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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轩辕录》第四回 紫焰山无俗振古训 香雪峰雨菡传妙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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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座山名唤紫焰山,山中有个门派,名唤轩辕门。门里有个观主,俗名陈玄垢,道号无俗子。潜踪避世装痴愚,隐姓埋名作哑聋。当年开山祖师混元子,自从开宗立派以来,投身门下修真的弟子,也不计其数。有日,混元子于山洞中,正当打坐参禅,忽见一绝色女子,自门外而入,但云:“似你这般六尘不了,终然枯修百年亦不得道。”说着,袖下天书六卷,寂然不见。混元子睁眼一看,只见六卷天书在地,便狂喜不禁,晓夜攻习,修真悟道,已得无生妙诀,遂异名为六道子。把掌门之位抛闪,一并将六卷天书,传与大徒弟千机子,令其传流香火,自己云游去了。

千机子掌门之后,治门有法,训道有方,广收门徒,枝分九脉,共传香火。轩辕门由此声势大盛,门声奕世,香火传流,至今有千古百年,乃不知人间何世。千古有传香烛焰,万劫无移大地根。紫气潜移知奈何,妖光暗射严相坼。如今外面的声名虽未甚倒,门内的元气却也渐渐衰败下来。未免修真的人多了,就有龙蛇混杂,下流人物在内。其中多有不肖者,鼠窃蛇行,戏狗偷鸡,为非作歹,无般不至。虽然门规拘束严密,一则山大人多,照管不全;二则现任掌门年迈昏聩,心力怯弱,坐大无治。三则众皆以掌门无能,如今只一味好道,专爱抟砂炼汞,不以俗务为要,一心只想作神仙,余者一概不在心上。故此益发放怀无虑,纵心不惧。

当日无俗子于飞仙崖炼丹,坐在一块山子石上,地下蹲着两个童子:一名修心,一名养性,拿着两把芭蕉扇,将火煽起来锻炼。二童道:“师尊,该开炉了。”无俗子道:“放屁!才多少火候?就得开炉了?”二童道:“师尊又来了,这炉日久年深的,也不记烧有多少时节,只怕也快烧成炭了。”无俗子道:“那你且说,烧多少时了?”二童道:“弟子也不知多少时节,也不记烧过几个春秋,自我二人上山日起,便一直在此烧火看炉,那时节牙尚未齐,如今须已寸许也!”无俗子摇头笑道:“炉尚不见动静,想是还早哩!”修心道:“似师尊这般说,我二人便至老死,也还烧不开这炉。”无俗子道:“定是你二人偷懒,再烧罢!”二童道:“我等却不曾偷懒,任凭仙丹也罢,到如今这个时节,也早烧成灰烬矣!”

一语未了,忽见一道金光,自丹炉内飞出,钻入山中,寂然不见。无俗子大笑起身,喊道:“历年尘垢炉中尽,遍体灵明火里生。有尘遍体重,无俗一身轻,十年炼秋石,今日始丹成。”又笑道:“好了!好了!是时候了!”忽喇的一声,蹬倒炼药炉,叮叮当当,滚下崖去。二童大惊,不知何事,只道:“师尊疯魔了!师尊疯魔了!”无俗子哈哈的大笑起来,撇下二童,转身下崖,回到玄清殿,对众弟子道:“去把八脉首座都请来,师父有话说。”众弟子听了,十分诧异,师父久不理论门中之事,几将近有十年了,一应门中大小事务,皆由大师兄秦琰照管,今不知有何话要说。因问道:“师父有甚事?”无俗子坐在椅上,摆手道:“且先别问,只管请去就是。”众弟子答应一声,便去了八个。

原来这紫焰山,乃乾、坤、巽、震、坎、离、艮、兑、正宫九座联山。当今九脉首座,乃是:啸天峰无俗子,龙啸峰杨重云,卧龙峰段摇光,凝月峰冷如是,断云峰钟玉寒,摘星峰凌步虚,谪仙峰云青玄,清凉峰俞开阳,香雪峰柳雨菡。这九座联山,按九宫八卦,其中啸天峰乃长门,居九宫中元之宫,龙啸峰卦居乾元之宫,卧龙峰卦居坤元之宫,凝月峰卦居坎元之宫,断云峰卦居震元之宫,谪仙峰卦居艮元之宫,摘星峰卦居离元之宫,清凉峰卦居兑元之宫,香雪峰卦居巽元之宫。

