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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轩辕录》第二十一回 蛱蝶园适逢黑蛱蝶 凤凰山偶遇白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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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朱九真设下阱陷,将雀符锁住石虎妖灵,使之不能遁逃,即化作一块顽石,却似个房子大小。朱九真道:“这个破孽畜可恨,打不烂它的!等我一把真火烧作灰尘,看它可还猖狂不猖狂了。”一语未了,忽听天上一声啸唳,穿云裂石,摇山振岳。朱九真都道:“母来矣,回去罢。”说着,即解化作九点星光,杳入云中。俄见一朱鸟飞堕山巅,蔽亏日月,衔石而去,高翔远引,渺然不见。

却说众人看得明白,见朱雀衔石已去,妖氛既扫,林壑清宁,遂下山来,往西而去。沈玉清等因说道:“今番虽未动手,亦令自以见识。”云敷笑道:“常言‘多见者识广,博览者心宏’;又道是‘强学博览,足以通古今’。况《书》亦云:‘人无于水鉴,当于天下鉴。’天下之事有善有恶,任善人则天下安,用恶人则天下弊。贤愚之内,情有爱憎。憎者唯见其恶,爱者止见其善。爱憎之间,所宜详慎。若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去邪勿疑,任贤勿猜,可以兴矣。正所谓‘前人之事,后人之师’,世事皆可为我之鉴也。”霜茹等笑道:“幸而理治是男人们的事,我们女孩儿家,况修仙者于世无涉,可以不必学这些理治之道。”云敷道:“荀子云,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故君子曰:‘学不可以已’,是固然矣。然亦须博学,亦须精思。岂不闻‘世事茫茫难自料’,焉知日后其无用耶?”

正说着,忽听得山间兵刃交加,争斗吵闹之声远闻林外。众人听了一会,原来是伏虎庄的武人,以及十方而来之术者。只因被大乱风吹散,或飞坠山间,或荡堕谷内,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虽然形躯有损,却幸性命无虞,只是品物散乱,遂有贪昧饕餮之人,乘时趁乱,或恃武艺而瞒心,或仗势众而昧己,以致争斗相杀之事。当是时也,彼此混昧,其气愤盈而怒若强弩之发,此其势固不可得而和也。云敷因叹道:“古人云:‘勇敢强有力,而不用之于礼义战胜,而用之于争斗,则谓之乱人。’我当年游历,尝见世人,谦逊之风,良可嘉尚。及其见利则趋,见便则夺,惟恐或后于人,虽骨肉亦疎绝,契交反眼不相识。已挤沟壑,犹下石不休;方困蒺藜,尚弯弓而相射。人有贪婪之行,则有争斗之患。虽酒食游戏相征逐,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而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负,真若可信;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反眼若不相识;落陷穽,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似这般私争忿斗之事,皆起于人心之贪婪者也。”若梧等听了,俱点头感叹。

走不多时,忽于轻烟薄雾之中,又见一座高山巍峨。于是促马登崖,从下逶迤而上。真个大势峥嵘,危乎高哉!践蹊隧之危阻,登岧嶤之高岑。出山岫之潜穴,倚峻崖而嬉游。但见重岩叠嶂,高岸浚流,云岫插簪,野涨挼蓝。说不尽这霞衣霞锦千般状,云峰云岫百重生。峰岫嶤嶷,云林森渺。峰岫嶤嶷飞鸾鹤,云林森渺隐虎彪。深谷下寥廓,层岩上郁盘。逐晚风麋鹿群游,含夕照草树芊绵。岩溜喷空晴似雨,林萝碍日夏多寒。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山岫层深,鸟道褊狭,林鄣邃险,路仅容轨。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鸿雁将飞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晓禽暮畜,寒鸣相和。峭壁突兀倚青天,巨涧泉流鸟道悬。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巘多生怪柏,危峰独长奇松。山峻高而蔽日,壁崔巍而回云。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不可胜览。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有诗为证,诗曰:

西登青云峰,南见瀑布水。

挂流三百丈,喷壑数十里。

欻如飞电来,隐若白虹起。

初惊河汉落,半洒云天里。

仰观势转雄,壮哉造化功。

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

空中乱潈射,左右洗青壁。

飞珠散轻霞,流沫沸穹石。

观彼真名山,对之心益闲。

无论漱琼液,还得洗尘颜。

众人长蹈垢尘,今见此山水,游遨其间,跃马登巉岩,腾驹度绝壑,真令人神清气净。一时来至山顶,若乃置身于霞气云表之上。但见林花含露,径草牵风,说不尽那岩姿意态淡无弦,烟影天机灭没边。于是驻马遥观,仰瞻俯映,弥习弥佳,目所履历,未尝有也。若梧见此光景,乃笑道:“此间形胜,真可谓程途一大景也。”云敷笑道:“今观此景,必有高人隐姓名。”千灵见了这个去处,因从袖中取出蛟泡来道:“轩辕哥哥,就在这里放生可好?”轩辕点头。千灵遂向那蛟说道:“从此后潜灵养性,再不可危害人间了。”说毕,吹口仙气,那泡飘飘飖飖,落于涧中,遇水即破。只听霹雳一声,振涛激响,俄复不闻。从此后,伏涧潜流,俟庆云以腾竦,阶劲风以凌虚。此诚所谓蛟龙得水而神可立也,虎豹得幽而威可载也。

云敷道:“这崖涧深有万丈,非化龙无以出此。”若梧也道:“这正是个潜灵养性之处,不怕它再出来伤生造孽了。”云敷方欲说时,忽若梧指林中黑影与众人看道:“你们看那林里,怎么像个人在雾影里去了?”如是也道:“我也恍惚看见一个人影儿,不知是谁?”玉清等道:“此间险绝之极,人迹稀逢,敢是个鬼罢?”云敷笑道:“咱们修道之人,又怕什么鬼了?况此间景物澄鲜,断无鬼怪之患。”云罗笑道:“是人是鬼,咱们瞧瞧去就知道了。”于是穿过云林,俄见一座山园,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株梅竹掩映。柳若梧、冷如是等道:“好个所在!”于是来至门前下马,只见门上有一个木牌,牌上写着“蛱蝶园”三字。但见岩泉泛碧,山溪涨绿,篱落飘香,榆荫舞蝶。一湾绿水人家绕,两溜青篱山园护。又见那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晚禅则千转不穷,暮鸦则百叫无绝。风晚鹅鸭横波去,日暮牛羊饮道边。竹门茅屋槿篱笆,看似田家,又似山家。正赏玩间,忽听园中有人作歌曰:

