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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复仇记》第3章 闲散人推却官场事 韩伯玉游说柳兆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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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兆庭是河东柳氏大族中现在比较年轻的一辈儿,兆庭只是他的字,他的原名叫柳英。但是当他出名的时候,别人都只记住了他的表字,而几乎忘记了他的名字。

柳兆庭现在正坐在韩珣的书房里,仔仔细细的打量这个房间。

书房离会客的房间不远,几乎挨着韩宅的围墙,但是环绕着书房的三面都种上了竹子,即使是在冬天都还保持着苍郁的绿色。只有一条石子路的小径从前面通过来,直通向书房门口。门口的台阶两旁生着旺盛的青苔,覆盖在白雪下还是隐隐可见。

小厮把他领进屋子,端上了热茶之后,告知主人一会儿就到,便退了下去,还顺手关上的书房的门。

柳兆庭走进书房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座放置在门口正中的屏风,屏风上用簪花小楷密密麻麻写上了字,他凑近了一看,正看到一行字:“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原来端端正正书写着的是《道德经》。他绕过屏风,看见这座屏风的背后还放着一张略微小一点的屏风,上面没有字,画着万里山川湖泊,连绵不绝的景色尽收眼底。

屏风后面是相对放着的两张坐床,坐床上摆着案几和软垫,每张案几上都放着笔墨纸砚,和一个白描了兰草的素白笔筒。一张案几上整整齐齐的摞着几本书,另一张上则零乱着放着两本摊开来的书册,一本正翻在“论君臣鉴戒第六”上。

临窗放着两面竹子做成的书架,书架上摆着整整齐齐的书,并没有花瓶顽石之类的摆设。柳兆庭随手抽出一本,《管子》,再是一本《鬼谷子》。

正对着屏风的墙上挂着一幅对联,柳兆庭看了看对联上的字,忍不住挑了挑眉毛。对联即书:“读圣贤书行仁义事,立修齐志存忠孝心。”字体峻拔,泼墨用力极重。

“那是我叔祖写给我的。”

柳兆庭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带着懒懒的笑意说道,他连忙转身,韩珣和李旦已经并肩站在了他的身后。

“我叔祖韩维是我家那时候读书的人中唯一小有所成的人,字写得特别好,也很会玩,会扎风筝做花灯。我小的时候最喜欢的长辈就是他。”韩珣盯着那幅字,若有所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他在启朝的时候是个不大不小的地方官,启朝灭亡的时候,他就上吊自尽,追随先祖去了。说起来,还真是我们韩家难得的人物。他对忠孝看得很重。”

李旦一直在静静的听着,听到这里忽然笑了一下,笑容颇为苦涩。

韩珣收回视线,冲柳兆庭微微一礼:“柳兄,久等了。”

柳兆庭还了他一礼:“韩兄。”继而转向李旦,跪了下来:“臣柳英拜见秦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岁!”

李旦俯身搀起他:“既然不在朝中,就不要拘于礼数了。”他瞥了一眼柳兆庭,这是个典型的为官的世家子弟应有的样子,他不是很高,方脸,五官很分明,右手的食指上带着一个翠绿色的玉石戒指,样式很像是胡人才有的。李旦在左侧的那张左床坐了,见韩珣和柳兆庭还站在底下,便笑道:“怎么了?上来坐啊!”

待韩珣和柳兆庭也坐好了,李旦笑道:“这原本是你伯玉的屋子,如今被我鸠占鹊巢了,你到不自在了。”

韩珣笑笑没有理他,按照他们之前说定的,若是没有外人,他们还是以同岁好友相伴,但是有外人在的时候,便要注意上下礼仪顺序了。他朝门口唤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便有两个侍女换了热茶来。

“请!”韩珣冲柳兆庭示意。

他们抿了一口热茶,任凭滚烫的茶水顺着肠胃舒舒服服的流淌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真正暖和起来。柳兆庭睁开眼睛看向李旦,正好对上了李旦打量的视线,他随即垂下视线。李旦没有说话,他轻抚着杯沿,静静的等着柳兆庭先开口。