不一时,八脉首座先后都来到殿中,大家问好厮见过,朝上告了座,方依次坐下。无俗子正面椅上独坐,地下两溜八张楠木交椅,左边一溜交椅,乃以龙啸峰为首,依次是凝月峰、谪仙峰、清凉峰;右边一溜交椅,乃以卧龙峰为首,依次是断云峰、摘星峰、香雪峰。须臾坐毕,各有啸天峰弟子捧上茶来,端放在椅旁的高几上。众人一面吃茶,一面各自揣度,不知有何要事。

杨重云道:“掌门传唤我等,不知有何吩咐?”无俗子呷了一口茶,说道:“你们只道我老背晦了,眼睛里都没了我这个掌门,就纵得门人鬼不成鬼,贼不成贼,真连个畜生也不如,做出那些无法无天的事来,打量我不知道呢。等哪天我作为起来,看不揭了他们的皮。”杨重云等听了,唬得忙站起来,说道:“掌门息怒,底下人照管不到,做出不才之事,想来也是有的,只是门中弟子,决不敢纵放胡为。”无俗子道:“别说嘴打嘴!且都坐下罢,今日叫你们来,也不为别的,方今天下,正道既衰,邪魔鼎沸,但往经离乱,年世久远,圣祖之法,败绝不行。自我执掌以来,坐大无为,实愧有余。虽凭赖累祖余烈,门虽未倒,气象迥殊。如今山门不兴,内外多事,应依祖法,广开山场,招取贤徒,征采才能,扬耀我门,上昭累祖之风,下延旷世之名。”众人听了,无不称叹,都道:“掌门说的是,如此一行,山门必振,百废俱兴。”这里众首座自在说话不提。

且说那个巡山的道士,名唤无方。彼时无方带了轩辕,二人慢慢上得山来。轩辕正行时,忽抬头见那厢一座玉石牌坊,上书五个篆金大字,乃是“紫焰山宝境”。转过牌坊,便是一座宫门,上面横书三个篆字,道是:“轩辕门”。碧沉沉琉璃造就,明熀熀宝玉妆成。于是进宫门去,俄见一座白玉桥,桥畔有一石碣,碣上凿着“引仙”二字,跨涧越壑,度雾穿云。一时,过了引仙桥,再度会仙场,绕八卦台,历登仙阶,入五行门,出阴阳院,隐隐迢迢。二人称赏不迭,一时看不尽许多,惟点头赞叹而已。忽见琳宫桂殿,上出重霄,下临九地。形待止而未扬,势将顿而欲飞。玉宇璇阶,云门露阙。砌九阶以登仙,铺千级以化羽。云挂重檐,日栖陡壁。飞重檐以切霞,炯素壁以留日。

却说那二层殿门外,一边一个立着两个道童,一名不方,一名不圆。当下那两个道童见了无方,因问道:“你是巡山的师兄么?这会子做什么来?”那道人见了,上前施礼道:“弟子无方,有事面禀掌门,有烦二童通报。”不圆道:“不方,你去。”不方道:“不圆,你去。”不圆道:“他叫无方,你叫不方,无方不方,你们是自家兄弟,理是你去。”不方道:“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方圆方圆,无方不圆,你两个是老子儿子,理是你去。”不圆怒道:“他是你兄弟,你去。”不方嗔道:“他还是你老子呢,你去。”他两个兄弟老子儿子,只管自己分争起来,不觉都恼了性子,只说:“你自去,自去。”无方摇头道:“究竟不妥。”又向不方道:“还请这位道兄,烦为通报通报。”不方笑道:“序齿你大,倒叫我道兄。也罢,略等等,容通报。”说着,一径去了。

