这两个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为什么偏偏结了仇?真是翻云覆雨,左右为难。

图特摩斯法老接过水罐,大口大口地痛饮起来。不一会儿,罐中的圣水,一滴都不曾剩下。望着奈巴蒙惊讶的神情,法老轻蔑地笑道:“本王多谢先知大人成全!大埃及的兴盛太平,全靠本王与你通力合作!本王希望与先知大人不计前嫌,重头再来,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我们必须要首先放下私人恩怨!先知大人是个冰雪聪明的人,想来你已经明白本王的心意了!”

想要把之前的血债一笔勾消,谈何容易,法老简直就是白日做梦!奈巴蒙因为做贼心虚而面容扭曲,遂语无伦次道:“是——微臣明白,微臣多谢陛下厚爱!”

泰芙努特身为旁观者,内心里暗暗感叹着:今儿真是个双喜临门的大好日子,只是幸福来的也太过突然,真不知神庙黑势力又在暗地里耍什么鬼花活!泰芙努特最了解丈夫,图特摩斯法老向来是一个心直口快、说一不二的直肠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先知如此颜面扫地,难免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不会痛下黑手,以报今日雪恨。宫里的人从早到晚跟走马灯似的上蹿下跳,不曾有一天安生的日子,这次恐怕又要大祸临头了!

一声声柔靡的丝竹之音回旋在大殿上空,方才斩断了众人繁复的思绪。十几名金钗妙龄的舞女鱼贯而入,步生莲花,和着乐器轻快明朗的曲调,翩翩起舞。姑娘们挥舞着宽大的衣袖如铺洒纷扬的云霞,身上五彩斑斓的珠环步摇摇曳生姿,叮叮当当、玲玲作响。她们姿色出挑,腰肢柔软如蒲风细柳,洁白纤长的手臂莹莹如玉,依着乐曲欢快的节奏,渐次仰面,反俯弓背,庭中盛开的紫藤萝被翩迁的长袖带过,激得漫天彩雨纷飞,芬芳馥郁的花瓣如蝶飘逸,富丽堂皇的宫殿宛如花的海洋。众人伸颈侧目,沉醉于舞女迷人的仪态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忽闻一缕缕清越的笛声昂扬而起,婉转流亮如碧波荡漾、轻云出岫。内臣护卫长辛努塞尔特伏在法老的耳边,兴高采烈道:“陛下,是各邻国番邦的朝贡使节到了!”

图特摩斯微微点头,辛努塞尔特随即轻击双掌,只见,笛箫相宜,琴音瑟瑟,歌喉曼曼,逐渐都清缓了下去,若有似无。舞女们如和风中的鸢尾般低迥而下,随着绕梁的余音袅袅旋转,站定于原地,臂间腰上灿烂华美的轻纱徐徐舒展开来,铺成了一朵朵绯丽的花儿,争奇斗艳地盛放在雪白的殿石上。她们齐齐整整地屈膝恭行一礼,便转身告退。

谒见厅厚重的木门再次洞开,殿外的广场上早已人声鼎沸,门庭若市。从五湖四海奔赴而来的番邦使节,已然在殿外恭候多时,静静等待着神圣陛见时刻的来临。

图特摩斯法老见到这万国来朝的景象,欣慰不已,一股强烈的骄傲和满足感油然而生。他立刻并拢双膝,挺直脊背,摆出一副威仪肃穆的神情,如一尊石雕般,正襟危坐于黄金宝座之上。与法老并肩而坐的雅赫摩斯王后亦收敛了笑容,板起面孔,夫唱妇随般拿出了母仪天下、说一不二的威严风度。法老夫妇在一身荣装与价值连城宝物的修饰下,神采奕奕,犹如两颗光华璀璨的明星,大放异彩。

内臣护卫长辛努塞尔特见一切就绪,随即清了清嗓子,故意以极为洪亮的嗓音一板一眼地宣布道:“传各国使节上殿!”

