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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辨明之白》第一章 即冬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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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子安一直觉得,自己的出生就是个巨大的错误。

每次从逼坎的小窗向外望去,只能看到对面小楼上如万国旗一样迎风飘扬的各种衣服,要想看到天空,只能扭曲着自己细弱的脖子,去一窥那片细窄的蔚蓝。

对着屋子里那面边角都有些破损的镜子,白子安努力的企图梳平自己那如同野草一般杂乱的头发,白子安的头发其实很漂亮,很长,只是缺乏应该有的就精力和金钱让它变得更加漂亮。

透过卧室破旧的木门,白子安听到了白云的笑声,不用猜都知道,肯定又是被电视剧逗笑了,其实白云看的都是那些恶俗的琼瑶剧,每次看白子安都觉得里面的人脑子里绝对不止十斤水,可是白云却看得津津有味。

白云是白子安的妈妈,这是白子安最没办法否认却又最想否认的事实。

从小白子安就觉得,自己是白云一不小心从某个犄角旮旯里捡来的,虽然绝大部分孩子小时候问自己父母自己从哪里来的时候都会得到类似的不靠谱的答案,但是白子安觉得,这个解释放在自己身上实在实在合适不过了。

早上还没睡醒的时候,白子安就听到白云在街上和对面的大妈骂街的声音,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叫骂声堪比当阳桥上的猛张飞,用声振屋瓦来形容都是轻的。整整一个早上白云都在用着不同的脏话问候着对手所有在和不在的亲人,直到对方彻底没了声音也不罢休。

可是白子安却完全不同,她沉默寡言,很少说话,每天只有最基本的几句话而已,从小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她已经习惯了用沉默来面对一切。虽然在白云的眼里,这样的白子安实在是个没出息的废物,大家帮不上,连骂街也用不上,瘦弱的身体也没办法干活,活脱脱的累赘。

而更重要的事情在于,白子安恨白云,非常的恨,至于到底有多恨,她都不记得了。

可能自己唯一从白云身上得到的好处,就是这幅皮囊了。白子安从小身体就很好,甚少生病,而且拜白云那良好的基因所赐,长得也甚是清秀,只是疏于打扮而已。

白子安收拾好自己,轻轻地推开门,迎面扑来了一阵淡淡的化妆品香味和浓浓的水汽,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

“起来了懒种,一放假就知道睡,你看看人家其他家的孩子哪有你这样的,尤其是女孩子,哪个不是早早的起床帮家里干活……”

在白云不停地唠叨中,白子安安静的坐下吃饭,几口就吃得差不多了,然后在白云眼睛的余光里消失在门口。

狭窄的小巷阴暗潮湿,地上永远是湿的,混杂着白色的洗衣粉泡沫和绿色的菜叶,下水道口永远散发着没法形容出味道的恶臭,每次经过这里,白子安都会快步离开,她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呆。

白子安的家,是一个长江边上的小县城,城市不大却拥有着过量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安静下来的时候,街上的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从她记事的时候就是这样,十几年来未曾改变。

她尽量捡人少的路走,一是因为走得快,二是因为安静,三则是她实在没信心穿过那一眼看不到头的人流。

暑假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大半,空气里的夏日气息却更为浓烈。她一个人行走在江边的大堤上,行走在岸边的小路上,行走在江畔的小山上,她从不看路,因为这么多年里,她早就走过了这条路的每个角落,闭着眼都知道你自己在哪。

闷湿的江风把她的头发黏在一起,领子上难受的要命,黏黏糊糊的。

她找到那块大石头慢慢的躺下,闭上眼睛静听着从远处江面上传来的阵阵汽笛声,那声音在宽广的空间里四处回响,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

“就知道你在这里。”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王明佑那张清瘦的脸。

“我去你家找过你,白云说你不在,我就猜到你来这里了。”在白子安面前,王明佑从来都是直呼白云的名字,不是他淘气,而是他实在不想再得罪白子安。

王明佑和白子安住隔壁巷,从小王明佑就是乖孩子,家里父母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也是所有人嘴里的好孩子,当然,要是他的学习能好一些那就完美了。

王明佑从兜里拿出一小块巧克力递给白子安说:“吃吧。”

“不用了。”

“跟我客气干嘛。”王明佑把巧克力硬塞进白子安的手里:“放心,不是偷家里钱买的。”