众首座正说之间,只见一道童入来回说:“门外有个巡山的道兄,名唤无方的,有事面见掌门。”无俗子笑道:“无方无方,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且看他有甚说。”因命:“教进来。”不方即出来回说:“掌门教进去,各脉首座都在呢。”无方谢了,进入门来。抬头迎面先看见一座三间大殿,正殿上一个紫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五个篆金字,乃是“玄清殿”。那道士端肃整衣,举步径入殿中,轩辕便跟了进去,这个瞧瞧,那个望望。那道士朝上礼拜道:“弟子今日巡山,才出门,行到那山脚下,见一九尾妖狐,意欲上前打杀,不期那妖狐却看见我,一溜烟逃了,却被这个小哥儿拦住。”说着回身一指,又道:“那九尾狐现在就藏这小哥儿身上,故弟子将他带回,请掌门圣裁。”

无俗子便放下茶来,摆手令他出去。众人见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都瞪着眼瞧了半晌。轩辕溜瞅殿上众人,只见道俗不一。无俗子瞧了他半日,忽拈髯点了点头,笑向众人道:“才刚说开门纳徒,就有送弟子的来。”便叫门童:“把那些孩子,都带上殿来。”那门童答应了一声,不一时,果然出去带了三二十个小孩子进来,清眉秀目,身材俊俏。无俗子道:“半年前海啸波翻,沿海居民,死伤无数,这些都失了家的孩子。我老了,都不中用了,眼也花了,耳也聋了,你们八大首座,今日赶闲无事,便收去做个徒弟罢。”众人细细打量一番,心中各自盘算,要这个,挑那个。冷如是道:“我凝月峰一脉,历来只收女子,这六个女孩儿,就交给我和柳师妹罢。”众人道:“就是这样罢。”柳雨菡笑道:“还是师姐收下罢。”冷如是道:“师妹不要么?”柳雨菡笑道:“师姐你也是知道的,因是家师懒于俗务,着我暂且代管而已。至于收徒传道之事,还须问过家师的意思,我不过些微点儿道行,何敢狂诞称尊,自张自主起来!”冷如是道:“师妹道行非常,又何必过谦呢!别人不知道怎样,我是再明白不过的。若要这样认真说起来,大家彼此也都差不多,不过是先师垂爱罢了。”

一时,众首座有的说这个归他,那个又说那个归他。凌步虚道:“依我说,拿了笔砚将各人名字全都写了,拈成阄儿,咱们抓出那个来就是那个,都别伤了和气才好。”众人都道:“这很公道,就是这样。”无俗子道:“我写。”即命拿了一副笔砚花笺,不一时,共写了二十四个,搓成阄儿,掷在一个瓶中间,拿起来摇了一摇,放在圣象前案上。说道:“瓶中是二十四个阄儿,你们六脉各拈四个罢。”各脉依序上来,一时都拈过阄。也有遂心如意的,也有丧声歪气的。众小孩磕头拜师已毕,一个个都站在师父身后。

无俗子指轩辕道:“你们这八脉首座,有谁要这个弟子?”众人自他入殿来,早见他一团孩气,满面黑眉乌嘴,一身衣衫褴褛,两手泥乌苔滑,都鄙贱嫌恶他。今见掌门如此说,便都装作没听见,吃茶的吃茶,推聋的推聋,装哑的装哑,满殿鸦雀不闻。无俗子抬眼看去,但见八脉首座中,惟柳雨菡一人,扬眉注目而视。无俗子便叹了口气,又暗暗的点了点头儿。轩辕溜瞅着两只眼睛,只见上面供着四尊圣象:中间的是玉清元始天尊,左边的是上清灵宝道君,右边的是太清太上老君,后面是一尊羊脂白玉雕,乃九天玄女圣母娘娘。玉辉焕耀,金映流真,圣象前一张腾鸾飞凤椅,上面坐着一个须眉老道:锁目愁眉,深纹蹙额,面色若金,鬓发如银。左边第一个面若秋霜,眼如冻石,相貌魁梧,体格健壮。第二个削肩细腰,月眉星眼,腮如敷雪,面若被霜,风致端严,肌肤莹洁。第三个萧萧冷冷,秋石脸面。第四个腰圆背厚,面阔口方,环睛电目,顾盼神飞。右边第一个剑眉星眼,高大丰壮,第二个直鼻权腮,合中身材,飞目长眉。第三个英姿飒爽,文彩精华,超超越俗,矫矫出尘。第四个纤腰削背,榴齿樱唇,杏眼桃腮,袅娜纤巧,风流婉转,貌美轻盈,温柔沉默。

