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丝绸里的女怨》第三章 书中女子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是的,我在读书,并且一文不名。

我是一个清苦的读书郎,清心寡欲的读书人。

读书并不苦。

有一年暑假,我没有回家,我读书读醉了,我连续读了大概有十一二天的书。那一年我主动承担了为学校看图书馆的任务,我带着一只缸子和一箱子方便面,在盛夏的杭州天气里,雄赳赳气昂昂地开赴进我们学院图书馆。

当我还剩下最后一包方便面时,我醒过来了,又走到室外阳光下面。

那时,我发现我青皮荡漾,眼圈漆黑,手伸出来发紫,像只鬼。

一个我认识的女生从校园树荫道下走过,她手里拎着西瓜,想和我打招呼,但却没和我打成招呼,行色匆匆地往她的寝室里去了。她应该这样。我站在那里想她的名字,张着嘴,想了半天,没有想起来。

如果我想起她叫什么,她可能就和我招呼了,因为我发现她好长一段时间都站在那里分析我的表情。

我猜想,一定是她的情人来了,她才去买西瓜的。她平时遇到我都是打招呼的,我不怪她。我又回去,继续读我的书。

有一两次,我读书读哭了。

小时候我哭过,但我认为一个人三十岁以后哭,那才叫哭。

三十五岁以后,我都读博了,还哭过两次,都是读书的时候哭的。

我整天研究蚕桑。有一次,我对着一本大厚书发呆,我想起动物蚕和植物桑它们的命运,我很可怜它们,流了一脸的泪,被图书馆里的工作人员发现了,他们打断了我的哭泣,旁边还有其他的读者看着我。

第二次我不晓得是在读了什么书后,胡思乱想起自己的什么事来,我情不自禁,悲从中来。那次,我不光哭了,而且还哭出了声。当时我身边没有人,我一个人在自己的小旧楼里。

我记不起那本书的名字了。

我哭了一会,后来泪歇了,我问自己为什么哭,我自己也不能回答。

其实我一直活得挺好的。盘点起来,我读书之多,已经算不出本数。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这样跟书本须臾不能分离了,其实,我和它们并非是与生俱来情同手足的。有时我也有一些疑问,比如人活一辈子,干吗要跟书打一辈子交道呢,人应该跟人打交道才是啊!那些书,是物质,是纸张、装订线和油墨,是冷的,它们的质量、重量、体积和外观,能给我们这些有血有肉的生命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支持、赞助和安慰呢?不管是普通朴素的书,还是装潢别致考究的书,它们都是一样的东西,它们都不是生活本身!

我对本校图书馆和大学路上的省图里的书,了如指掌。八百页的书和八千页的书,我一伸手,就能准确定位,在架子上找到它,并能翻找到要查找的章节。我随手一翻,就能找到我要找的语段。我熟悉那里所有的书,就跟我四川的老父亲认得所有出入我们家屋子的小蜈蚣和小老鼠一样,就跟我的老娘认得她养的所有的鸡鸭鹅一样,就跟他们闭着眼也能走到我们村外熟悉的桑林一样。

奇迹出现在1996年。

这件事说出来人家绝对不信,晴天白日的,不可能有鬼。那一天,我见到了书中女子。

我们学院位于杭州市教工路和文一路交叉的地方,进门有大法国梧桐树,成阵。当年,教工路上有两幢高层建筑物因故停工在天空中达一年之久,一幢在我们校边,一幢近黄龙体育中心。我这样说,是想告诉你我生活在真实可信的情境里。

那一天,我从最高一层的书架上往下搬那一本巨大的名叫《中国蚕桑总汇》的书时,突然体力不支,一阵头晕,从小凳下歪下来,跌坐在地下。那本书同时也摔在了地下,书脊朝下,卷页纷开着。

当时是下晚,阅览室工作人员跟往常一样放心地让我一个人待在里面,自己吃饭去了。因而,书掼下时发出的巨大声响,没有惊动别人。

就在那时,她——书中女子,从书卷里面爬出来了。

我可能把她摔坏了,她揉揉膝盖,然后就袅袅婷婷地站起来,要来搀扶我。

我一个大男儿,怎需弱女子的援手,就挣扎着爬起来了。

外面,傍晚的暮气稀薄地覆盖着树和屋顶,我看了一眼外面,我们教学区一带的大楼,每到傍晚师生们都远离这里,进入到生活区那边叫唤喧闹去了。

我和书中女子大约有十分钟的对话。事后我看了表,是六点零九分。我们说话的那一段时间差不多是我们教学园区一天里最安静的时候。

我一边吃惊地张着嘴,一边说:“对不起,把你摔坏了吧?”

她说:“你别怕,我是专门为你现身的。”

我说:“我不怕。”

我回头看了看窗子,发现窗子还在。

“我叫卓文君,你过来,你可以亲近我。”

她向我伸出手臂,纤细好看的手臂在宽松的衣幅里显出柔和的线条和轮廓,还有温热的气息。我却退了一步。

她还说:“你过来啊,你需要我的身体,你可以随意处置我。”

我半步也没动,站在长排书架的出口处。

这时,她走过来,把我的手执着,放到她左胸酥软的乳房上去。那一刻,我只听到我血管里的声音,和她心房里的平静安详的脉搏声。

之后,她说:“好吧,你还没熟悉我,以后没人的时候都可以找我。”

她离我很近,我感到了她说话时的声息和她温香的体息。

《中国蚕桑总汇》是一部将秦汉以来我国各种各类典章文物中关于丝绸的蚕事、桑事,全面进行汇辑的大型巨著,卓文君说她就在首部“发源”的章节里栖身,她告诉我如何点击如何打开她。那本书还有一个版本,是蚕丝纸印刷的,收藏在孤山的浙江古籍图书馆。

我在浩繁的卷帙里游弋,常常会产生一些莫名其妙的幻觉。

我不以为那书中女子是真实的,直到第二次谋面。

又一次,我正在看一本别的书,卓文君她自己从顶层架子上出现了。她摇摇摆摆地轻捷地走来,不说话,这一次和上一次有些不同,我指的是她的态度上不像上一次那样温婉。

卓文君好像有些怪我,说:“这么多年,你一次也没寻过我一个弱女子。”

我觉得没来由,我们在时间感觉上存在着巨大的差异。

什么叫这么多年啊,我觉得相隔没多久啊,不过到底有多少日子,我没算过。

她又说:“你如果依然冷落我,我可以让绿珠来慰藉你。”

那时,我拼命地挤着眼,把卓文君的手握着,我突然找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既而,我又用手臂圈住卓文君的柔细的腰肢。

那时,她站立着,我坐着。

她看着我的脸,等着我的下一步动作。

突然,我情有所动地说:“……卓文君,你是出入无迹的人,你能不能对我说,我家里的父母亲在成都怎么样,他们都很老了,我已经有七年没回四川了。”

卓文君微微拿腰肢靠住我,朝我微微地摇摇头,说:“小女子愿意拿身体伺候你,我愿意这样出入,永远伺候你。可是,一个人的父母,非得要亲子女才能感知不可,别人是代劳不起来的。”

之后,我们又说点别的。

我说我现在很有成就感,已经是个工科博士了,更重要的是,我现在正进入到中国丝绸研究的广阔的精神领域和诗意层面。

卓文君拿手臂圈住我的颈脖,用她那一双完美无缺的眼睛看着我说话。

我被她的秀丽的眼睛蛊惑得全身异样,她拿自己的温热的臀部坐在我的双腿上。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