白子安微微一笑,然后把一小块巧克力送进了嘴里,那略带苦涩的香浓在她的舌尖缓缓绽放。

“就知道你喜欢,你从小就喜欢吃巧克力。”

“还是少吃点吧。吃多了容易胖。”

王明佑看着白子安细瘦的手腕说:“还是多吃点吧,你这么瘦。”

白子安没在搭话。

和王明佑认识是个很偶然的事情,记得有一年,王明佑的父母打架打得特别厉害,声势惊人,每次一开打铁定是第二天街头巷尾的新鲜谈资,只是苦了当时还是小学生的王明佑,每到他们打架的时候,王明佑就只能跑出家门找个地方呆着。碰巧有一次,王明佑被当时放学回家的白子安看到了,看着紧缩成一团的王明佑不停地哭,白子安把他拉了起来,从自己的兜里拿出那块自己一直不舍得吃的巧克力,扒开塞进他的嘴里。

“别哭了。”这是白子安对王明佑说的第一句话。

而回报这句话的则是更大而哭声,他一张嘴,那块巧克力就跌进了脚下的泥水里,让白子安好一阵心疼。

就这样,两个四年级的小孩算是认识了。之后,两个人几乎成了对方唯一可以交心的人,虽然平时的话并不是很多。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两个人在学校里的时候都是尽量避免接触。

“你作业写完了?”

白子安嗯了一声,没在回话。

王明佑笑了笑,他说:“待会回去,把作业给我吧,我替你写。”

王明佑太清楚白子安的套路了,只要是她回答的含糊其辞,那就铁定是说谎,她还是太简单了,学不会说谎。

“算了,我自己来吧。”

“就这一次,下不为例,行不行。”

“……不用。”白子安转过脸去,没有再搭话。

“什么时候回去?”

“我真想不回去。”

王明佑沉默不语,白子安说:“反正回去也妨碍她做生意。”

“回去就初三了,要分班了。”

“是啊。”

王明佑捅捅白子安说:“想好考哪里了吗?”

“想好了怎么样都没用。”白子安说:“反正,白云是不会给我钱让我上高中的。”

“那我也不去。”

白子安狠狠地锤了他一下:“那这个傻子,有学上干嘛不去,好好地去上学,别说没用的。”

过了会,白子安问道:“最近你爸妈不打架了啊。”

“他们分开住了。”

早就料到了。白子安如是想到。

“分开也好,至少生活安静了不少。”

王明佑的父母本来就不应该在一起,尤其是等到白子安见到他们两个人之后更是这样。本质上来说,他们两个都是很能算计的小商人似的人物,但就是因为如此,两个人的生活总会因为一点点的分赃不均而风波皱起,物质生活越来越好,感情生活越来越差,出门从来都不一起,连回家了也很少说话,有话那也基本就是吵架了。所以只要他们一吵架,王明佑就会默默地离开家等到他们吵完了再回去,而认识了白子安以后,这个习惯就改成了出门右转去白子安的家里待着。

白子安笑道:“看来,以后你不用老是往我家跑了。”

“你不希望我去吗。”

白子安笑了笑:“你要是真的想去,我不拦着你。”

王明佑有点阴沉的脸终于漏出了一丝微笑。他就是这样简单,一句玩笑话都会当真。虽然闹出了不少的误会,但是也是因为这样,白子安才会觉得格外的放松。

“那现在,你家里是不是就你一个人啊。”

“嗯,爸爸出差,妈妈在看店很晚才回家。”王明佑说:“你要是不愿意待在家里,这些日子可以去我家。”

“好啊。”

天空越发的阴沉下来,浓浓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拥了上来,潮湿的江风也慢慢的停了。

“该回去了。”

“嗯。”王明佑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跟在她的身后。

“我说,你就不能稍微像个男子汉一点吗?”

“怎么说?”