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

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

山上小堂巢翡翠,花边高冢卧麒麟。

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荣绊此身。

朝回日日浣纱衣,每日溪头尽醉归。

酒渍寻常行处有,人生百岁古来稀。

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

传语风光共流转,暂时相赏莫相违。

众人听了,是女子的声音。歌音未息,早见园内走出一个人来,韵度绰约,蹁跹袅娜。头上翠钗金作股,钗上蝶双舞;腰间宝带云裁段,带间雁独飞。众人见是一个女郎,真个貌容娇嫩,风致娴雅。那女郎才自开门出来,忽抬头看见一群人站在园外花阴之下,不觉吃了一惊,只见一个个款段超逸,迥非凡品可比拟者。众姣见此女郎,一个个都诧异,原来此间真有人家居住。正疑惑间,只见那女郎问道:“你们是谁?到我山门何故?”若梧乃道:“我们是江湖中人,今日偶游至此,如有惊扰处,望姑娘容谅!”女郎闻听,含笑说道:“早知远客到来,则合远迎,接待不周,勿令见罪。今日有幸相会,如若不弃山家寒微,就请进来歇歇如何?”若梧见说,乃含笑道:“如此多谢了。”女郎笑往里让,众人道:“搅扰了。”于是大家进入,只见入门便是曲折花径,梅竹杂植,夹路而栽。含露桃花开未飞,临风杨柳傍客垂。人间春期已晼晚,山中夏令犹芳菲。风袅庭花,云埋径草。风袅庭花扫更落,云埋径草踏还生。须臾,来至中庭,女郎自并了三张竹案,又掇了二十几个竹墩出来,乃在大梅花树下摆好。

女郎乃道:“山家清寒,请随便坐好。”众人道了谢,依次坐了。女郎便问:“远客才来,不知饭否?”若梧、如是都笑道:“我们已用过饭了,多承姑娘下问。”女郎道:“虽是山家清寒,不堪待客,幸有野蔬粗饭可以充饥,如雅客不嫌,愿表献芹之意。”若梧等笑道:“不敢仰费中厨,来供下客。我等今日游历至此,不期天晚,如姑娘见爱,就借宝园歇息一宿,足感盛情,明日一早就行。”女郎见如此说,便笑道:“这有何不可,只管住下就是了。”又道:“俗语说:‘见客莫向前,做客莫向后。’如尚未用饭,只管说知,我好炊爨,不要拘礼才是。”若梧等笑道:“实已用过,多承姑娘盛情。”女郎见说,便不再请,因欠身谢罪道:“恕轻慢之罪!这会子不得和你们说话儿,等我闲了咱们再说话儿罢。”若梧忙起身亦让道:“姑娘请便,我等乃游历之客,不劳相陪。”说着,女郎已出前院去了。

这里众人且赏玩景致,看不尽这竹林果园,芳草甘木,夕阳斜照庭院静,晚风暗度池塘曲。砌花含露两三枝,如啼恨脸。庭草结霜百十丛,似蹙愁眉。众姣看了一会,因说道:“这高山虎豹伏藏之所,想不到竟有人家居住。”如是道:“这个所在高雅的很,或是我们遇见仙隐了,也未可知。”云敷道:“我看她姿度卓荦不俗,有仙都羽化之灵姿。古人曾云:‘山林之中非有道也,而为道者必入山林,诚欲远彼腥膻,而即此清净也。’故凡为道合药,及避乱隐居者,莫不入山。是以古之道士,合作神药,必入名山,不止凡山之中,正为此也。故云名山为合药之所,而修仙者之所善也。是以大抵世间修炼之士,莫不飘渺绝迹幽隐山林。”正说着,只见那边青烟袅袅,碧雾蒙蒙。既而闻得一阵清香,原来女郎正在厨中炊爨。诗曰:

山家蒸栗暖,野饭射麋新。

紫蕨与红粳,寂寞养残生。

一时,女郎吃过晚饭,即便手捧了一坛子亲酿花醪,以及二三十个精致竹杯过来,乃向众人陪礼说:“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山家并无好物待客,只有亲酿的花醪一坛,虽是粗物不堪,亦尚能醉客。”说着,一一与众人倒上酒来。若梧因问道:“这里荒山僻地的,姑娘怎么一个人居此绝境?”女郎见问,便笑道:“说来话长。我原是卧虎镇的居人,自八百年前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众姣都诧异,看她容貌娇嫩,却这样有历纪。若梧忙问道:“这是为何?”女郎乃叹道:“虎生犹可近,人熟不堪亲。我当年因入山采药,有缘得遇一位游方的高人指点,又传授与我修真炼气之法,以及药石符水之方。不想后来忽然下了一场大雨,以致山水暴出,漂溺宅舍,溺死五千余人。而后疫疠流行,民皆疾也,死者填街塞巷,惨不可言。我虽授符水之术,然功行浅薄,未足以扶危。当年救活的虽也不少,然居人有嫉我之术者,是以造作谣言,说洪是我所引,疠疾是我所招,遂见疑于居邑。因此人皆忿疾,不以我为德,反以我为仇,所谓‘一人传虚,百人传实’,信不妄矣。父母以我为妖属,朋友视我为邪类,骨肉犹恨于外人,反眼若不相识,都不容我安身。这可是俗语说的,‘入山不怕伤人虎,只怕人情两面刀’。故我秘影穷岫,孤栖幽草,与梅竹为友,与虎豹为亲,随分耕锄收地利,他时饱暖谢苍天,再不与世人往来。暇时修炼,忙时耕织,守此清凉寂静之道,不想竟得延蟪蛄之命,而有历纪之寿,亦可谓‘因祸为福’了。”

若梧自掇了一个竹墩,放在竹案旁边,说道:“姐姐请这里坐,咱们好说话儿。”女郎于是坐下,若梧替她倒了一杯酒。云敷乃道:“自来世之俗者,惑于是非,昏于利害,见人之有技,冒嫉以恶之。士则嫉贤能,女则妒容媚。世混浊而嫉贤,好蔽美而称恶,自古皆然,人情之所不能免也。女无美恶,居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疑。故扁鹊以其伎见殃,仓公乃匿迹自隐而当刑。缇萦通尺牍,父得以後宁。故老子曰‘美好者不祥之器’,岂谓扁鹊等邪?若仓公者,可谓近之矣。”女郎道:“正是古人常说得好,‘凡人心险于山川’。圣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据我说,这也罢了,偏要处乎尘垢之中。”云罗笑接道:“古人云:‘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然世之险徼者,摇脣鼓舌,擅生是非,挟己憎爱,依其形势,以造浮说,谗人罔极。饰邪说以浸润,搆谤累于忠贞。伯夷非亡欲,矜清之邮,以放饿死;展季非亡惰,矜贞之邮,以放寡宗。王弘之拂衣归耕,逾历三纪;孔淳之隐约穷岫,自始迄今。且夫唐虞之世,未必尽是忠良;即今岩野之间,安得不遗贤彦。固自来清贞之误善之若此,皆因人心险徼幸之所致也!故圣人深居以避患,静默以待时。椎拍輐断,与物宛转,舍是与非,苟可以免。固屈伸俯仰之间,抱命不惑而宛转,则祸福利害,不足以患心。”说着话,早不觉得天晚。但见日落西山藏火镜,月明东海现冰轮。

