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再次从梦中惊醒。

现在已经是破晓了，窗户边隐隐透过来从地平线上来的昏黄的晨曦，他拿过床头柜边上的纸巾，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又是一个噩梦。

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之后，他抹了一把嘴，爬到床边，坐着穿上拖鞋，然后站起来，径直走向就在卧室里的洗手间。

打开灯。

明亮的日光灯下，白色黑纹路的大理石瓷砖泛着黄色，一角的淋浴喷头还在滴着水，滴答滴答，落入下水口中。伊莱匆匆地打开水龙头，清冷的水用手掬着泼到脸上，快速地抹了几把脸，抓过一边的毛巾。

擦干净脸，抬头时，猛然间看见自己的样子。

头发乱糟糟的，皮肤不健康地黄而干瘪，眼窝深陷，双眼无神，嘴边因为没有修理长出了几根胡茬。

又是一副心力憔悴的样子，他自嘲道，拿过左手边架子上的剃须刀，胡乱几下把胡茬刮干净，再用水洗了洗脸，把脸上的水直接一把抹下来甩到地上，长出一口气之后，拿过牙刷，开始刷牙。

每次都是这样。

噩梦总是准时地在天亮之前让他惊醒。

每夜如此。

换上外出的衣服，他走到这个小房间的门口，穿上鞋，推门出去了。

即使，这栋公寓楼住的都是些早出晚归的上班族，但是，伊莱出门的时候，楼道间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声。现在是夏日，四点钟就会天亮了，而这黎明，都可以算作夜深人静。

成年之后，从父母那里搬出来，伊莱就一直住在这里。很好，很安静，没有什么带小孩的夫妇，也没有一天到晚吵架的情侣，很适合伊莱这种人。

每天凌晨，因为噩梦无法入眠的伊莱，就会像这样，早早地出门，漫无目的的在街头游荡。

即使是夏天，清晨也还是有点冷，但是伊莱早就习惯了，即使穿着短袖也无所谓。

过一会儿再回去吃早餐吧。他这么盘算着，走下了公寓楼，小区门口，保安室里通宵的保安在打瞌睡。

这一块地方略显偏远，以至于路灯没有得到足够的修缮，发着昏黄的亮光的同时，还一闪一闪的。伊莱倒是不讨厌这样，甚至有点享受这种感觉，就好像……好像地狱那么安静一样。

他摇摇头，还不知道地狱是不是个吵闹又沸腾的地方呢。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真的很恐怖了。但如果只是死寂和孤独的话——

他低头，点上一根烟。

倒是不介意。

他沿着马路走了一会儿，没有在想什么事，也不觉得无聊。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天生的安静，内敛。至于孤独和悲观，则来源于后天的经历。

天渐渐亮了起来，远处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整片天也渐渐地从黑色变成了浅灰蓝色。他找到了一张长椅坐下，背后是钢筋混凝土的城市，充满灰尘的老旧的住宅区，就紧挨在伊莱的单身公寓边。眼前则是长长的马路，马路对面一线的绿化带和树，排列在河堤边。

突起的堤岸挡住了河的样子，但是隐约可以听见河拐弯处浪花拍案的声音，令人心安气凝的声音。

该回去了。伊莱看着街上渐渐出现的行人想道。

吃完早饭之后，他就得去医生那里了。

原路返回家里，在厨房里煎了几个蛋，烤了面包片，从冰箱里拿了一袋牛奶，简单地解决了早餐。从衣架上挂着的大衣口袋里找到自己的诊疗卡，抓起桌上正在充电的手机，再次下了楼。

在楼下的杂物室里取出自己的自行车，拍掉座椅上的灰，跨上去，骑出小区，刚换班下来的保安和他打招呼。

到诊所不远，骑车大概半个小时就可以到了。

“哦，你好，伊莱。”艾由里医生在自己的诊所里接待了伊莱。

这个在高楼顶的房间，四面都是透明的落地窗，铁质的旋转梯落在客厅的一角，并充当了书架，从这个旋转梯上去，就是一个小小的顶楼花园。

医生在一张白色的小圆桌旁边拉开椅子示意伊莱坐下，自己往茶水间走去，回头问：“要喝咖啡吗？”