轩辕自进殿来,见了玄女的塑像,一时悲喜交集,眼睛含着泪,便忘了自己在何处。忽见旁边闪出一个女子,用手指在他额上戳了一下,笑吟吟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李轩辕猛然见了,将身子望后一退,此时细细一看,但见那女子月貌花容,生得十分貌美:柳腰微展鸣金佩,莲步轻移动玉肢。唇绽樱颗,靥笑春桃,手如柔荑,腰似软柳。一寸横波剪秋水,两弯柳叶落春山。便接她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笑说:“叫柳雨菡。”轩辕道:“好!好!好!我要走了。”说着更不多话,一溜烟就出门来。正走时,不想一头就碰在腿上,只闻得一股幽香,急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柳雨菡,笑道:“你如今要往哪里去?”轩辕听了,望着云山雾海,自觉天地茫茫,而人身至微,一时悲从心上起,愁向眉间生,摇头说:“不知道。”雨菡听了道:“既如此,你跟我回去,何如?”轩辕道:“我还有事呢。”说着,就走。雨菡忙一把拉住,说道:“且住!如今天色已晚,就走到得那里?不如还跟我回去,明日再作计较。”那轩辕却不曾答应,雨菡就携了他的手,一齐回到玄清殿中。

雨菡道:“掌门师尊,这孩子与我有缘,就归我香雪峰了。”此话一出,满殿愕然。冷如是抿嘴笑道:“我说呢,原来是看上了他,可是说的,‘言不由衷,口不对心’。”雨菡也自笑了。无俗子也笑道:“你既如此说,就是这样罢。”遂从其愿,拈髯自笑。凌步虚道:“这孩子来历不明,师妹可知正邪?”雨菡道:“正也罢,邪也罢,总是我们有缘。”凌步虚听了此话,一言不发,直挺挺的坐在椅上,心中早浸了一缸子醋。段摇光道:“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扬重云道:“师妹什么脏的臭的,都拉了你山上去,如此香雪峰一脉,也只是踮脚而已。”雨菡听了,又是恼,又是气,回思了一回,又不好怎样。冷如是气不过,冷笑道:“都是同门师兄妹,又何必冷语敲人?”站起身来,带着六个女弟子,一径出二门去了。

雨菡笑向轩辕道:“我说了名字,你还没说呢?”轩辕早见她玉容娇嫩,美貌妖娆,言语温柔,观之可亲,此时又被她握着手,禁不住销魂醉魄,遂情不可禁,便说了名字。雨菡笑道:“你叫轩辕么?我门也叫轩辕,这不是有缘么?”轩辕道:“我要走了,你让我去罢。”雨菡笑道:“去?不能。从今以后,你就是我香雪峰的人了,这就跟我回本脉去罢。”说着,一把抱在怀内。众人只管低头吃茶,总未听见这些话,独有凌步虚听了,不觉又添了醋意。轩辕道:“我身上脏,自己走罢。”雨菡摇头微笑,出至二门外,纵起祥光,径望东南去了。无俗子站在圣象前,向炉内炷了香,怔怔的站了半日。众首座站起身来,便知再坐无趣,方都各自都散了,余者一言也不曾发。