众人吃酒赏花,直饮到梅梢月上。女郎道:“天黑了,待我掌灯来。”若梧笑道:“这般月亮,不用灯罢。”因请问其姓名。女郎道:“当年我身已与名俱灭,如今已不记俗名姓矣。只记当年居人都叫我作‘黑蛱蝶’你们如今即此之谓罢了。”这正是流离木杪蛱,翩跹花间蝶。若梧等听了,都笑道:“这个名姓倒对了,果然是个蛱蝶儿。”大家吃酒闲话,不觉酒坛已罄。蛱蝶因向众人说道:“今宵月夜未央,雅客尚能饮否?”若梧、如是都笑道:“山川道远,口腹知恩,一杯足感盛情,况一坛乎?且今已有三分酒意,不敢多费。”蛱蝶道:“这是百花蜂蜜酒,如今伏中,正好解暑,即多吃几杯何妨!”若梧笑道:“俗语说:‘渴时一滴如甘露,醉后添杯不如无。’这样就好。”蛱蝶道:“常言‘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又道是‘有花方酌酒,无月不登楼。’今宵良辰,有花有月,正好饮酒。初会虽不敢言知己,亦何相见之晚也。可是说的,‘是亲不是亲,非亲却是亲’。你们既云江湖中人,岂不闻俗语说的:‘遇饮酒时须饮酒,得高歌处且高歌’。”

若梧见如此说,因陪笑道:“既蒙厚爱,何敢拂此盛情!”蛱蝶听了,十分欢喜,又去捧了一坛子花酿过来。众人复又吃酒赏月,正是寂寞更长,欢娱夜短,早不觉东方发白,月晓星沉。众人于是起身告辞,蛱蝶道:“急行慢行,前程自有许多路。若不嫌山家清寒,就住个十天半月才好,游历也不在这一时。”云敷笑道:“相见易得好,久住难为人。”蛱蝶见说,也含笑道:“你有这样想,我没这样心。”若梧笑道:“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我们游历之人,实不便久住。”蛱蝶听了这话,心中情知难留,因说道:“去时终须去,再三留不住。既然你们执意要走,我也就不苦留了。只是你们此去,须要小心些儿。此间山道险危,不比尘世路也。”云敷笑道:“这话可说错了,二者比起来,世路还险百倍呢。”众人道了扰,一径出至园外。蛱蝶送至门外,看他们去远,方掩门进来。一时回至院中,收拾杯盏时,忽见竹案上有一粒金丹,不觉发了个怔,且坐着出神,不提。

却说众人骑马下山,度绝壑,逾巉岩,真犹上高陵之颠堕峻溪之下也。若非天龙马有腾踔飞超之气力,第二个凡驹也难践此倾危之道。众人御龙马,倏已至山下。灵素因说道:“想来人心不过一握,怎么谓之‘凡人心险于山川’?”云敷在旁听见,因说道:“孔子曰:‘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天犹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愿而益,有长若不肖,有慎狷而达,有坚而缦,有缓而悍。故其就义若渴者,其去义若热。故君子远使之而观其忠,近使之而观其敬,烦使之而观其能,卒然问焉而观其知,急与之期而观其信,委之以财而观其仁,告之以危而观其节,醉之以酒而观其侧,杂之以处而观其色。九徵至,不肖人得矣。’正是俗语说得好,‘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复小人心。’但凡险徼之人,其心也鄙,其情也毒,腹肠百变,机阱万端,其险也如此,所谓‘心如山川,胸若城府’,莫能测也。”因念道:“乾坤常简易,险阻知最精。尧舜何艰难,难在知人明。孔子每所患,因予犹改更。险如彼山川,无如世人情。明天而昧人,古人所讥评。卓哉子陆子,高具双眼睛。气貌才一顾,肺肝见如倾。或但因传闻,能见人生平。万象悉呈露,如揭日月行。”灵素听了道:“依姐姐说来,还是这山水更有趣儿呢。”云敷笑道:“可不是呢。人心一摇,事或叵测,莫觉莫悟,无明者无所染。当日庄子《列御寇》有云:‘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如此而已,不亦乐乎?”

于是说说笑笑,游遨山水,造历世情,晓行夜止,渴饮饥餐。走有五六日程途,忽又见一座高山。若梧在马上遥指道:“我记得这山名唤凤凰山,山下有一座凤凰城。”如是道:“咱们当年游历,虽也路过此城,只未曾细细的赏玩过,不如趁今日顺路,大家进城瞧瞧如何?”云敷道:“知事少时烦恼少,识人多处是非多。我看这城上烟云散乱,只怕如今风俗不好,不去也罢。”云罗笑道:“是非终日有,不听自然无。想必姐姐仙体不惯凡地,世人睨睨不涉你目,世人碌碌不涉你足。但只咱们所以游历,原为的是见识世情,增益其所不能。既如此,岂有避是非者哉?”云敷听了笑道:“我是针线拘系,缝半边忘半边,错了见识。如今我也不过是个大俗人,说什么仙体不仙体的话!”说话之间,已来至城下。只见铜墙百尺,金墉万仞,真好个城池!

于是大家下马,进入城中游赏,观者充塞街衢,不可胜数。但见人烟阜盛,花柳繁华,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举邑树梧桐,满城栽篁竹。结实商秋,敷华青春。奏箫韶以九成,待凤凰之来仪。生枝而布叶,垂阴亦流芬。渚蒲抽芽剑脊动,岸荻迸笋锥头铦。更见城垣峻整,街衢宏阔,真好个王都。披三条之广路,立十二之通门。外则峰岫拱列,内则街衢洞达,闾阎比栉,九市开场,货别隧分。河堤绕绿水,桑柘连青云。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既庶且富,娱乐无疆。王都千里之畿,辇毂五方之地。冠带交错,方辕接轸。公卿委累,贤彦骈繁。都人士女,殊异乎五方。游士拟于公侯,列肆侈于姬姜。乡曲豪举,游侠之雄,骋骛乎其中。说不尽这窈窕气象,富贵风流。王都观阙双巍巍,腾蹋众骏事鞍鞿。迤逦楼台列,参差闾井分。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初来乍见,真个是凤城含灵气象和;次后细观,果然也凰都韫异品物奢。

未几,来至一酒楼上房中歇下。正说话间,只听外厢吃酒之客都纷纷议论说:“近因王妃有心疾之痛,沉疴伏枕,淹延日久难痊。本城名医,屡选良方,未能调治。故凤凰城主出给榜文,普招天下贤士,不拘北往东来,中华外国,若有精医药者,请登凤宫,疗治王妃。稍得病愈,愿将千金酬谢,决不虚示。”那边座上又说:“这何足道哉。如今城主又新出了一张招贤榜文,谁要治好了王妃的心疾,且年未登三十之贤彦者,愿将凤凰公主招为驸马,但年登三十以上的儒士,则赐与五品之职。余者奉谢千金,良田百亩。”这边席上又说:“你们道这凤凰公主是谁?就是白帝的亲侄女,当今凤凰城主的女儿,满城人传说才貌俱全,如今封号‘白凤凰’者,今年才只十五岁而已。”