白子安拉着王明佑说:“不要我说什么你就老是说是,你是个男孩子,而且别忘了,你还比我大一岁呢。”

“……我就是找不到说不的原因。”

白子安一怔,然后笑道:“快回家吧。”

到了离家不远的地方,白子安就隐隐约约的听到了屋子里传来了男人女人急促的喘气声,白子安面色平静的站下,没有说话,一滴雨水轻轻地落到她的肩头,留下了一个浅浅的水印。

她转身就走,快步走到王明佑的家门前,敲了敲门。

王明佑高兴地把白子安拉进屋子里,这个地方白子安也已经很熟悉了,物资虽然陈旧,但是家居都是新的,而且还有这很不错的家电,相对于白子安的那个狗窝来说,这里已经是宫殿般的地方了。

王明佑塞给她一支雪糕说:“快吃吧。”

白子安没有急着下嘴,而是说:“把书借我看看吧,我该补作业了。”

“一起写吧。”

“你不是写完了吗。”

“再写一次嘛,反正我学习不如你,就只能多努力咯。”

“是不是傻啊你。”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的发出悦耳的响声,两人相对而坐,白子安安静的写作业,可是王明佑已经有些坐立不安了,他看了看表,又看了看埋头学习的白子安,没有说话。

“又要看动画片了吧。”

“……”

白子安说:“你要看就看吧。”

“一起吧。”

“……不用了,我看不起。”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轻轻地敲击着窗玻璃,留下一条条水痕,夜风送来了街头巷尾人家做饭的香气,白子安抬起头,看着窗外人家一家人在一起忙碌做饭的场景,那场景让她痴迷,也觉得遥不可及,虽然仅仅是几步之遥,却依然让她觉得如此的虚妄缥缈。

正看电视的王明佑看到白子安发呆的样子,就问道:“在看什么呢?”

白子安低下头说:“好好地看你的动画片。”

“你到底在看什么啊。”

“烦不烦。”

王明佑吐吐舌头,没再说话。

“王明佑。”

“嗯?什么事?”

白子安说:“……没事。”

白子安很想说出来,但是她不想说,或者说不敢说,哪怕是对着王明佑也是如此,虽然他不会说出去,但是他不懂,说了也不懂。

没过多久,王明佑把一碗热腾腾的方便面放到了白子安的面前。

白子安哑然道:“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方便面啊。”

“没学会。”

“那以后你不得饿死啊。”

“找个老婆就不怕了。”

“你还真能想啊。”

王明佑端着饭碗大口的吃起来,白子安问道:“那你以后要找什么样的人做你老婆啊。”

“你。”

此话一出差点让白子安噎死,白子安赶紧喝了口水,好好地顺了顺气。

“不开玩笑啊。”

“我没开玩笑。”王明佑睁着眼睛说:“我说真的。”

“……吃饭吧。”

“你愿不愿意啊。”

“你电视剧看多了吧,好好吃饭。”

两个人再未说一句话,默默地吃着碗里那明显少放了调料的面。

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外面的雨也停了,白子安就离开了王明佑家,悄悄地走回白云家门口,听到屋里没动静,她才推门进去,白云的房间里已经传来了轻轻地鼾声,白子安放心的长出一口气,蹑手蹑脚的走回房,关上门,无声无息的躺下。

她打开台灯,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本厚厚的本子,就是那种很普通的作业本,牛皮纸面,里面的每一页上,都写着白子安从心底里流出来的话,一页一页,越来越多,连白子安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这些东西的。也就只有在这样的时候,白子安才会觉得自己是活着的,自己的脑子是在转动着的。

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轻轻滑行,劣质的油墨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怪味,稍不留神,自己的手上就会沾满蓝色的油墨,慢慢的,一张纸已经被写满了。

突然,耳边传来了轻轻地穿鞋声,白子安赶紧关上台灯,把本子收好,悄悄地爬上床躺下,不过一会,白云推开了房门,看到白子安已经“睡下”,她自言自语道:“野丫头,回来也不知道说一声,死了都没人知道。”然后就走了。

夜渐深,窗外一线天空中的星星越发的明亮起来,白子安盯着天空中的星星,安静的睡去。

白子安住的小城紧邻江边,而在离江边不远处,有一片略显破旧的楼房,那就是白子安他们的中学。灰色的水泥墙壁上用暗红色的瓷砖镶嵌着大大的口号,难看又刺眼,学校门口的白色木牌上的油漆已经有些斑驳,不过字迹尚显清晰,临江县古山镇中学的字样,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白子安骑着单车轻弛在去学校的路上,王明佑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这是白子安要求的,她不希望王明佑在学校里和自己离得太近,那样不好。