雨菡径踏祥光,一路云山雾海,约有五六十里之遥,俄见一座高峰秀丽:笔锋挺立透空霄,曲涧深沉通地户。恍恍如闻仙鹤唳,时时只见凤凰翔。崖前花木争奇,山后松篁斗翠。几处落红庭院,谁家香雪帘栊。雨菡按下云光,径落香雪峰崖前,迎面早见一座殿宇,殿门上有一个大匾,上书“香雪殿”三个大字。只听一阵脚步响,里面走出一个女孩,生得肌骨莹润,粉妆玉琢,雪肌花貌,嫩容娇俏,眼若水杏,面如桃瓣。那女孩儿叫道:“师兄,快出来!”一语未了,只见殿中又走出几个人来,真个丰姿飒爽,品貌清奇。一齐上前来礼拜,口内道声师妹,又陪笑问长问短。独有那个小女孩,却只以姐姐呼之。李轩辕甚是诧异,看众人言语举止,一个个赔身下气,年貌虽大不多,却皆以雨菡为尊,只是暗暗的纳罕。众人早看见多了一个小孩,黑眉乌嘴,衣衫褴褛。那女孩便瞪着眼,细细的看了一会,忽笑指轩辕道:“姐姐,这个小黑鬼是谁?”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了。众人笑道:“真真这小师妹,说出一句话来,就叫人笑得肠子痛。”雨菡道:“雨舒,不得胡说。”于是将收徒一事说了,大家方互相厮认过。

原来这香雪峰首座,本姓林名下风。其师姓柳名长熙,身前只有一女,名唤若梧。柳长熙一生好道修仙,寿算三百六十岁,临终时,将首座之位传与林下风,又将女儿相托照顾,并嘱咐二人道:“你们两个都有登仙之寿,今只该静心修悟,暂不宜儿女之情,只有固住纯阴阳,才能修成太乙上仙。待日后功圆行满,方可结为婚姻。切记,切记!”因此,二人只洁身修炼,虽然是一室同居,也只是各床各枕。每日一入房中,就是入定坐关,炼魔养性,悟道参玄,素素纯纯寡爱欲,清清淡淡只修真。只等异日修成仙道,逍遥此一不老长生之美。谁知二人修炼日久,早不觉已断欲忘情。若论男女之间,却只如兄妹一般。只因众徒弟不知内中深情,故皆只以师父师娘呼之。二人见如此,也都不在意。后来若梧下山造历,见一株无阴树下,睡着一个婴儿,恹恹弱息,若梧慌忙救起。忽见怀中一纸生辰八字,但只不知此女是何来历,遂抱回山上抚养,取个乳名,叫做雨舒,今方六岁。二人念其抛弃之苦,待她就比亲女儿一般,未免娇养溺爱,有如拱璧,不啻珍宝;且又见他聪明清秀,故自三岁上便令她修行,不想雨舒小自小,却是聪明过人,如今已颇有几分道气儿了。总恃上有父母溺爱,下有众师兄扶持,竟酿成个娇纵的性气。

只因山居寂寞清苦,虽也有几个女孩子,不过是些挑水运浆,扫地锄园的粗丫头。是以除养父母之外,所亲者独有柳雨菡,年貌虽大不多,然风致绝伦,温柔和平。而且雨菡亦真疼她,故二人亲敬异常,直似亲姊妹一般。只因这林下风禀性疏懒,不惯传道解惑之事,故门下只有九个亲传授的徒弟:一名宋玉豪,一名杨玉声,一名卓玉然,一名江玉寻,一名杜玉辰,一名吴玉钦,一名张玉恒,一名张玉潜,一名柳雨菡。除这亲传授的九个徒弟外,余者也都无庸虑及了,不过从尊依长修行而已。其中又见这九个亲传弟子之中,惟有柳雨菡最为聪明灵慧,虽是众弟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然其道法功行,却为众徒之冠。这柳雨菡亦系若梧所救者,却在雨舒之先,是以随己而姓,乃亲传授之徒弟也。林下风又诸事不管,因与若梧商议,把门下一应大小事务,以及合脉弟子,上下人等,俱交与雨菡照管,二人自清修去了。因这个弟子美貌异常,众人无不羡爱,都甘心情愿以她为尊。但只那林下风一旦枯修起来,便觉身闲无事,遂又时常与众开讲道果。