诸客听了,都笑道:“这么一个凤凰蛋似的公主,明儿不知哪一个有福的消受得起?这正是‘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一客又道:“咱们这起黎民百姓,文不文,武不武,只管自吃自酒就是了,何必在此妄想痴心的往上攀高?”正叹笑间,忽一人道:“你们不知。我先年间曾闻得游方士说:‘城北凤凰之山,高四千五百仞,上有百顷池,有凤凰之花,轻而坚劲,一枝千花,千年一开,随风靡靡。人若有缘,得那花儿熬药,凭你何疾,服之即愈。’然神物却非常人可享者,况草木以时生,器物以时靡敝,千年之期,谁得而运遇也?而且上古传说,此物有凤凰守护,又有神仙设验,虽腾云之辈不能飞度,即御风之流莫能速达,非德仁之士,无以致乎其道。奸狡嗜欲之辈,必迷惑于山间。从古至今,往而殒身腑冷不返者,不可胜数。”

诸酒客闻听,便取笑说道:“这倒不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谋到了,靠祖宗的保佑,有些机会,也未可知。岂不闻‘志士幽人莫怨嗟,古来材大难为用’;又曰‘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昔者,姜太公之鼓刀,遭周文而得举。如今混浊扰攘之世,正该我们这起下流人物作兴起来。趁此百年不遇之机,何不狠心舍命试试?如若菩萨保佑,一旦功成,何愁不可以画麟台?正是俗语说的,‘时运未来君休笑,太公也作钓鱼人’。我们这起屠狗卖缯之辈,或一时命运两济,焉知不能附骥之尾,攀龙鳞,附凤翼,垂名帝廷,德流子孙,亦未可知也。”于是纷纷议论不一,也有羡慕的,也有嗟叹的,也有讥刺的,又有一等半瓶醋的读书人,说是‘富贵定要安本分,贫穷不必枉思量’的,虽面上全无一点羡意,然遐思遥爱之心潜炽。诗曰:

贫儒应叹羡,寒士定留连。

惺惺常不足,懵懵作公卿。

众人于上房闲坐,一则察听消息,二则聊为少憩,三则众姣癖性喜洁,故也不吃其酒饭。当下一字不落,俱听得明白。云敷因叹道:“今世之儒士自以为得正心诚意之学者,皆风痹不知痛痒之人也。况兵兴之世,武贵文寝,俗人视儒士如仆虏,见经诰如芥壤。再有一等昏主乱君之妖孽,废敬上畏法之民,而养游侠私剑之属。虽运数或者暂未绝其国,使昏昧者获有所知。然人若不为之深思远虑,措之于安平坚固之地,以保万世无疆之休哉。比如人马之陷溺,而欲拯之于安平之途,诚不自知其过虑也。”如是笑道:“我们修仙之人,身在世外,那里管得许多!”若梧等也都笑道:“正是。我们这起‘外人’,不问人间的废与兴。再者,也没这个理治的大才,那里管得人间世务呢?”云敷也自笑道:“我才也不过有感于心,一时发于口舌,语及世务。咱们修习玄静,自管不得这些。”玉清等道:“方才听他们说此间有凤凰,不知真假?”若梧道:“我闻上古有云:‘凤凰者,灵鸟仁瑞也。雄曰凤,雌曰凰。’然这不过是传说而已,难道世间真有凤凰不成?”

云敷道:“《孔演图》纪载:‘凤为火精,生丹穴,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身备五色,鸣中五音,有道则见,飞则群鸟从之。’又有《广雅》云:‘凤凰,鸡头燕颔,蛇颈鸿身,鱼尾骿翼。其身五色:首文曰德,翼文曰顺,背文曰义,膺文曰仁,腹文曰信。雄鸣曰卽卽,雌鸣曰足足,昏鸣曰固常,晨鸣曰发明,昼鸣曰保长,举鸣曰上翔,集鸣曰归昌。’而且《山海经》亦有纪载,其中《南山经》上说:‘丹穴之山,其上多金玉。丹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渤海。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凰,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又有《海内经》曰:‘有鸾鸟自歌,凤鸟自舞。凤鸟首文曰德,翼文曰顺,膺文曰仁,背文曰義,见则天下和。’再有《尚书正义》说:‘雄曰凤,雌曰凰,灵鸟也。仪,有容仪。备乐九奏而致凤凰,则余鸟兽不待九而率舞。’《说文》亦云:‘凤之象也,鸿前麟后,鹳颡鸳腮,龙文龟背,燕颔鸡啄,五色备举。’而天老则曰:‘凤之象也,鸿前麟后,蛇颈鱼尾,鹳颡鸳思,龙文虎背,燕颔鸡喙,五色备举。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翺翔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羽弱水,暮宿风穴。见则天下大安宁。’更有上古传说:‘天地之气,合而生凤。’故云凤凰以天为父,以地为母,翱翔于天地之间,栖止于梧桐之上。诸如此说,虽繁乱不一,然其中终有其同异之处,亦可窥其一二之真传者。”

云罗笑道:“传书之辞,易为藻饰,虚而无征,且其间终不能无所舛错,以致疏遗误失差违者甚繁。古人云‘无征不信’,既其传说此间有凤凰,咱们瞧瞧去就知道了。”若梧等都笑道:“正是。以前也只在书上见有纪载,究竟未曾亲眼看见过活凤凰,咱们今儿倒要瞧瞧是怎么模样。”于是,径跨马直出北门,只见薄草靡靡,联延夭夭,越香掩掩。少顷,来至凤凰山下,顾见云中巍峨,插青霄而秀出,舒丹气而为霞。若非烟褰雨霁,不辨此名山矣。既而循路登览,玉石嶜岑,丹青玲珑,山林幽岟,川泽回缭,泉醴淡漫,洪涛溶沉。夏有凉爽之风,暑无炎郁之气。珍禽翔天,异兽行林。遥看山水丹青杂,近观烟云紫翠浮。众鸟翩翻,群兽駓騃。伯益不能名,隶首不能纪。木则枞栝棕楠,梓棫楩枫。草则箴莎菅蒯,薇蕨荔苀。吐葩飏荣,布叶垂阴。梧桐弥皋,篁竹被冈。虽仲夏之月,却百卉丛生,萋萋蔼蔼,翠叶朱茎,竹林青葱,花果含荣。凯风发而时鸟欢,微波动而水虫鸣。仰观峻崖,俯闻巨涧。仰观峻崖,鸟去鸟来山色里;俯闻巨涧,人歌人哭水声中。不管豪杰,无论俊雄。八面威气象全无,十石力身躯软瘫。