伴着江水流过的声音,蓝白色的宽大校服在夏风里轻轻飞扬,白子安长长的头发也伴着清风四散飞翔,王明佑看着白子安的背影,总是觉得有一层轻薄的雾笼罩在她身上,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到。有很多次,王明佑觉得自己已经能走过那团雾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起点,一切努力被化于无形。可越是这样,王明佑就越想走过这团雾,更想触摸到真实的白子安。

进了学校,放下车,白子安小步的抄教室走,第一栋楼,第二场,左转,第三个教室,第三排靠窗的座位,那就是她的位置。

在学校里,白子安习惯于低着头,她讨厌被学校里的人看到,因为她讨厌学校里的人,而学校里的人也不喜欢她。

“呦呦,这不是女阿呆嘛,来啦。”同班的两个男同学一左一右走过来,做着鬼脸嘲笑着白子安,胡说乱说一顿之后狠狠地朝白子安的后背上一拍就跑了。

白子安停下来把手伸到背后,轻轻地撕下那张纸,巨大的白纸上写着“傻子”,白子安面无表情的把纸揉起来,扔到旁边的草丛里。

新学期刚开学,所有的人都像疯了一样在教室里疯狂的打闹奔跑,整个教室乱的像刚刚打过仗一样,垃圾与纸屑齐飞,只有白子安把自己藏在座位上,用长长的头发掩盖住自己的脸。一堵无形的围墙把她和周围的小小世界极为清晰的划开,周围的同学也很少来到她这里,连走路都绕着。不过这样也挺好的,白子安的周围成了整个教室最安静的地方,而她喜欢安静。

讲台旁边是上个学期的成绩榜,白子安的名字永远被放在最上面的那个格子里,这也是这里的学生们唯一不敢把白子安的名字乱画的地方,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张纸是班主任、大胖子艾龙老师的心头肉,万万碰不得。

对于这样的生活状态,白子安也不敢想去改变什么,她现在唯一想的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远离这个小城,特别是远离白云。

幸好,已经是初三了,只要渡过这最后的一年,一切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她抬头看着窗外并不很晴朗的天空,心想,快结束吧。

“白子安,老师叫你。”

班里的学委不耐烦的喊道,周围的人一起跟着起哄,白子安面无表情的起身往办公室走。办公室其实就在教学楼走廊的尽头,推门进去,永远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闭着眼睛还因为进了医院,而里面的气氛更想停尸房,所有的老师都是半死不活的表情,好像刚从福尔马林里捞出来一样,可是白子安却意外的挺喜欢这里的。

最里面的哪个角落里,艾龙正躲在里面吞云吐雾,看到白子安也没停下。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简单的交代几句中考的时候要注意什么,怎么学习比较好之类的,毕竟在这样的一个破中学里,所有的学生都在混日子,能有一个认真学习的学生实在是比见到恐龙还要稀奇的事。

“对了,今天叫你过来,是为了这个。”

班主任拿出来一份文件,递给白子安,说:“你自己看看。”

白子安看了一下,抬头说:“全县优秀初中生竞赛?”

班主任吐了口烟说:“嗯,考试科目跟中考一样,考好了可以直升县重点,而且免学杂费的,你试试吧,12月底考试,我觉得,这个是最适合你的机会了。”

白子安接过艾龙手里的文告,反复看了好几遍,看完以后,她一欠身说:“谢谢老师。”

“好好学习,咱们学校里也就你还多多少少有点出息,还算有点机会。”

“明白了。”虽然艾龙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是难听,像鸭子一样,声音稍微一大就震得耳朵嗡嗡的,虽然很可能只是这个郁郁不得志的小老师的几句违心鼓励之语,或者说他真的对她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期许。

“这样,你如果觉得合适,放学以后你可以留在办公室里继续学习,反正学校10点以后断电。”

白子安说:“这个,很好,谢谢老师啦。”

“……还有,这个事情,你自己知道就行,不要说出去,知道了吗。”

白子安重重的点点头。

“这几个公式,是考试的重点,你们只要掌握了,下次考试的成绩至少会超过80分……”

讲台上,新来的数学老师窘迫而尴尬的讲着课,这位老师姓李,是刚从省里师范分配下来的青年才俊,瘦瘦高高的,平时见人就笑,也很随和,眼睛里永远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光,白子安很喜欢他身上的那股干净的气质,不过,她唯一不确定的是,他在这样的环境里能坚持多久。