当下,雨菡携了轩辕入殿。雨舒将金盆进水,雨菡亲为擦洗毕。大家看时,与众各别:眼若金星,面如白璧。眼若金星灼丹霞,面如白璧皎素雪。颜如谪仙,貌若檀郎。颜如谪仙不可赞,貌若檀郎难比赛。神形飘逸,好便似九天云霁游龙舞;意态天然,却就如瑶台露清凤凰翔。雨菡看罢,因笑道:“真真好个模样儿,果然我眼力不错。”彼时林下风尚未出关,柳若梧正在后廊看花。雨菡遂引着轩辕见过了师娘,又将掌门招徒弟一事说了。若梧微微笑道:“今日天色已晚,先下去安排寝处,教他修真炼气的口诀,以后就从你修行罢。”雨菡一一答应了。若梧又拉着轩辕的手,细细的看了一会,笑道:“好俊俏的孩子!”轩辕见她生得形容袅娜,秀曼绝伦,举止娴雅。胜如沉鱼落雁之容,赛过闭月羞花之貌。意态温柔,韵度绰约。心是梧桐身是柳,巧笑嫣然真静女。彼时,又见若梧向雨菡道:“他今儿才来,咱们这里山居清苦,未免一时不惯,你照看经心些。”雨菡答应了。若梧见雨舒在旁笑嘻嘻的眼睛转动,因道:“舒儿,你可好生从姐姐修行,仔细我捶你不捶你!”林雨舒答应了,向雨菡笑着伸伸舌头儿。若梧又向雨菡道“这孩子年纪尚小,就多劳你费心了,明儿随手拿出两个缎子,给这孩子裁两套衣裳罢。”

雨菡答应了一个“是”字,遂带了轩辕与雨舒作辞,回到香雪殿中坐下,早有大众师兄斟上茶来。雨菡拉了他的手,又问起年纪生日来,轩辕因说:“道纪八岁,生不知时。”别人未开口,雨舒先说道:“姐姐,我虽年纪最小,但我修行在先,况且修行的人,道高德隆者为尊,自然我是师姐的了。”说的满座都哄然大笑起来。雨菡也撑不住笑道:“你能多大了,就道高德隆?我倒要问你:你道有多高,你德有几隆?”雨舒不理,笑指轩辕道:“俗语说:‘先不僭后’,李轩辕,你服不服?”一句话,说得大家又都笑了。轩辕笑道:“我不称尊,谁敢僭上?”众人听了这话,先是发了个怔,后便都哈哈大笑起来。独雨菡听了,心中暗忖道:“真真我眼力不错,果然是个非常之子。”半日,众人还笑说:“真出其言狂妄也。”雨舒忍住笑,因问轩辕道:“我生的这样好看,你为什么不肯叫我师姐?”轩辕乃道:“天道无亲,惟我是主。”雨舒道:“什么有亲无亲,只是叫师姐罢了,又不是要你叫我亲姐,你就这样小气了。”轩辕道:“我若叫你师姐,吃亏的可是你。”雨舒道:“你就叫一声儿,看我怎么吃亏了?”轩辕道:“罢了,话岂是混叫的,就怕你禁当不起。”雨舒啐道:“不叫罢了,我稀罕你!”

一时,雨菡携了轩辕出来,一面带他各处游玩奇景,一面教他熟玩山中景况。雨菡因问道:“你住哪一处好?”轩辕道:“这里都不太清净,且到后山去走走罢。”雨菡听了笑道:“后山寂寞无人,你一个小孩子家,只怕住不惯。”轩辕道:“没人来才好。”雨菡听了,只得罢了,于是引轩辕来至后面。正走之间,忽见前面露出一所院落来,门上有一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乃是“香雪苑”。里面几竿竹子,青翠阴润,掩映着数楹修舍,比别处更觉幽静。轩辕看了那个字匾,心下纳闷道:“好奇怪!这里竟也有个香雪苑。”想毕,因向雨菡笑道:“这里就很好!”雨菡道:“本脉山场,一向空大人少,此处又是过于幽僻,都从来没人愿住,你一个人住这里,夜里不会害怕么?你现还小呢,要不先住我隔壁罢,咱们又近,也好照应。”