原来凤凰城中居人,因听闻榜文之事,又传说凤凰山有仙草,可以疗治百疾,于是本城乡曲豪俊之英,亦或江湖奇士游侠之雄,人人贾勇,个个争先,惟恐后于人也。但只是这凤凰山险峻异常,寻常人马如何有登危的气力?因此人马颠堕坠死者甚众,然衣冠之士,虽无身手,或聚徒众,行险徼幸,大言面欺。妄意攀龙者,涉险以进功;痴心附凤者,登危而求名。自古道‘在命则归之于天,绝意无冀;在运则归之于人,庶几有望。’正是古人说的,‘徼幸者,伐性之斧也;嗜欲者,逐祸之马也’,此之谓也。

却说轩辕等又行了半日,忽然来至一座石栈之前。但见丹崖嶮巇,青壁崎峗,歊雾漨浡,云蒸昏昧。石栈通星汉,银河落水渠。_双流逆巇道,一径涩云涛。白云顾盼风飐瀑,青崖眺望日将斜。垂崖千层,绝壑万丈。跨谷如卧虹,凌空似飞梁。黄鹤将飞而危心,青鸟待举而坠翼。路遥难骋,人弱未胜,而神工曲造,猛兕知穷,腾龙失据。瀑冲晓雾惊群雁,风飐残阳入乱烟。崩林磔石,毛群无挺险之资;荫泽风山,羽族落垂云之影。险羊肠于九折,恶鸟径而八盘。鸟径恶时应立虎,羊肠险处定盘龙。鸢飞戾天者,望栈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绝意。若梧等看了,都惊骇道奇。云敷乃道:“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

正说着,忽见崖上有一石碑,约有六七尺高。云敷指道:“那里有个石碑,咱们瞧瞧去。”说着大家下马看时,只见碑上有三个篆字,乃“落凤崖”,腹上有小小的四行真字:“石栈千寻迥,云流一线长。鵟雕应坠翼,凤凰定歇翎。”众人看罢,忽转眼瞥见那边山桃树下石上一人,似有睡去之状。大家于是来到山桃树下,却见是一个绝色的女子,雾鬓云鬟,凤衣凰裳,冰肌玉貌,雪肤花颜。娉娉袅袅十五余,倾城姿貌灿若花。面凝白纱薄,灵绣双凤凰。腰环玉带软,巧刺九鸳鸯。看似万金小姐,还似千乘公主。肌香肤腻,面薄腰纤。玉台弄粉花应妒,金堤照水柳定愁。头上攒金钗横凤,腰间坠玉佩鸣鸾。禀具花颜堪绝色,肌肤绰约真仙子。绿云低映凤凰额,胜于寿阳落梅妆。花影不离身左右,鸟声只在耳东西。真是:沉鱼落雁鸟惊喧,闭月羞花花愁颤。正猜疑间,忽见那女子梦中作歌曰:

飞来双白鹄,乃从西北来。

十十将五五,罗列行不齐。

忽然卒疲病,不能飞相随。

五里一返顾,六里一徘徊。

吾欲衔汝去,口噤不能开。

吾欲负汝去,毛羽何摧颓。

乐哉新相知,忧来生别离。

踌躇顾群侣,泪落纵横垂。

今日乐相乐,延年万岁期。

若梧看罢,因笑道:“好个美人!真像个睡西施了。但只是这么一个凤凰似的姑娘,怎么独自一个在这悬岩上睡觉呢?”云敷道:“看她的妆饰珍异,不是个千乘公主,也是个万金小姐。还记得那些人曾说凤凰公主只有十五岁,况这姑娘年貌亦与传说相符,且此去凤凰城不远,这姑娘想必就是她了。”雨菡、玉清等都道:“怎么一个公主不在宫里,却到这个险峻之处来呢?”若梧道:“如今仲夏之际,虽是天气炎热,但只高山多寒,又临瀑布之润。古人曾云‘四五月后,炎郁烝湿,一夫有疾,染习多死。’别说是千金万金的公主小姐,就是寻常人家的姑娘,睡在这个潮地方,也禁不起。”说着,便上来笑推她说道:“姑娘快醒醒儿,这潮石上还睡出病来呢。”女子慢启秋波,见了众人,先是一惊,低头看了一看自己,方知是乏了。原是来纳凉避暑的,不觉的因多走了几步路,娇袅不胜,便睡着了,心中反觉自愧。于是连忙起身,伫立桃荫之下,娇羞怯怯,低头无言。只见残花满地,落瓣盈草,梦醒藓崖花阴转,睡起苔岩鸟迹多。

若梧因问道:“姑娘怎么一个人这潮地方睡着了?”那女子见问,微腮带赤,薄面含羞,幸蒙着薄纱,半晌说道:“我因走乏了,来此花荫之下,聊踟蹰焉。不想就睡着了,多谢姐姐唤起。”神仪妩媚,举止详妍,声气清柔,言语宛转,真个似雏凤吐珠,慢啭莺喉。若梧便问:“你作什么孤身到此险远之处?”女子道:“只因我娘前儿犯了心疼旧疾,如今卧病于床枕。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就是海上方、仙灵丹,也都不见效。昨五日之前,我正在窗前翻弄医书,忽见一鹤飞来落于庭树,口衔一纸。我因出去看时,见上面写着两句言辞,道是:‘凤凰山之巅,有凤凰之草,轻而坚劲,一枝千花,采之熬药,可治百疾。’因此我就出来采药了。”云罗听了笑道:“这正是古人云,贫无义士将金赠,病有高人说药方。”若梧因含笑问她说:“你是凤凰城的公主,叫作‘白凤凰’,可是不是?”原来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凤凰公主,封号白凤凰者。当下那白凤凰见说出她的来历来,不免吃了一惊,忙问:“我们今儿才初会,你是怎么知道的?”雨菡等听了,都笑说:“真个云姐姐猜着了。”如是道:“此间崎峗险绝之所,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你既是王城公主,想凤闱万金之躯,何能涉远至此?”白凤凰道:“我从小儿便解得鸟语,可以使百鸟为我先导,故能趋吉避凶,来此险绝。”

众姣听了诧异道:“这鸟语却怎么解?”云敷道:“你们不知,古云:‘禽有禽言,兽有兽语’。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不独禽兽有言,亦且金石振响,草木发音,万物皆有声也。俗语说:‘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古之能人异士,有达灵鱼虫禽兽之类者,是识其性也。天之自然而识者,亦希罕旷绝之遇也。”云罗笑接道:“当日伯翳综声于鸟语,葛卢辩音于鸣牛,董父受氏于豢龙,是知禽兽之言也。”白凤凰道:“我先小时,常听得母后说过,当年养我的时节做了个梦,梦见一只白鹄飞入床帐,所以我的名字叫作凤凰。只从我识事以来,便解得禽鸟之语。”云敷听了道:“据此说来,你或是凤凰转世,也未可定。”雨舒道:“鱼虫鸟兽也罢了,难道金石草木也能开口说话不成?”云敷笑道:“木石虽不能开口说话,却能鼓之而振响发音。古人云‘鉴貌辨色,聆音察理’,又曰‘致知在乎格物,物格而后知至’。故能人者,据其声色之高低长短,即能辨其为之何物也。就比如丝竹之器,听箫声而知为箫所发,闻琴音而知是琴之奏,此大之喻也。再譬如世之医者,按其脉而知其病,事虽殊,而理一也。”