“啪啪啪,都安静点。”教室里极度嘈杂的样子让李老师实在是忍受不下去了,他拿起教鞭狠狠地敲了几下桌子,然后故作大声的喊着,教室里的声音消失了一会,可没过多久,所有人又无视了他的存在。

白子安轻轻一叹,继续记录着黑板上的知识。

“还有人有不懂得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更大的嘈杂聊天的声音。

李老师有些颓废的放下了教鞭,重重的一叹,然后略显颓废的坐在破旧的白色椅子上,他做下去的一瞬间,椅子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白子安心想,他很快就会适应这里的气氛的。

这时,一个学生拿起一个纸团,卷吧卷吧,瞅准时机一下子扔到了小李老师的头上。

“谁!谁干的!给我站出来!”

小李老师气的火冒三丈,他拿起教鞭,狠狠地敲打着破旧的讲桌,瞬间,整个教室安静的落针可闻。

“都没人站出来是吧,敢做不敢认。”

这时,下课的铃声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所有人如临大赦,乌央乌央的往教室外跑出去,气的小李老师满脸通红。

白子安还是挺可怜这个老师的,他是个好人,但是不应该呆在这里。

“老师,卷子我写完了,您看一下。”

白子安把卷子递给已经快要失去理智的小李老师,他眼睛一亮,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之后说:“白子安,嗯,不错,做的非常好。”

“谢谢老师。”

“你们班主任跟我说过你,说你是全校仅有的还在好好学习的学生。”

小李老师用手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说:“加油吧,努力从这里考出去,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他又说到:“我想,你肯定是这么想的,对吗。”

白子安重重的点点头。

“以后有什么不知道的,都问我吧,我想,我还是有能力辅导你的全科的。”

白子安问道:“您不是数学老师嘛。”

“是啊,可是我高考的时候可是县里的榜眼啊。”

白子安的眼睛里透露出了一丝的不解和疑惑,小李老师笑道:“别惊讶,有些事情,并不总是顺理成章。”

“其实,您也不想来这里吧。”

小李老师面色一僵,随即笑道:“你以后就会明白了。”

“对了,听说你要参加县竞赛是吧。”

白子安点点头。

“这样啊,那好好努力。”

迎着下午金色的夕阳,乱哄哄的学校里到处都是孩子们的大呼小叫,一声铃响,所有的学生都像发了疯一样冲出校门。

白子安收拾完自己本就不多的东西,背着陈旧的书包走出教室。迎面袭来的热浪让白子安身上的汗一下子冒了出来,白子安深深地吸了口气,空气因为阳光一天的炙烤,隐隐约约的有一股香气,若有似无,沁人心脾,这是白子安最喜欢的味道,它来自于阳光,来自于澄明的夏日晴空。

在停自行车的地方等了很久,白子安也没看到王明佑,她心里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朝学校后操场的角落里走过去。

“小子,给点钱花呗,哥们几个最近手头紧啊。”

“就是,你这么有钱,也不在乎这点。”

几个学校里的痞子把王明佑围在墙角,不停地用手拍打着王明佑的脸,王明佑紧咬嘴唇,一言不发。

白子安转身看到一个男老师路过,就赶紧跑过去。

“老师,操场有一群学生在勒索同学。”

男老师皱着眉头跑到操场,看到王明佑正被打的时候,他一声大喝,冲了上去,白子安偷偷摸摸的观察道,男老师对着站在墙边的痞子们一通乱骂,嘴里的唾沫星子直飞。而站在一边的王明佑不停地抹着眼泪。

过了好一会,男老师才让他们走了。王明佑走在最后,当他走过来的时候,白子安说:“没事吧。”

王明佑用哭腔嗯了一声。

白子安笑道:“好啦好啦,别哭了,这样真难看。”

王明佑抬起头,眼睛红红的,他说:“又是你找的老师吧。”

白子安笑着说:“是咯,好啦,走吧。”

夕阳正好,两人并肩骑行在江边的长道上,其在前面的白子安,长长的头发被江风吹得飞舞,王明佑隐约之间味道了白子安发间的香气。

追上白子安的王明佑,对她说:“以后,你还会像今天这样继续保护我吗?”

白子安笑道:“以后?不好说啊。”

“怎么?”

“你是个男孩子,毕竟要长大,不能老是靠我啊。”白子安说:“也许哪天,我也需要你的保护啊。”

王明佑默不作声。

白子安看到他有些黯然的样子,转口安慰他说:“不用急,现在还不急。”

王明佑说:“……我会的。”

“什么?”