轩辕道:“多谢你费心!这里就很好,我是不怕的。”雨菡听了,想了一想说:“也罢了!”又道:“要是害怕了,只管找我去。”轩辕答应了一声。于是二人进入,里面小小三间房舍,一明两暗,虚窗静室,床杌椅案,无一不备。几案整洁净无尘,显见时常洒扫清。房内又得一门,出去则是后院。但见佳木葱笼,奇花闪灼,石壁插青,流泉界白。一竿两竿修竹,三点五点梅花。更见碧桃嫣然,紫李芳菲,真是人迹稀逢,飞尘不到。二人赏了一回桃花,雨菡便携了轩辕复身进房,在于南窗下榻沿上坐了。雨菡因说:“玄门静笃,山居寂寞,你又是今儿才来,我先传与你修真口诀罢。你可先暗暗的念熟,日后再自己修悟。若有甚么疑难之处,只管去问我就是了。”说毕,因念云:

天开地辟列星辰,大道修来日月间。

悟彻阴阳真妙诀,相离相抱复相煎。

一转阳关精回路,二到尾闾升洞天。

三合夹脊渐渐妙,四至泥丸玉枕穿。

五至昆仑天涯外,六过明堂真妙玄。

七赴鹊桥夫妇汇,八转离宫火炼丹。

九从元关空白处,周天火候内外翻。

如是朝朝并暮暮,何愁不得入仙班。

轩辕也无心此诀,何况于他亦无用,正是俗语云“各有各的道”,只因雨菡言语温柔,如听天乐仙音一般,故不肯当面说破。正自出神,只见雨菡说道:“此乃修真之总诀,作仙之会门也!”轩辕点头不语。一时,雨菡因问道:“不知先前说的九尾狐在那里?这会子可让我瞧瞧么?”轩辕听说,回手向怀中掏出一个鸡子大小的一个雪球来,托在掌上,叫声“灵儿”。白狐认得是轩辕的声音,却滚下地来,把腰一躬,现了本象,真个身光白毫,毛润如玉。雨菡看罢,因笑道:“此狐颇具灵性,只怕有些道行。”因问起缘由来,轩辕便把荒山巧遇伤狐一事说了出来,只是把自己诛灭贼众之情隐去不提。说完了,因向白狐道:“你怎么不回山上去?却又跟着我作什么?”白狐见问,便低了头。雨菡因道:“狐虽属兽类,却也知感恩。”轩辕叹了一声,只是默默不语。雨菡又嘱咐了许多话,方回自己房中去安歇。

是晚,轩辕只向窗前独酌,不免对月有恨,夜无心而遥思,宵不寐以极晨。次早,忽听得窗外雨舒叫道:“李轩辕,还不起来听讲道法,这会子还睡觉不成?”一面说,一面进入房时,只闻得酒香花气满屋。彼时,轩辕正坐在窗下吃酒。雨舒见了,皱眉道:“大家都在前面听讲道法,你既起来了,还不跟我快走!”说着,忽看见榻上蜷伏一狐,不禁问道:“这是什么?”上来一看,却是一只九尾白狐。轩辕道:“这是灵儿。”雨舒道:“什么‘铃儿’‘钟儿’?哪里来的?”轩辕道:“我带来的。”雨舒听说,便不再问,拉了轩辕就走。轩辕回头向白狐道:“你在这里,别出去了。”一时,二人来到听雪堂外,只见林下风和柳若梧高坐堂上,众弟子男东女西都在地下打坐。雨菡见他二人来了,便扯过左右两个蒲团,拉他二人身边坐下。于是,林下风微开道口,敷演真玄,与众说法。诸弟子潜心谛听,品悟真常。独轩辕坐在蒲团上,困眼朦胧,摇桩打盹。忽被林下风看见,叫轩辕道:“我在上面说得口困舌干,你在下面为何磕睡,不听我讲?”轩辕乃道:“一言半句便通玄,何须丹经千万卷。”林下风听了,只当是分辨之辞,不然,一个小孩能知何道,因此也不察其真言,因喝道:“岂有此理!分明是你不用心,怎么在此折辨?若真是一言半句便通玄,世人还辛辛苦苦修什么神仙?”若梧不等说完,便忙笑道:“他年纪尚小,又何必生气?慢慢教就是了。”林下风便丟下众弟子,令他们自修自炼,自己回房参悟去了。这里若梧指解了一会修炼道法,便令众人回房静心参悟。