柳兆庭酝酿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殿下,请恕微臣冒昧来访。微臣对前几日的事情一直心怀有愧,始终想着来向殿下请罪,只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顿了顿。

李旦温和的笑了笑:“那日的事情我也有责任,你不必太过自责。”他注意到柳兆庭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便补充道:“至于令尊,你转告他,请他也大可不必把那日的事情放在心上。那只是年前的一个小玩笑而已。”

柳兆庭显然舒了一口气,悄悄的举起袖子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那日宴会上,柳氏父子尽管在第一时间没能认出李旦,但是在他吟诗的时候就知道了他的身份。然而他们并没有制止那些老家伙嘲讽李旦,由于季岺那日在场,他们几乎懦弱的选择了袖手旁观。

“什么时候开始,季岺在朝中有了这么大的影响力了?”韩珣玩笑似的冷冷追问。

柳兆庭咽了口口水,干涩着嗓子说道:“季岺,他是季贵妃的哥哥,唯一的哥哥。”

“作为外戚他还不够格吧?”韩珣冷笑,“秦王自己还有两个舅舅呢,那两位可是先皇后的兄弟,怎么没见的你们对他二位俯首帖耳的?”

李旦轻斥他:“伯玉!”

柳兆庭苦笑不已:“可是那二位可没有入朝为官啊。更何况,现在中宫虚悬,贵妃是宫里最高的妃子了,而德妃的娘家沈家……”

他不需要完全说明白,李旦他们都心知肚明。启朝的时候,李旦的父亲李燚是当时的正二品大行台尚书令,他的妻子沈氏则是启朝最后一位皇帝沈邕的姐姐。启朝覆灭之后,李燚登基,中宫空悬了半年,直到李旦的母亲姜昭仪薨后追封为皇后。但是姜氏在之前只是李燚的妾室,是沈氏的陪嫁。沈氏在周朝初建被封为德妃,彼时夫妻二人已经闹得水火不容,一个“德”字显然更像是丈夫的讽刺而不是恩赐。而李燚的二房妻子季氏出身买官的商家,在李燚登基了之后,封为贵妃,是下一任皇后最有可能的人选。

“为什么不干脆投靠季氏?四皇子五皇子虽然年幼,但是很快四殿下就可以参与朝政了。”

柳兆庭的笑容更加苦涩了,他琢磨一下措辞,眼睛盯着案几上的一道细纹,黯然的笑了笑说道:“韩兄,还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不瞒你说,柳家是一个大族,我这一辈儿的兄弟也很多,而且有一个,十四岁做《京都赋》,已然闻名于世了。”

李旦了然的说出一个名字:“柳未央!”

柳兆庭点点头:“未央是他的字,他是我的从弟,他原名叫做柳艾。本来家里一直很重视我的,直到柳艾忽然间凭借《京都赋》出了名。他现在是四皇子的伴读,虽然暂时没有官职,但是显然比我这个从五品的殿中丞有前途得多。”

韩珣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柳兄,说句不中听的话,我要是你,宁可做个外放的地方大员,努力的打拼个几年,也不肯在京中受这样的闲气!”

柳兆庭拱手说道:“韩兄的气度不是小弟能比的,就算小弟想去外省历练一番,可家父也不肯啊!家父总觉得只有留在天子近侧,飞黄腾达的可能性才更大点。”

天子脚下,一旦得了赏识,之后便是升官发达的好机会。可是又有多少人能等来这样的机会呢?

李旦端起茶杯吹了吹,借着升腾的热气打量柳兆庭。若是没有柳艾,或者他不是柳家的人,凭借自己的能力,大约也能有所成就。

“我帮不了你。”李旦最终选择拒绝,“我不需要那么多的门客,我也没有引荐旁人的打算。我只是个闲王。”他看到柳兆庭张口想要劝说,于是放下茶杯,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他:“大哥二哥都是求贤若渴的为官王爷,如果你愿意跟随他们哪一位,我可以为你引荐。若是不愿意,也可以同伯玉一同历练历练。只是非要指望我,那就无可奈何了。”

他说完,一时陷入沉寂。一个丫鬟走了进来,凑到韩珣耳边说道:“大奶奶说晚饭好了,问爷要摆么?”