伊莱摇摇头，拿出腰间的一个银色的金属瓶——应该是某种酒瓶——向医生示意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医生回来了，手上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他先是接过伊莱递过来的诊疗卡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啧了一声，说：“其实……我觉得……你的情况，剩下这六次是不够解决的。”

伊莱点点头。

医生忙说：“我可不是想要更多的钱，不要误会！但是……你的情况确实很危险。这样吧……我会免费给你出诊三次，你再看看效果。如果有好转，你可以续费，无效的话……说实话，我觉得整个什南共和国不会有更好的心理医生了……”

伊莱依旧是安静地点点头，“我知道的。”

医生也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他瞥见了伊莱手中的银色瓶子，问：“这东西还有用吧？效果怎么样？”

“还不错。”

医生苦笑了一下，“我从医十年，也没有见过需要随时用稀释的镇定剂稳定情绪的病人……——对于一般的病人，我从来都不告诉他们病情的严重性。可是对你，我觉得，你知晓情况效果会好一些。”

伊莱还是只点头。

医生说着站起来，“今天来试试新的治疗方法吧。目标是减轻你的噩梦。”

……两个小时后。

医生在门口送别伊莱的时候说：“说实话，你这种情况真的不多见。时而冷静，时而……呃。而且，让你情绪失控的诱因依旧没能确定……你不仅仅是看起来正常，绝大部分时候你都是正常人，但你也并不精神分裂，也不人格分裂，这种莫名的失控……你考虑过去医院看看吗？也许是什么生理疾病引起的。”

伊莱点点头，转身离开前说：“谢谢，我会考虑的。”

从电梯下去，伊莱从路边找自己的单车。

现在已经晴空万里了，这个繁华的城市，车流呼啸，偶尔可以看见飞机，只有一个点大，从头顶飞过。

伊莱发现自己的车旁边站着一个男人，西装革履。他认得这个人，是政府的工作人员，具体做什么的，他不了解。

他上前搭话：“卫明？”

等在自行车边上的人回过头来，不卑不亢地微微鞠躬：“伊莱先生。”

“我正打算接下来去找你。你们要的图纸我已经画好了，拷在硬盘里，正准备给你们送过去。”

那个叫卫明的人略略一顿，双手交握着看了看边上，说：“那么，不介意的话，伊莱先生就请和我同车回去吧。”

“好。”

于是，卫明拎起伊莱的单车，打开边上一辆黑色高档汽车的后备箱，放了进去，然后亲自开门，把伊莱请进了后座，自己坐进副驾驶位，回头问：“伊莱先生还是住在那里吗？”

伊莱点点头。

卫明指挥司机，让他往伊莱的公寓开。

开车回到伊莱的公寓至多只要十分钟。在路上，伊莱问：“你们有什么急事吗？特意跑来找我一趟。”

卫明说：“……嗯，的确是的，有一项新的委托，很重要。”

伊莱问：“什么委托这么重要，不能在网络上说？”

“网络，总归还是有危险，难保不会有信息泄露。……具体情况还是等到了贵府再说吧。”

伊莱于是不追问了。

到了伊莱小区的楼下，伊莱让卫明等在楼下，自己上楼拿了硬盘下来递给他。卫明看了看四周，小区里很安静，大部分人都去工作了，也没有小孩在玩闹，偶尔有散步健走的老人路过。

于是卫明压低声音说：“伊莱先生，国防部和丹沃尔研究中心已经研发出了合适的材料，希望您设计一个大气层上投动能武器的原形，文件就在我包里，具体要求和技术细节都已经完备了。”

伊莱倒不显得惊讶：“那个吗？我早就听说了。嗯……人造陨石对吧？”

“大体上，是的。但是，我们希望能有更高效率的，更……‘锋利’的。”

伊莱接过卫明递过来的文件，爽快地答道：“我接受了。”

卫明颔首道：“那么，告辞了，伊莱先生。您这次的报酬会照常打到您的银行卡里，动能武器的报酬会另算。”

“好的，再见。”伊莱说完，就走上了楼。

作为一个机械师，伊莱经常承接一些来自政府的委托。包括武器设计，还有一些机械的关键部位。伊莱并不擅长大型机械，也不擅长动力机械，但是对于小型的结构，他的造诣，用“顶尖”都不够形容。

为政府设计机械，是他的经济来源。

今天又是正常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