王明佑说:“没事。”

过了会,王明佑问道:“你会走吗?”

“嗯。”白子安说:“反正我不会永远都待在这个小地方的,没多呆一天,我都浑身难受,我真的呆够了。”

王明佑又一次沉默了。

“你怎么了,又不说话了。”白子安说:“我又不是第一次跟你说这个事情。”

“你放心就是了,我没事。”

王明佑笑了:“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白子安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是也没再问。

夕阳渐浓,王明佑看着白子安瘦弱的身躯,心里不由的一阵阵的刺痛起来,那种密密麻麻的刺痛让他格外的难受,喉咙里好像被塞进了什么东西一样。

当然,他不知道,这不会是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也不知道,这也不是最痛的一次。

两个人刚刚骑下江堤,王明佑就拉住了白子安。

“干嘛啦。”

王明佑犹豫了一会,从包里翻出来一个小小的粉色发卡,递给了白子安。

白子安笑道:“我说,你什么时候买的。”

“喜欢吗。”

“一个男孩子,买这个东西,会很不好意思吧。”白子安把发卡放在手里反复看了很久。

王明佑刚要点头,随即又用力的摇了摇头。

“你还是戴上吧。”

白子安说:“还是算了吧,会被白芸看到的。”

王明佑夺过发卡,给白子安戴上,笑着说:“很漂亮嘛,干嘛要藏起来?”

白子安眼里泛起了一丝丝水雾,她别过头去,说:“谢谢。”

夕阳渐好,江风习习,一切,好像都很美好……

刚回到家,白子安就看到一个男人脚步踉跄,浑身酒气的从自己家里走出来,白芸倚着门框,不停地嗑着瓜子。

没过一会,一个衣冠不整的女人从她家里走出来,顺手塞给白芸两张百元票子,白芸撇撇嘴道:“这次看来赚了不少,给的场地费也多了。”

那个女人懒懒的说:“你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难怪满街的老婆子都斗不过你。”

“行了,懒得跟你说就行,赶紧回家给你家老头做饭去吧,下次别再来我这里了,离你家太近了,容易被看到。”

女人刚走,白芸就看到了白子安,她说:“臭丫头回来啦,磨磨蹭蹭的,是不是被老师罚站了。”

白子安懒得理会她,她绕过白芸,从客厅桌子上的饭罩子里拿了饭,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轻轻地把门带上。

白子安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作业,没一会就写完了,其实学校布置的作业还是不少的,不过,白子安习惯在学校里就把作业写完,省的回家里被白芸影响。

写完了作业,白子安从衣橱的角落里扒拉出一个铁盒子,里面放着一本陈旧的黑色硬皮本子。这其实是白子安放在这个地方的第二本本子了,之前也有一本,不过在梅雨季的时候长满了毛,等白子安发现的时候,本子已经无法挽救,她看着一手的碎纸片子,心痛了很久很久。

翻开本子,白子安拿出笔,顺着之前的情节继续往下写。

不知不觉,月起枝头,清冷的月光照亮了这个小屋,直到月光照亮了她的笔尖,她才兀然醒悟过来时间已晚。

“很晚了啊……”

白子安叹息道。

这时,她听到了门外发出的刺啦刺啦的响声,她打开门,看到了躺在沙发上已经睡去的白芸,电视已经花屏,黑白噪点照亮了屋子。

她蹑手蹑脚的跑到白芸的屋子里,拿出毯子给她盖上,然后轻轻地关上了电视,又轻手轻脚的回到了房间,轻轻地合上了木门。

门关上的时候,她轻轻地一叹。

她伸手拿出王明佑给的发卡,对这镜子给自己带上,感觉镜子里的人漂亮了一点,但是满头毛毛躁躁的头发如同杂草一般四肆意伸展,实在是和这个发卡不相称。

她把发卡拿了下来,放进了铁盒子里。

等哪天可以了,再把它拿出来带上吧。

而此刻,王明佑正在家里拼命地做着俯卧撑,瘦弱的胳不停地颤抖着,头上的汗一滴一滴的落在潮湿的水泥地面……

在这个闭塞的江边小城,没有秘密可言,稍微一点小事很快就会被添油加醋的传的到处都是。

越是无聊的地方,越是需要人为制造的惊奇。

特别是她的那位好妈妈,白芸,她的好事几乎成了全城的人最喜欢谈论的话题,无论这些人到底认不认识她。一开始的时候,白子安还会觉得愤怒,甚至去争辩,但是时间久了,也就坦然了,有时候,白子安会想,人,其实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再多的痛苦,最后也会适应,也会淡然,也会熟视无睹。