韩珣点头:“就摆在这儿。”

柳兆庭起身告辞,韩珣拉住他说:“哎,吃了晚饭再走也不迟。”柳兆庭颇为灰心,执意要走,韩珣便使了个眼色给李旦。李旦于是笑道:“雪天路滑的,怎么好叫你空着肚子走?留下来咱们一同吃点。怎么,柳少爷嫌这儿的饭菜粗陋不合胃口?”

柳兆庭垂手:“不敢,不敢。”

不一会儿,丫鬟便把饭菜端了上来,就摆在坐床的案几上,他们三个人围在一起,倒也暖和。

只见中间摆了一大碗冒着热气的砂锅,里面是拿一只凤鸡煨了的鸡汤,放了些笋片、火腿、豆腐、枸杞之类的入味儿,汤面白花花的。另有四样大火爆炒了的时鲜蔬菜和一尾新鲜的江鱼。

韩珣亲自给李旦和柳兆庭一人盛了碗汤,笑道:“家常些的东西不成敬意,都是内子的手艺,你们尝尝味儿,看爱不爱吃。”

李旦笑道:“在你家叨扰了这几天,最知道嫂子做的鱼好吃了。兆庭,你多尝尝。”他说着,亲自夹了一筷子放在柳兆庭面前的碟子里。柳兆庭便欲起身谢恩,李旦便摁住他笑道:“这不过是一顿便饭,你不要太拘束,搞的我们都不好意思了。”

柳兆庭垂首称了声是。

李旦把柳兆庭的失望看在眼里,暗自叹了口气,他知道柳兆庭此次前来是想依附自己的,但是他却没办法答应他。他默默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碗里,然而没有什么心思吃。他忽然看见韩珣正悄悄的对他使眼色,他一向能理解韩珣,但是这一次有些摸不着头脑。

韩珣摇摇头,放弃了和他打哑谜。

吃完饭,丫鬟把碗碟都收走了,换来新的茶水。柳兆庭顿了一顿,没有接,他起身作揖说道:“已经耽搁太久了,下官还是告辞的好。”

不及李旦表示,韩珣已经一手用力拉住了柳兆庭,乐呵呵的说道:“哎,兆庭,你还不知道,秦王在我这儿藏了好几坛老酒,我一直没舍得偷来喝,今晚你就陪我做次坏人,拿了那酒来尝尝!”他不由分说的把柳兆庭扯着重新坐下。

李旦抿嘴笑了笑:“你这个强盗倒是有意思,当着主人的面也敢如此大喇喇的!”他起身下了坐床,拿起一旁的披风系好,说道:“你们留下来喝酒吧,我先回去了。乏了一天了。要是喝的太晚了,伯玉啊,你留兆庭住一宿就是了。”

韩珣颔首说道:“这是自然,就像以前咱们读书的那样,我和兆庭也同榻抵足的聊聊天。”他随即玩笑道:“你赶紧去吧,要不双宝该发脾气了!”

柳兆庭错愕不已的看着李旦径自出去了,只有两个丫鬟打着灯笼领着他。他默了默说道:“殿下向来如此么?一点架子也没有的。”

韩珣笑眯眯的说道:“殿下和我有知己之交。不过,你也看得出来,他对人一向没有架子。”

柳兆庭叹息似的笑着哼了一声,嘀咕道:“太不争了也不是好事。”

“我赞同。”韩珣不等柳兆庭发觉失言,随即表态,他不复之前一本正经的样子,懒洋洋的往坐床的靠背上一靠,又随手拿了两个软枕垫着,对着惊愕了一个晚上的柳兆庭笑道,“别这么吃惊,我也许不那么直爽,但是我也不傻。一个与世无争的皇子?他要不是唯一的嫡子,要是个真正的傻子,那还有可能,但是现下绝对容不得他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每一个相关的人,只要有一点点的切己的利益,都会不惜一切代价的促使他做出一些不得已的决定的。”

柳兆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那么殿下自己为什么看不见这些?”