此刻,天南地北的朝贡使节按照宫规礼仪排成一字形,有条不紊地走入内殿。进贡的队伍声势浩大,似海浪滔天,欢乐狂热的气氛瞬间席卷于谒见厅的每一个角落,挥之不散。古老的宫室顷刻之间万象更新,不断焕发着崭新的容颜。

辛努塞尔特领会了法老的神色,忙眼疾手快地展开了一张冗长的纸莎草卷,聚精会神地念道:“请玛尔雅努王国使节拜见大埃及阿克佩卡拉陛下,并进献贡品!”

使臣低眉顺眼地跪伏于地面,连连作揖叩首:“尊贵的埃及王——阿克佩卡拉陛下,在下图什拉塔代表米坦尼君主帕尔沙塔塔尔向陛下请安问好!愿埃及王日月昌明,万寿无疆!”

“贵客请起!”图特摩斯和颜悦色地客气道,“请把本王的问候带给贵国的尊上。”

“在下谢埃及王恩典!这是吾国君主进献给埃及王的礼物!”图什拉塔喜笑颜开,忙倾斜着身子,站到了一旁,一箱箱花花绿绿、五光十色的稀世珍宝便映入了法老的眼帘。金银、矿石、珠饰应有尽有,一应俱全,还有来自西亚的特色圣香精油和宫段布匹,令埃及的朝臣们大开眼界。

文武百官被这些闪闪发光的宝物惊讶得目瞪口呆,皆窃窃私语,啧啧称奇道:“这么多好东西!真是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儿得几回闻!”

半晌,图什拉塔神色谦逊地试探着:“尊敬的埃及王,不知吾国的礼物您可满意吗?”

“让贵国尊上费心了,请贵客回去复命时,替本王好好感谢感谢他!”图特摩斯露出灿烂的微笑,喜形于色,“愿贵国与敝国荣辱与共,友谊长青!”

“谢埃及王!”图什拉塔再次深鞠一躬,严肃道,“在下定把埃及王的圣意如实禀报!”

待内臣护卫长朝台下使了个眼色,几名小太监就走上前将米坦尼使节搀扶起来,谦虚有礼地将使节和仆从请入了宴席。

与此同时,辛努塞尔特又瞟了一眼纸莎草上的字符,慢条斯理道:“传赫梯王子阿鲁万纳觐见!”

埃及的满朝文武全神贯注地盯着这位雄赳赳、气昂昂的年轻小伙儿,大步流星地走到殿堂中心。阿鲁万纳面容青涩,稚气未脱,显然还不及弱冠之年,但他从里到外表现出那股不卑不亢、无所畏惧的范儿却格外成熟老练,着实令所有在场的埃及人大吃一惊:他这胆量是从何而来呢?真是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

赫梯王子身旁是一名眉清目秀,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孩。见了法老,立刻拂袖作揖,恭谨地跪在地上,按照埃及的礼仪,谨小慎微地亲吻了法老的双脚。当他缓缓直起身,猛地回过头来发现王子仍然愣在原地,无动于衷,很是提心吊胆,于是忙扯着主人的衣角,低声下气道:“殿下,快点儿拜见埃及王!”

“怎么,还不肯行礼么?”图特摩斯法老挑起眉毛,戏谑道,“允许你亲吻阿蒙之子的脚,已经是最高赏赐了,至少在埃及是这样的!难道赫梯王国的王子对此心有余悸么?”

那赫梯王子的小侍从一听,更是吓得脸色惨白,恳求的语气中已经带有哭腔:“快呀,殿下!快弯曲您高贵的膝盖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尊贵的阿克佩卡拉陛下,后生是打心眼儿里佩服您的英明神武,听闻您的尊名,简直就是如雷贯耳,亲眼所见您的圣容,更是后生的毕生大幸!”赫梯王子急中生智,花言巧语地奉承道,“后生其实非常敬佩您的神力,也同样对您怀有崇高的敬意,可是后生的宗教信仰只允许后生对自己的神灵下跪,一辈子只忠于一个神灵!”

图特摩斯眯着眼,漫不经心道:“那么除此之外,你不能向任何其他人下拜么?”

阿鲁万纳坦诚道:“抱歉埃及王,后生真的不能!”