说话之间,不觉的天光渐晚,云日黄昏。白凤凰忙道:“姐姐们,我还要去给母后采药,恕小妹竟先要告别了。”说着便要走。若梧道:“妹妹且住,咱们一同走。”白凤凰诧异道:“姐姐们也是来采药的么?”若梧笑道:“我们倒也不为采药,倒是为瞧凤凰来的。”白凤凰不解。若梧道:“今日将晚,不是走路的时候。况此倾危之道,天堑之险,鹞鹰尚畏,况于人乎?你一个公主,虽识得鸟语,岂能飞渡耶?”白凤凰扭项看时,只见石梁九折,云栈八盘,真个似天梯垂玉宇,云桥架河汉。惊风乱飐云栈细,瀑水斜侵石梁新。横峰于千里之外,跨谷于万仞之巅。又见那林幽森黯淡,峰乱矗崎峗。炎天斜照日,瀑水喷成虹。烟岚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雾昏蒙。

白凤凰看了,心中不觉怕惧,又见天色已晚,便有些着急。然顾念无计,进止踟蹰,不知如何是可。若梧因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歇息一夜,等明早再过去不迟。”白凤凰已出来多日,因记挂着母亲,恐病不能久待;况此番原是偷出宫来的,至今未到母后塌前定省,不知此时心疾如何?故不敢迟延,便说道:“我已出来多日,恐母疾将益深,不敢久待,因此恕我竟先要告别了。”若梧见说,因道:“既是这样,我同你去。”白凤凰道:“此谷叫作‘落凤峡’,传说气象万千,异变莫测,鸾鹤之飞尚不得过,鸿鹄至此亦徘徊。我因为母采药,须过此峡,姐姐不必陪我历此险危。”若梧笑道:“我要过此峡,乃吹灰之力。”白凤凰听了,忙问:“难道姐姐有什么法儿?”柳若梧一笑,点头不语。

这白凤凰常听得母亲说过,天下有飘渺绝迹之修仙者,或隐逸山林,或游肆尘埃,名山胜川,靡不穷究。其人逾坑越谷,有如飞腾。而且超逸绝尘,独立万物之表;驭风骑气,以与造物者游。然道家秘仙术,弟子之中,尤尚简择至精,不得其人不传,弥久然后告之以要诀,故秘而不为人知者众。今见众人品貌超逸,意态闲远,便料定是陆地游闲之仙也。因陪笑道:“此谷深有万丈,遥亘千里,只除是神仙,方能够去得。我看你们这些人都有闲云体态,定非凡品,不知所从何来,或可见告否?我常听得母后说过,天地间有修真之士,常游于名山胜川之间,逾坑越谷,有如飞腾。而且仙术奇幻,能吐饭变蜂,点铁成金,不知果有其事,而姐姐亦善此术否?”若梧听了,“嗤”的一声笑道:“我虽不能吐饭变蜂,点铁成金,但逾此峡栈,想亦不难。”因向众人笑道:“趁此夕阴,咱们好走路。”于是携了白凤凰的手,穿云度雾登栈而去。

轩辕因让众人先行,自己落后。一时,大家来到云栈之上。原来这云栈只有二尺来宽,仅可容轨。忽然惊风飒起,瀑水横流。穹岩千仞敲欲裂,飞泉百寻泻云窟。千灵即轮指捻诀,旋见瀑水旁围,屹如晶壁立,狂风吹不动,瀑流浸无伤,就似几千斤重的帘帷一般。真个薄如蝉翅透斜阳,堪窥石梁风瀑影。恍若云母屏深低缟袖,宛如水晶帘动拂流黄。蒸云涵润,决天阃以滂流;吐雾烝湿,泄岩岫以浸淫。白日晼晚,明月销铄。泻雾倾烟撼震雷,横风疾雨助喧豗。争知不是青天阙,扑下银河一半来。若梧等道:“怪道叫‘落凤峡’,此间气象果然不测!”云敷道:“一物有不得其所者,则天气为之舛错。”如是纳闷道:“似这般险绝之境,此栈却是谁造的?”白凤凰听了,乃道:“传说当日有只凤凰折翼于落凤崖,后吸天元气得道真,飞于绝顶之上,验火而登仙。当其历劫之时,啼血化为瑞草。我因素日读书,曾记《百草经》有两句诗云:‘丹凤千古终难白,啼血万山都是红。’自古谣言,那凤凰成仙去后,恐世人竞进以贪婪,凭不厌而求索,故此设验,惟具德、仁、礼、义、信之人,方能逾此难险之道。”

众人缓步其间,月丽于上,山蒸于下,瞻天津之决泄,观云涛之来征,氤氲空濛,缥缈仿佛,如置身于晶宫鲛室之内。思眇眇焉若居乎虹霓之端,意飘飘焉若在乎倒景之流。一时,过尽风瀑石梁,来到一峰巅之上,不觉的晓风残月坠,疏星淡云轻。俄见铁索千尺,金绳百丈,上维巨木,下临深谷,仰视山颠,肃何千千,炫燿虹霓。但见云出断山疑画障,雾锁悬溜泻鸣琴。高山偃蹇,巨壁崔巍。喷云泄雾藏半腹,虽有绝顶莫能穷。凤鸣朝日,森梢烟雨之标;龙跃云津,盘礴江山之气。又只见金绳百丈横崎峗,铁索千尺度崄巇。众人赏赞了一番,复又登栈而行。方举步时,忽听一声霹雳,竟下起大雨来。惊雷滚滚,乱风飕飕。惊雷滚滚林响交,乱风飕飕石状变。疾雷不及塞耳,疾霆不暇掩目。列缺鞭雷轰铁索,霹雳掣电捎金绳。浸淫因诡雨,狂暴是谲风。疾雨纵横飞万剑,迅风舛错鸣千雷。金销铁熔绳索迸,云披雾裂虹霓断。彼时,冷如是掣起紫电剑,雨霖铃拔出回风剑,一个引电避雷,一个振风吹雨。千雷万霆,蓄积于紫电;一雨八风,消散于青云。众人步行其间,但见风云异变,气象万千,或播之以风雨,或威之以霜霰,或吐雾而蒸云,或击雷而鞭电,白日为之昼昏,恒星为之不见,奇诡难名,灵怪莫测。轩辕静息,众姣凝睇。林泽之闲,聊足散虑。盘白石兮坐素月,聆桐风兮寂万壑,望不见兮心氛氲,萝冥冥兮霰纷纷。诗曰:

阴晴无朝暮,紫气常浮泊。

诡然峡山中,气象压寥廓。

却说众人八盘九折,径来到一峰崖之上,只见断霓天帔垂,狂烧汉云怒,九折行来已无路,苍崖半入云涛堆。再留神细看,只见云雾之中一铁索掩映,跨谷横峡,不知长几千百尺。白凤凰正自惊愕,柳若梧先便笑道:“不知此处又有什么机关,等我先上去试试,看是怎么样。”说着将身一纵,轻轻落在铁索之上。忽听唿的一声烟火响,深谷中竟喷出火来,炎炎烈烈,威威赫赫。炎炎烈烈盈空燎,威威赫赫逐人烧。丹火腾云,赤焰冲霄。却似火轮飞上下,犹如炭屑舞西东。众人站在崖上,只见火云烈日,熇然焦灼。若梧不防,“爱哟”了一声。方欲躲闪,只觉火气阴凉,衣物悉不焦灼。于是蹑足而行,则见万焰齐发,会天大风,火势益炽,往来倏忽之间,望之如仙。少顷,若梧回至崖上,笑向众人说道:“火势虽急,却不焦灼。这铁索那边是一座悬崖,此去有千余尺长短。”白凤凰乃道:“我曾见凤城古史中纪载,落凤峡有炎火千里,叫作焚心炎火,熇然可暴炙人。”若梧听说,先便问:“什么‘焚心火’?”白凤凰道:“传说这是丹凤验火登仙时留下,遇见人,则熇然自火,如炎如焚,如燎如灼。凡狡诈倾险之人,则焚心而身不焦灼;身积恶业至重者,则焚心之后身亦焦烂,故名焚心焰,又名焚身火。然心性清澄之人,则纤毫无损。我曾听见父王说过,凡为丹火所伤之人,焚心要烧三日满,炙身须待七年期。且焚灼之疼,继之以日夜。”

若梧、如是等道:“既如此,咱们且过去再说罢。”若梧又向白凤凰笑道:“这铁索窄狭如此,你公主万金之躯,走不惯这险危之道,我带你过去罢。”白凤凰笑道:“多谢姐姐。”因又说道:“想那凤仙设验,若非心诚意洁,亲身经历,也不能求其药也。这铁索虽险,幸而我从小儿便能作掌上舞,量不难也。”若梧听了笑道:“也罢,你就先走,我随后就是,不怕你失脚颠堕摔坏了。”白凤凰笑道:“多谢姐姐了,妹妹就先走了。”说着便蹑足而上,竟从容登索而去。只见赫赫炎炎,燎云烧空,而衣物略不焦灼。众人见她莲步舒徐,体态轻盈,真个似流离云间鹄,翩跹山巅鹤。于是便都先后上了铁索,缓步而行,观炎气之相仍,窥烟液之所积,若蹈火而行上也。一时众人都度过去了,来到铁索那边悬崖之巅。只见岚雾缥缈,上出重霄,下临无地,四顾一望,并无梁栈,惟见云涛烟浪,鸿影天声。才看山隐隐烟霞润,又闻水潺潺金玉音。日氛光层宙,暄雾逐风收。霞晃朗而下飞,日通笼而上度。俯顾失丹壑,仰观临青天。曳红采之流离,飏翠气之宛延。岩泉激响飞凌喧,山瀑无声玉虹悬。一线划开云径晓,千寻曳入雾天昏。正逢岩崖照雨,云烟烂色。俄而霓虹赫然,晕光曜水,偃蹇山顶,舄奕峰巅。少顷,日曈昽而弥鲜,物照晰而愈明,白雾埋阴壑,丹霞助晓光。又见那穷岫泄云,日月恒翳,涧泉含宿冻,山木带朝霜,色笼茐,光潋滟,浟湙易见,空濛难画。

正顾之间,忽见紫雾上崖,绛氛下谷,白日飞光,碧云卷彩,残雨萧索,宿露晞曜。说不尽这光烟艳烂,水学金波,石似琼岸。错龟鳞之崚崚,绕蛟色之漫漫。俄而赤蜺电出,青虬神骧,喷云作栋,吐雾为粱,弥峰跨谷,张霄架极。众姣迫而察之,实雨日阴阳之气也。云敷笑道:“远远看着,这倒像是一座真桥。”忽见崖畔有一石碣,上写着两行十个篆字,乃是:“轻清者易度,重浊者必堕。”白凤凰看了,沉吟半晌,因说道:“先时我考览六经,探综图纬,曾看见《凤凰山水经注》上说:‘落凤峡有霓虹桥,暧昧以变,依稀不常,非虚非实,乍灭乍光。云雾不硋其色,日星不乱其形,风雨不散其彩,惟遇有缘者度之。’我小时亦常听见母后说过,这霓虹桥有阴阳雌雄之分,明灭不定,变转无常,一虚一实,每日七现,虽图纬之有载,旷世识而未逢。我虽常听得母后说过,然亦自未亲睹其景。今观此虹霓,形色和图纬不差什么,难道这便是母后说的虹桥不成?”雨菡等听了,都问:“怎么霓虹还有阴阳雌雄之分?”

白凤凰道:“我先小时,母后常说:‘虹霓者,雄曰虹,雌曰霓,虹见则雨,霓为阴气,将雨之兆。’又说:‘赤白色谓之虹,青白色谓之霓。’我亦常见书中所有之篇,多有虹霓形色之纪载,其中有云:‘若云薄漏日,日照雨漏则虹生。’又说:‘雨与日相薄而成光,有雌雄,鲜者为雄虹,暗者为雌霓。’又见《说文》曰:‘霓,屈虹青赤或白色阴气也。’再有《尔雅》之《释天》篇亦云:‘虹双出,色鲜盛者为雄,雄曰虹。暗者为雌,雌曰霓。霓为挈贰,贰盖言二。’前儿又看见《释名》一书,其中有云:‘霓,啮也。其体断绝,见于非时,此灾气也。伤害于物,如有所食啮也。’端的为是雄虹,为是雌霓?”

云敷听了笑道:“虹乃与中日影也,日照雨则有之。当日淮南子《说山训》有云:‘天二气则成虹,地二气则泄藏,人二气则成病。阴阳不能且冬且夏,月不知昼,日不知夜。’故孟冬之月,虹藏不见。虹者,阴阳交气也。是月,阴壮,故藏不见。因此,虹霓之见,古人以为阴阳交。因虹又名螮蝀,乃天地之淫气。每至夏令秋时,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则虹常双见,鲜盛者雄,其暗者雌也。自古‘天以阴阳生万物,人以阴阳定名色’,故虹霓亦有阴阳,或谓鲜盛者为阳,或谓晦暗者为阴。列子亦云:‘虹霓也,云雾也,风雨也,四时也,此积气之成乎天者也。’因此虹霓之景,不过日射水气而有,阴阳相氤而成象。故虹霓者,水气也。”若梧道:“既是水气所成之象,却何以履而行上也?”众姣茫然,云敷亦不解其所由。白凤凰道:“是了,我记母后说过:惟日当午,阴阳交感,虹霓合璧,可以通行矣。”说着,日已中天。只见云雾蒸腾,虹霓合璧,霞灿烂而先集,烟叆叇而遂多,其为状也,散漫交错,氛氲相薄。雾谷未昏先晻暧,云峡当暑亦清寒。既而云消雾散,俄见一座悬桥飞架,只有七八尺宽,赩如宛虹,赫如奔螭。张霄紫气外,架极白云端。