正在家写作业的她,耳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传来了王明佑和其他人吵架的声音,对方一听就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嘴里各种脏话和生殖器乱飞,而幼稚的王明佑显然不是对手,只能尖叫着喊道。

白子安走出去,看到王明佑还在喊着,她偷偷地给王明佑递了个眼神,王明佑一开始不为所动,直到白子安暗示了好几次,他才停下。

“干嘛跟那个大妈吵架啊。”

王明佑气呼呼的说:“谁让她说你坏话的。”

白子安笑了,她不问都知道那个老婆子说的坏话是什么内容。

“就为了几句话,你就跟人家吵啊。”

“就是不喜欢这些大嘴巴到处造谣。”

“好啦,这样的事,以后就不要管了。”

王明佑不解的问:“你就一点都不生气?你的脑子是不是坏了。”

白子安说:“我生气,但是没用,我脑子没坏,所以才知道不能去争辩。”

“为什么?”

“因为毫无用处,只能徒增笑料。”

王明佑不再言语,只是低着头跟在白子安后面。

“我……还不是想……为你做点什么嘛……”

白子安心头一颤。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行了,你赶紧回家吧,明天考试呢。”

“嗯。”

白子安回到家,透过窗,一直偷偷地看着王明佑瘦弱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街角。

白子安偷偷地一笑,然后瞬间恢复了平静,因为身后的白芸。

“死丫头,又在发骚啊,冲着谁笑呢。”

“没有,你看错了。”

“你以为我瞎啊,看不出来?”

“好啦,别吵了,我回房间了。”

“呦呵,你还敢顶嘴了。”正说着,一巴掌闪到了白子安的脸上,白子安苍白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你个野玩意,敢跟我顶嘴啊,疯了把你。”

正在这时,对门的大妈看到了这一幕,嘴上又开始碎碎起来。

白芸看到了,她冲着那个大妈大喊道:“你看看看,看什么看,小心眼睛长鸡眼。”

“呦呦呦,干这种事情,还不许人看啊”

“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你这个**鸡。”

一来二去,两个人又吵了起来,白子安趁机回到了房间里,这一刻,她在心里由衷的感谢那个满嘴污言秽语的大妈。

脸还是火辣辣的疼,可白子安根本哭不出来,这些年流过的眼泪太多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还剩下多少,还是省着点用吧。

“白子安,班主任让你去一下。”班长廖罗藩阴阳怪气的吵白子安喊道,说完还说:“不愧是咱们班的第一名啊,老师就是重视啊,像我们这种人可没有这个机会呢。”

廖罗藩是学校里出了名的皮孩子,同学们经常会谈论他小的时候的各种事迹,而他仗着自己跟校长多多少少有点亲戚关系,在学校里也是为所欲为,欺负同学那是家常便饭,跟同学要钱那更是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而白子安这种几乎是全校同学共同欺负的对象,在他眼里,就只剩下被他讽刺挖苦恶作剧的价值了。

白子安走出教室,经过了潮湿嘈杂的走廊,每天早上,学校的地面总是被各个班的值日生用拖把弄得到处都是水,地面未干,学校里的学生就踩着地上的水疯狂嘻嘻打闹起来,原本就不怎么干净的地面更是沾满了泥土。

“报告。”

“进来。”

老师的办公室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道,一年四季从未断绝,闭着眼睛的话,还以为来到了医院。所有的老师都把自己尽量的所在那张又黄又土的办公桌后面,几个抽烟的老师的桌子上,一缕青烟轻轻飘起又消失不见,劣质香烟的气味混合进消毒水味里,让整个空间里的空气变得更加难闻。

“来啦?”

艾龙咳了几声之后说:“最近学习上还可以吗?”