谁知后来一年一月的竟常常的如此,李轩辕又是个不合群儿的,日不参玄,夜不悟道,不是吃酒,就是发呆。合脉皆言他无用,满门俱道他不俏。人前人后遍讥嘲,山上山下满诼谣。林下风闻知,气了个倒仰,怒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因此便大不喜悦,众人见师父不喜,不免又往下鄙溅起来,都不与他来往。独三艳视之如初,毫不曾介意,却反以为奇,更爱其情性谦和,因此四人更加亲厚。自此,轩辕便在山后住下,每日只与白狐为伴,暇时便秘授以人道之法,令其自修自炼,超脱畜生沉沦之道,真是人不知,鬼不觉。

后来,林下风因下山买办,不知为何,又收了一名弟子,名唤连凤如,生得形容俊俏,举止风流。那连凤如原是富家子弟,比雨舒虽大不多,然天分高明,性情颖悟,不在香雪三艳之下。而且凤如行为豁达,随众从流,不比轩辕孤独绝群。是以凤如为人,大得众师兄弟之心;更兼其家道丰富,时常将银钱送人,故香雪峰诸师兄弟,甚至香积庖厨之流,都肯与他亲近,所谓‘方以类聚,物以群分’,此之谓也。

且说轩辕自在香雪峰以来,凡寝食起居,日常用度,只有三艳经心照管,林下风也不理论。轩辕感激不尽,以至想起往事,道心炽烧,无可释闷。正是愁绪满怀无释处,离恨一腔不尽休。于是乘便下山,云游海角,远涉天涯,到处搜寻幽兰姬三人踪迹。起初时,不过朝去暮返;次后来,乃至经月不归。只因山后人迹罕至,香雪三艳又不常来;再者轩辕造化通玄,出有入无。因此先时下山出外,合脉竟无一人觉察。原来轩辕自通灵窍后,便已诸法豁然,大道臻至,神形俱妙。如今道心牢藏,更胜当日。此番展转寻觅,不觉倏六七年。这其间道行天下,周流六合,穷历八荒,搜求无数。说不尽风尘渺渺凄凉路,烟雨茫茫寂寞途。东至通阳之霞,西薄寒穴之野,南穷巨海之津,北极苍梧之下。真是:

六合仙踪搜求尽,八荒灵云寻觅遍。

奈何踪迹全无,实怆憔悴也欤!有日,轩辕因感风尘骯脏烦倦,遂回香雪苑来清净眼目。至次日,又可巧遇见饯月之期,合脉上下师徒人等,都忙着张罗庆赏。一时喜气盈山,言笑鼎沸,闹热非常。原来玄门尚古修真,一阴一阳之谓道。是以,修道之人,莫重于祭;却只以日月为祀,故拟定中秋、重阳二令,中秋祀月,重阳祭日。正合阴阳之本论,故此是为玄门之双道节也。恰好这日又是林雨舒十五岁整生日,正是女子十有五年而笄,何况又值此中秋月节。故香雪峰上下人等,越发闹热忙乱起来。再者,修隐之人,清居寂寞,平日无以作乐,惟趁此玄门道节,以遣闲闷。因此合门上下,无不欢欣庆贺,大排筵宴,闹热非常。

是日,轩辕正在房中独酌,忽见雨舒走了进来。一见了轩辕,便问道:“你这几年常常下山去,近来更是经月不归,在外作什么呢?”轩辕摇头不语。雨舒又道:“你道法修炼的如何了?”轩辕见问,吃了一口酒,因说:“夫道者,视而不见,听之不闻,博之不得,所谓‘道法自然’,非修炼而得道,惟自悟而成法。是故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与其苦炼而求道,不若怡之而自得。”雨舒低了半日头,只管弄衣带。如今见了轩辕说这些话,究竟不曾听见,只是娇羞默默的坐着。半日,方含羞说道:“今日中秋,是我的.....”刚说到“是我”二字,又把口掩住,不觉红了脸,回头过去了。轩辕耳内听了这话,眼内见了这形景,不觉心中一动,却只管吃酒。雨舒又道:“今年中秋比往年更觉冷了。”轩辕点头,仍是不语。雨舒见了这般,便咬着牙说道:“真是个呆子,你到底说话呀!”一语未了,忽听后院中有人叫她,不知何事,忙翻身出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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