“你在本王面前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后生,又迟迟不肯下拜来臣服于本王的权威,胆子不小么!”图特摩斯撇撇嘴,冷嘲热讽道。

阿鲁万纳并没有接茬儿,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图特摩斯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众大臣屏住呼吸,捏了一把冷汗,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许久,法老不仅没有暴怒,他的表情反而由严厉渐渐变为温柔,最后又仰面哈哈大笑道:“好吧,本王就依了你吧!你是赫梯的王太子,将来也要继承王位,的确是本王的后生,这没错!你不跪就不跪,这原本就没什么!本王也是平民出身,小时候也是无拘无束惯了的,既然己所不欲,就勿施于人了!不管怎么说,年轻人,本王喜欢你!”

阿鲁万纳微笑着鞠了一躬:“后生谢过埃及王!”

站在一边的小侍从终于大气长舒,殷勤道:“尊贵的埃及王,在下与王子这次出访尊国,一来是为您登基问鼎七周年大喜奉献贺礼,二来是为两国之间的深厚友谊举杯庆贺!”

图特摩斯怡然自得道:“嗯,不错!下面就谈谈贵国与敝国的外交吧!”

阿鲁万纳滔滔不绝道:“尊贵的埃及王,吾国与贵国建交已有数百年之久,虽然期间也产生过许多摩擦和争执,但在双方共同积极的努力下,我们达成的共识和互访成果已经基本得到了落实。目前两国关系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最佳时期,双方相互尊重彼此的核心利益,政治互信不断深化,贸易、军事、农业、人文等各领域交往合作成果丰硕。两国关系正站在新起点上,面临发展的新机遇。吾国的君主希望,尊国与吾国能永远平等互助,同心协力,在任意一方遇到困境或陷入危难时,另一方能及时出手援救,成为最坚定顽固的盟友,向更加宏大的历史目标迈进!”

在场的所有人,连同他国朝贡的使节,皆为赫梯王子的一席话惊诧的瞠目结舌。埃及作为当时世界上最为富庶强盛的老大帝国,任何国度都期盼着能与它永结秦晋之好,或是在这位老大哥的羽翼下寻求庇护。但无论是出于和平友好的互惠互利,还是无可奈何的称臣纳贡,在埃及和埃及法老的面前,任何人、任何国家到底是要奴颜婢膝、低三下四的,哪儿有什么平等可言?这个赫梯王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胆敢大张旗鼓地讨论这个敏感的话题,还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图特摩斯面无表情,只是平静地注视着阿鲁万纳。四周静谧得没有一丝声音。良久,法老才缓缓开口,若有所思道:“王子此言有理!人这一辈子,无外乎就是被父子情、兄弟情、夫妻情、朋友情左右着,但归根结底它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建立在平等和谐的基础之上,也只有这样,感情才会长久不衰。家国大事儿,或许也是这个道理!敝国之所以能够雄踞于天下,是因为敝国的政治清明,文化优越,科技先进,重视名声,珍爱信誉,且受到了世界各国人民的认可和拥护,而不是依靠欺骗友邦,压榨盟国来制造歌舞升平的盛世假象!”

“埃及王圣明!”阿鲁万纳由衷夸赞道。

图特摩斯敞开心扉道:“你说的这些本王会给予考虑的,另外请代问贵国的尊上圣体康健!”

阿鲁万纳毕恭毕敬道:“多谢埃及王!请您接受吾国君主最诚挚的祝福!”

法老点头示意,阿鲁万纳立即差人将贺礼抬进大殿。赫梯王国在当年也是西亚首屈一指的强盛国度,比那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米坦尼,家底儿厚了不知多少倍。因此,赫梯君主敬献给阿克佩卡拉法老的贺礼更为精心别致,巧夺天工。仅仅是青铜兵器,杉木家具,名贵药材就满满装了几十大车,另有金银珠宝,珊瑚翡翠,红蓝宝石,绫罗绸缎等礼品不计其数,令人眼花缭乱。

图特摩斯法老面对眼前堆积如山的供品,一时间心里发怵,他实在无法琢磨明白,那个一向阴险狡诈、自负清高的赫梯国王,为何突然会对自己如此百般讨好,进而似笑非笑道:“难为贵国尊上如此用心,明年赫梯王过寿时,敝国也会派遣特使向老朋友回敬礼品!”