“还好吧,没什么大的问题。”

“嗯,我知道,你是咱们学校最让人放心的学生了,我觉得你没问题,不过你还是要多多的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毕竟机会难得,要把握住。”

“我明白了,谢谢老师。”

艾龙点点头,然后从抽屉深处托出一本厚厚的本子,放到白子安手上说:“这是老师自己做的复习册,你多看看,所有考点和难点都在这上面了,以你的水平,稍微一努力应该就不成问题。”

白子安捏着本子重重的一点头:“是,老师,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艾龙笑道:“别光谢我,这里面,小李老师出了不少力,到底的是高材生,就是有水平,比我强多了。”

艾龙笑了一下,然后朝她挥挥手,白子安一鞠躬,轻轻地转身离开。

从办公室出来,迎头碰上了王明佑,他悄悄地问:“老师找你有事?”

“没事。”白子安说:“你这是跟踪我啊。”

王明佑脸色微微一红:“没,就是碰巧遇到。”

接着他说:“嗯,下午转角老地方。”

“嗯。”

点到即止,不需多言。

乱哄哄的上课,乱哄哄的放学,今天的生活还算是平静,至少除了早上的小小闹剧在没遇到什么破事了,心情很好。

收拾好东西骑车沿着小城的大路行走,周围矮小的灰色小楼沿着街两侧排开,头上的天空被杂乱的电线割裂,周围熙熙攘攘,地上的垃圾也永远都清理不干净。

从学校出来第十一个十字路口左转,往里再走一下,是一间已经很破旧的小店,这是这座小城里唯一的一个书店,铁皮招牌布满锈迹,上面斑驳不清的书店二字和周围到处都是发廊、饭店和迪厅的环境极不协调,就像在啤酒里倒进了一杯清茶一样。

这里也是自己学校的那些同学绝对不会来,现在的他们应该聚集在网吧,台球厅或者在某个小巷子里打架。

推门而入,门上的铃声清脆悦耳,王明佑早就在里面等着了,他总是会拿一些很高深的书看,那些书光看书名白子安都会觉得头疼,真不知道王明佑的脑子里那个地方线路不对。

老板头也不抬的说:“来了啊,新书上架了,自己看看吧。”

“嗯。”

新书书架上,花花绿绿的新书排成一排,白子安抄起一本小说,找了个地方坐下,安静的看着。

“你就不能看点别的东西吗?”

“我喜欢。”

“这些都是假的。”

“你看的那些也都是虚的。”

王明佑无言以对,只好说:“那你看这些书是在看什么。”

“梦。”

王明佑无奈的摇摇头,和白子安并肩而坐。王明佑的心思根本没在书上,鼻翼之间是白子安身上的香气,他把身体朝白子安靠了靠,白子安没有反应,眼镜继续盯着书本。

王明佑悄悄地把手放下来,顺着衣服探过去,突然碰到了一个柔软温暖的东西,他猛地收回手,用余光偷看白子安的反应,看到白子安还是没反应,他长舒一口气,又把手探过去。

“你在干什么。”

“啊!没什么。”王明佑赶紧问道:“你在看什么书啊。”

“似水流年轶事,陆琏的书。”

“哦,你很喜欢吗。”

“恩。”

“你都没看过。”

“……”

看到王明佑满脸通红的样子,白子安笑道:“平时说你是个小孩子你还不服气。”

白子安轻轻地握住王明佑的手,放在两个人的腿之间,转过头去继续看书。

一丝夕阳穿过小巷,透过斑驳不清的玻璃,映在白子安的书页上,反衬着白子安干净的面庞,王明佑转过脸看书,却看不进去一个字,眼睛总是瞟着白子安。

“专心看书。”

“啊……知道,我……”

从书店出来,两人并肩骑行,一路上王明佑说个不停,白子安只是简单的回复几句。

“那个,白子安。”

“嗯。”

“我说,你很漂亮。”

说完这句话,王明佑看到白子安的脸上透出了一丝红霞。

“以后你最好不要对别的人说这句话。”

“绝对不会。”

先到王明佑的家,白子安正要走,王明佑拉住了白子安。

“什么事?”

王明佑由于良久,说:“没事,回家早点休息。”

接着昏暗的灯光,白子安分明的看到了王明佑脸上的红色。

“好,你也是。”

“晚安。”

“晚安。”

王明佑转身离开,脸上还是如同被火烧过一般,他用手轻轻地一碰,热得烫人。

没走多远,王明佑偷偷地回头一看,发现白子安还在原地看着他,他赶紧转头,继续往前走,脸上更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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