云敷先笑道:“果然奇异。等我先试试,看是如何。”说着蹑履而上,果然先见轻浮,到上面比木桥还稳三分。众人见她细步蹁跹,就如实地之上行也。云敷走了几步,便回身笑道:“大家快上来罢。”白凤凰听了,先就举步上去,果见虹作的悬桥如石砌,霓化的飞梁似玉堆。于是大家上桥而行,但见长空悠悠霁日悬,六翮不动凝飞烟。游鹍翔雁出其下,庆云清景相回旋。视云岫之吐翕,看霓虹之交积。云或怪彩,烟或异鳞。横峡似飞虹,跨谷如断霓。云从赤虹桥下过,人在青蜺背上行。登云如履实,踏雾若行地。若梧因笑道:“我当年历世情,曾听得说书云:‘织女七夕当渡河,使鹊为桥。’咱们今日越此虹桥,想亦与鹊桥不差什么。”

如是道:“织女不过是恶俗的杜撰,难道真有此事不成?”众姣便问:“织女是什么故事?”若梧、如是都道:“人间俗传‘织女牛郎会七夕’,其故事乃是《天河记》,言有牛郎者,偶因妻织女,不意被天帝知觉,遂责令织女归去。后来牛郎得通灵牛之力,追至上天,王母乃以玉簪为河界,唯每年七月七日夜一会。”云敷道:“这叫作《牛郎织女传》,故事虽好,亦荒唐不经之说罢了。”说着,便把俗传之事细说与众人听了。如是道:“大抵世人传书,争奇斗异各取胜,遂至荒诞无根原。似这织女之奇传,事虽称美,却虚而无征。”云敷方欲说时,只见陆雪凝道:“美则美矣,疑且疑焉。”众姣笑问:“怎么疑?”雪凝道:“圣经云:‘清虚者天之明也,无为者治之常也。’圣贤处世以德彰,真灵居天以道闻。凡人修仙,且清虚以守神。真灵达道,岂混沌而迷心。”

云敷听了,拍手笑道:“这话说的极是。世立传书,有乖事实。举之《春秋》,则明白而有实;合之《左氏》,则丛杂而无征。常言道,百年成之不足,一旦坏之有余。修真者忌爱欲,只有身心清静,无爱无憎,清虚寡欲,方能致于大道。岂不闻古人有云:‘但能消除情念,断绝妄缘,对世间一切爱欲境界,心如木石,虽复未明道眼,自然成就净身。’故自性归依浄,则一切尘劳爱欲境界,自性皆不染着。再者,大抵愚俗传书,粗览则少有趣味,细按则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之话,既言织女为仙,又怎会因为一凡人而自失其真灵者哉!况天界不与人间等,乃是一团清气而扶托瑶天玉宇,惟轻清之游遨,岂重浊之可至。故仙之人,若受了一丝之秽,真灵颠迷,必然堕落沉沦,千劫难修。自古道,遣泰山轻如芥子,携凡夫难脱红尘。岂一重浊牛郎之骨肉尘躯,可能披牛皮而登上元者哉?所以说,这些杂书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人鬼仙凡,最荒诞不经的了。”若梧道:“然虽不经,如何此事传久了?”云敷笑道:“这有什么,就如世上的流嘴滑舌之人,无风作浪,信着伶口俐舌,长篇大论,胡扳乱扯,敷演出一篇话来。虽无稽考,却说得四座春风。虽有正言厉语之人,亦补的压倒这一种风流去的。”白凤凰因问云敷道:“古人云:‘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其所托者然,则风气殊焉。’虽好事者托以成书,亦空穴来风之义也。今姐姐以为荒诞之事,岂有说乎?但不知穴于何处,风自何来?”

云敷见问,便含笑道:“当日象者有云:‘天河之西,有星煜煜,与参惧出,谓之牵牛;天河之东,有星微微,与氏之下,谓之织女。’妹妹博览群书,竟没看见《诗》经?西周《诗经》有云:‘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至西汉太史公则云:‘三星,在天纪东端,天女也。’再至东汉崔宴《四民月令》则曰:‘七月七日,河鼓,织女二星神当会。’又有应劭《风俗通义》上说:‘织女七夕当渡河,使鹊为桥,相传七日鹊首无故髡,因为梁以渡织女故也。’及至魏晋之际,梁萧统《文选》则曰:‘牵牛为夫、织女为妇,织女牵牛之星各处河鼓之旁,七月七日乃得一会。’更有一等世之痴儒者,其传书云:‘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女也。年年机杼劳役,织成云锦天衣,容貌不暇整。天帝怜其独处,许嫁河西牵牛郎,嫁后遂废织衽。天帝怒,责令归河东,许一年一度相会。涉秋七日,鹊首无故皆髡,相传是日河鼓与织女会于河东,役乌鹊为梁以渡,故毛皆脱去。’诸如此述,不可胜言。是知织女之事,原是古人俯仰天地而遐想杜撰者,自昔三代有若言以传流矣。其实这牵牛织女原是天之二星,乃古人遐情相象而为名,后因被世间俗恶听了,他便信以为真,由是而敷衍出一篇故事来,以俗传俗,以讹传讹,声闻不废,流传至今。”

白凤凰道;“我闻上古有云,‘金坛玉宇,是众妙之游遨;丹崖翠幄,信灵人之响像。’果如是乎?”云敷笑道:“然,信不妄矣。”说毕,乃翩翩舞而歌之曰:“仙仙乎,而还乎,而悠我于九重乎!”轻体柔声,清歌妙舞。水佩风裳芳霭下,荷衣莲袂素霓端。其声清越,烈如飞管。其舞宛转,翩若游鸿。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此歌此舞动风云,惊得群仙俯耳听。已而,歌余云拂袖,舞罢风掀袂。云敷笑道:“云霞之间,聊足歌舞。”云罗笑道:‘快乘上这风家去罢,只怕你‘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呢。’云敷笑道:“我为什么回去?二哥到哪里,我跟到那里。”

说话之间,已过了虹桥,来至一青崖之上,回看桥梁已失,惟见烟雾霏微,云霞飘荡。大家回身又看,只见悬岩峙壁,郁然若似青嶂,继之以木栈,倚石排空,周环曲折,有蜀道之难。又见火云蒸毒雾,阳雨濯阴霓。上瞻既隐轸,下睇亦溟濛。白凤凰道:“这便是凤凰山主峰了,传说上有百顷池,壁立百仞,一人守道,万夫莫向。主峰之巅,便是凤凰台了。”于是,大家缘栈而上。要知端的,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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