阿鲁万纳安泰自若地笑道:“那后生就先在此谢过埃及王了!”

法老不再搭话,只是缓缓伸出了右臂,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有极会察言观色的小太监,按照他的旨意,将两位客人请入席位。

忽然,四周响起了一阵阵莫名其妙的声音,吵的众人头晕目眩。

图特摩斯皱着眉头,满腹狐疑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辛努塞尔特见法老内心不悦,连忙跪在地上,慌慌张张地解释道:“陛下,下一个向您进献贡品的是努比亚国王塔哈卡。”

图特摩斯斜着眼,瞥视着内臣护卫长,质疑道:“这懦弱的库什,什么时候还出了国王了?本王怎么不晓得!”

库什俗称努比亚,是一个因非洲土著居民聚居、生活形成的部落国家。由于其地理位置险要,土地肥沃,物产丰富,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努比亚原本是个独立王国,埃及对它的征服自打蝎子王纳迈尔统一了全国的那天就已开始。

阿克佩卡拉王登基之初,就率领阿蒙大军一直打到伊特鲁河第四瀑布以南地区,攻城掠地,修筑壁垒,库什从此失失了独立自主权,完全臣服于埃及,沦为它的藩属国。

图特摩斯近年来便着手在其领土上建立起统治机构,派遣总督进行治理,而那个曾经趾高气扬、盛气凌人的努比亚国王塔哈卡被废除了王位,降格平民,后因彻底洗心革面,思想改造良好,被法老复封为库什的副总督,为朝廷效劳。这一晃儿,也是四个春秋了。

内臣护卫长见法老满脸怒容,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羞愧不已,连忙改口,磕头请罪:“陛下,奴才知罪。在殿外候着的人是库什副总督塔哈卡。”

图特摩斯这才缓和了神色,平静如初:“宣他进来吧!”

一个身躯凛凛,相貌不凡的黑人迎面走来。他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虽是虎落平阳,却俨然还是一副国王的做派,咄咄逼人的气势丝毫不亚于阿克佩卡拉王。

见了图特摩斯,塔哈卡自觉双膝弯曲,额头伏地,与其他使臣一样毕恭毕敬地向法老请安行礼。

塔哈卡终究是做过努比亚国王的人,骨子里素爱奢华贵气,连给法老上贡,出手也十分阔绰。金银铜铁,粮草兵马这些俗物自然是一样也不少,他还别出心裁地带来了各种奇花异草,象牙雕饰,鸟兽皮毛以及香熏香料,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物,满满当当地塞着上千个木箱。这些盛放贺礼的箱子均选用上等乌木,亦被精雕细琢,缀满了光彩夺目的宝藏,在明亮的烛光下灿然闪烁,直晃得众人睁不开眼。最令人惊讶的是,塔哈卡还顺便带来了活生生的狒狒、猎豹、鸵鸟和长颈鹿。

“不错,你进奉的贡品非常高档大气!”图特摩斯心满意足地微笑着,目光投向了脚下跪着的那个黑瘦男子,“看来努比亚最近几年风调雨顺,十分富足!塔哈卡,库什究竟还是你的地盘儿,你的确治理有方!”

“那都是在您和埃及众神的万丈光辉庇佑之下,库施才会有这么丰饶的物产。您是伟大的上下埃及之王,阿蒙·拉之子,如温暖和煦的阳光,永远照耀着努比亚的子民!”库施副总督塔哈卡曲意逢迎地笑道。

埃及的朝臣满脸阴云,疑惑不解道:“真奇怪,他以前不是老直着脖子宣称要复辟么,这一两年怎么表现得这般殷切归顺?”

“是啊,真是不可思议!他的变化也太大了!”