“视而不见,自欺欺人。”韩珣摇头,颇为不赞同的说道,“总有一天他会意识到的,但是那时候就太迟了。”

这时,一个红衣侍女端了一坛子酒进来,他们便暂时打住了谈话,看着侍女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酒。他们浅尝了一口,复又放下酒杯。

柳兆庭也是个聪明人,他玩味了一下韩珣的字里行间,称呼着韩珣的表字,颇有些亲昵的意味低声笑道:“伯玉兄,不是小弟驳您的面子,现在就站队,是不是太早了些?”

韩珣大笑起来,笑声盖住了他接下来的话语:“我不介意你观望,殿下更不会介意,但是兆庭,关键是你有的选么?燕王虽然是长子,但只要他有一半沈氏的血脉,他一日就出头无望。韩王虽好,出身却不高,他是个选择。至于四皇子,你们柳家不是已经有人抢占先机了?兆庭你还想试一试么?”

柳兆庭嘿嘿笑了两声,沉下脸来:“辅佐一个不想登上那个位子的主子,伯玉兄,恕小弟愚笨,小弟看不出来能有什么得益的地方。”

韩珣沉吟了一下,换了个姿势,直直的对向柳兆庭的双眼,摩挲着下巴,缓缓问道:“唔,那么如果你辅佐的是一位会继承大统的,又有什么不同呢?你始终是个臣子,最大的愿望不过是立于不败之地,受人尊重。这又不是下赌注,赌中了就飞黄腾达,赌输了就得一败涂地,甚至死无葬身之地!”他说到最后的时候,甚至有些痛心疾首的狠狠拍了拍坐床。

“爷?”一直守在外门的侍妾章氏误以为里面发生了争执,便探进头来询问。

韩珣深吸了一口气,摆摆手:“没事儿,端点水果点心进来。”

柳兆庭神色不变。若不是有个太过强势的宗室弟弟,他会活得更加如鱼得水,更加自在一点。但是这不代表他没有才干没有头脑,等章氏领着丫鬟端上新鲜果品并再次退了出去之后,他说道:“伯玉兄,请务必海涵小弟之前的失礼,我明白你的意思。您提醒教训的是,即使是天子近臣也有伴虎的危险,自然不及做一个真正的实干之臣来的划算。不过……”

“嗯?”韩珣看似漫不经心的敦促他说下去。

“不过您这么费心教导我,难道只是为了在最危难的时候,让我保住秦王?”柳兆庭抬了抬眼皮,沉思着打量了韩珣一眼,后者正在揉剥着一只大橙子,他只好自己把话说完,“如果真的是这样,小弟倒实在为伯玉兄的这份情谊而敬佩不已。”

韩珣沉默片刻,嗤笑一声说道:“我虽然有些玩世不恭的坏毛病,但是还是知道士为知己者死的。”他用小刀割开橙子皮,扬了扬手中饱满的橙肉,笑道:“吃么?”

柳兆庭颔首:“多谢!”

韩珣侧头打量他片刻说道:“兆庭你是哪一年生的?”

“小弟属羊的。”

韩珣点点头:“对的,我恍惚间记得前几年弟妹不幸病故了,这几年你一直是一个人过的是吧?”

柳兆庭闻言抬头应了一声。

“这样吧,我给你做个媒。我有个妹子,今年十七岁了,一直待字闺中,是我三叔的掌上明珠,样貌品行都是受长辈称赞的。你要是愿意,咱们以后就做一家人。”韩珣缓声笑着提议。

这个实在出乎柳兆庭的意料了,但是他很快欣然接受了,起身作揖道:“如此,就多谢伯玉兄保媒了!玉成之后,小弟自当亲自登门拜谢。”

“令尊会同意么?”

柳兆庭皱眉:“我不知道。不过,我是过继给四房的,我生身父母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得一个可心的人,尽早的可以传承香火。更何况,能和韩家结亲,父亲应当不会反对的。”

韩珣满意的笑了笑,端起酒杯轻碰了柳兆庭的酒杯一下:“那么就这么说定了,我修书回去,等着你来下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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