“或许,他是别有用心吧!”大臣们上下打量着这些琳琅满目的贡品,不觉七嘴八舌,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妮斐勒凯布因为少不更事,又是第一次出入这种严肃的场合,难免兴奋,看着库什总督那副憨态可掬的滑稽样儿,她情不自禁地捂着嘴偷笑了半天,还觉着不过瘾,便侧过头去,附在三王子耳边,口无遮拦道:“王阿古,你看这个人的手和脚那样黢黑黢黑的,像不像蜘蛛的爪子?”

三王子听闻此语,觉着倍儿有意思,也不禁暗笑出了声。可当他回想起父王那火爆的脾气是多么瘆人时,内心仍是忐忑不安,只能轻轻回答:“歧视王公大臣可是犯了宫规大忌,王奴恩可千万别坏了规矩!”

霎时,一阵威力无比的咳嗽声顿时响起,阿克佩卡拉王不禁用略带责备的目光瞪了他们一眼,盘问道:“你们刚刚在谈论些什么?”

“回父王,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三王子吞吞吐吐道,“儿臣们只是觉得这些贡品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法老回过头去,不再搭理这两个孩子,而是对库什副总督和蔼道:“快来说说你此行的目的!”

“尊贵的埃及王,这次,微臣准备向您推荐一位闻名遐迩的库施剑术高手,希望他的武艺能为圣都瓦塞特增光添彩。”塔哈卡讪讪地笑着,随后便冲殿外招了招手。

一名身姿矫健,体格丰满的少年立即从人群里站了出来,应声走入内厅。他的皮肤黝黑发亮,牙齿洁白无瑕,臂膀强壮有力,从里到外散发着一股股健美的气息,一只血红的蝎子图案纹刻在他的右手手腕上,显得格外醒目刺眼。

“你又想安排一个人进麦得查护卫队?”维西尔伊姆霍特普心直口快地问道,同时与法老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几年来,塔哈卡经常推荐努比亚人进入麦得查护卫队,担任指挥官,以维护瓦塞特和赫卡普塔克等重大城市的商业秩序,公共治安并处理简单的民事纠纷。这些人虽然才干出众,但频繁的举荐也未免太过多余了,他到底是有什么暗中的盘算?

“塔哈卡,你期愿这个青年得到什么职位呢?”图特摩斯法老傲慢地挥挥手,望了那个少年一眼。

塔哈卡的双目一转,眼神一下子落到了王太子身上,痴笑道:“此人是库施最优秀的士兵,剑术出众,武艺超群,如果能让他担任太子殿下的贴身近侍,那就再好不过了!或者就是充当个太子的普通侍从也是极好的!”

“王太子身边的人手早就够用了!”法老冷笑一声,转头看着在一旁一言不发的三王子,饶有兴趣道,“不过呢,我这小儿子的确缺一个习武的陪练,塔哈卡,你觉着打发这个小男孩儿去三王子宫里伺候着如何?”

塔哈卡心花怒放,连连伏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如果真能如此,微臣感激涕零,微臣叩谢陛下圣恩!”

图特摩斯爽快笑道:“好,那就一言为定!”

等塔哈卡在大宴桌后排入了座,辛努塞尔特又按照纸莎草卷上的名单一一宣读着番邦使节的姓名,各国朝贡使臣,按着次序陆续上殿,觐见法老,进献了贺礼,又依礼说了好些客套话,一套程序下来,法老已然精疲力尽,无精打采,时光流逝,天色也从蒙蒙未亮,转眼之间就到了暮色低沉。

图特摩斯稍稍嘘了口气,放松了神情,愉快道:“各位贵客,你们风尘仆仆,跋山涉水从四面八方来到我大埃及进贡,路途遥远坎坷,又历经车马劳顿,真是异常艰辛!你们且在玛尔卡塔住下,休息几日,本王早早就吩咐仆从,备下了丰盛的酒菜,为各位尊驾接风洗尘,请各位不必拘礼!”

各国使臣纷纷起身,叩谢法老。图特摩斯转头对内臣护卫长平和道:“时间不早了,传令达萨坦,现在开宴吧!”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