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敞开，我望见苍穹一片冷月，夜风徐徐飘衣袂，银烛冷画屏。他一身薄衣披身，静坐门前石阶上，手中拾起地上残枝，轻轻拨弄着脚边的灰尘。

“孝懿仁皇后之女，这件事于我……本不是秘密。”他低叹一声，缓缓出声道。

我身子不可控制地一侧，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么？

“你是从何时起，知道的？”

“那时从小杂院内救出她时，她便悉数告诉我了。她想为额娘报仇，可无奈宫中人心险恶，根本无人能信，所以一直希望通过你的手来做这件事。”

“所以你才要囚禁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于我？”

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有些迷惘，冷笑了一声道：“是我多事。走了这一步烂棋。从那时起我便囚困她，我害怕她再次看到你会等不及要告诉你这一切，可颜儿，若你知晓了这些，还愿与我在一起么？我怕你双手染血，额娘的死因很蹊跷，可后宫向来水深，本不是你能涉足的，所以那些事……交给我来做就好了……”

他顿了顿，良久喃喃道：“只是没想到，那些事还是有破晓的一天。”

我心里隐隐地生疼，别开头去不去看那背影，我压抑着哽咽的声音，心里只觉世事真是玩弄于人。上一世的悖误，这一世的错伦……我鼻头一酸，颤声道：“胤禛，对不起。”

良久也无人应声。

我轻叹一口气，道：“十三爷在京中……还好么？”

“十三爷安好与否，你何必挂念？”

那冰冷的语气犹如重石一般跌入心里，我被噎住，有些空泛的眼中已成了干涩，强自道：“既如此，四爷还是快走吧。此次来苏州该是很忙吧？何必为民女耽搁。”

目光瞥向其他方向，听到他起身撩衣摆的声音，我心中又是一痛，余光瞥见那身影淡去，掐进掌中的的指甲慢慢缓出来，吸了吸鼻子，埋首于衾被，那溢出的泪终究是洇入被中。

“你可知道，你裙裾染血，昏迷之时，四贝勒哭了。”

李执悄然立于门廊前，清淡地说道。

“你都听到了？十三爷是我所害，若不是我，十三爷怎会陷于泥淖。李执，你看……我就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

“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

我抬眸看向她眼神中泰然的神色，示意她说下去。

“我和十三爷，也曾经期待过快意少年游，堂前花解语，也为他沏过一盏余香添袂的茶，看过一场盛世空前的烟火，可他是十三爷。从我第一次见到他起，我就明白这个人是皇嗣，他有他的一生。就像初见他的时候，我便能预料到今天。倘若有机会能再见一次十三爷，就算是一面也好，何妨再替他斟一杯茶？做一碗甜食？”

她淡淡说完，忽而眄眸望向我：“素颜，若我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彼此身份，未见得就不敢爱下去。知道十三爷最欣赏你什么吗？他说，你是可以明知前路苦难，仍旧醉笑三万场的人。十三爷没了那样的机会，你才更要珍惜。”

我闻言一滞，似乎如醍醐灌顶，踏上鞋履便飞身跑出。

看到那几尺以外背对着我颀长而立的身影，一路小奔过去，一双手臂搂住他的腰，声音是自己意想不到的温柔与执着，“让我退出么？我偏不记得我在小杂院内孝懿仁皇后牌位前诺下过什么吗？”

我踮起脚尖，对着那耳孔微微出气：“愿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胤禛嘴角微微扯起一个细小的弧度，却故意掩下去，回眸的时候眼神中仍作冷意。

我紧紧箍住那腰，道：“都已经如此低声下气，你还要要面子到什么时候……”

他面色无改，依旧想抬起步子往前挪去。

我却用力扣住他的身体，脸颊贴上他的后颈，他终是呼出一口浊气，回身将我揽至肩头，轻声道：“素颜，你可知离宫之后，我过得如何？”

“我知。”

“嗯？”他的手抚在我柔软的发上，轻轻挑摸，出声道：“如何？”

“应是如我一样吧。何时……去我屋中一坐便知。”

他叹了口气，将我拢在怀中，温暖的大手顺着我的腰线滑至小腹上，慢慢地蹲下身来。

“这里是我们的孩子呢，叫什么名字好？”

我凝着他，喃喃道：“胤禛……这孩子……”

我未说完，但见他闭着眼，抿紧地薄唇轻轻在我小腹上温柔一触，声音喑哑却蛊惑着我的心：“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不在乎。不在乎你是不是与人苟合，不在乎你是不是琵琶别抱，不在乎你是不是无情无义……这腹中的孩子，是我们的。”

我的眼睫一颤，指尖被胤禛握住。心中漾起真切的感动。

“胤禛，你可不可以……放过八爷？”

那握住我指尖的手一僵，良久，道：“是因为八福晋，还是因为他？”

“自是因为姐姐。我想保郭络罗氏一族周全。”

“我答应你……”

这一日，从医馆领了几方药方，坐在胤禛的马车上回到我与李执的住处，李执十分知趣地没有进屋，我刚**提脚踏进屋内，身子突然被打横抱起，惊跌地望向一脸自若的胤禛，他轻轻将我落于床上， 轻声道：“你要给我看的东西呢？在哪里？”

我抿唇一笑，指了指床下那一叠宣纸，一张一张挪开他看。

“这一张，是初到苏州时写下的。那一日大雨磅礴，我和李执好不容易盘下这间屋子，浑身湿透。”

“这一张，是我寻到了做香囊的活儿，皇上赐了汇丰钱庄的信票，但这是第一次在宫外的地方，找到挣钱的法子。心里高兴，所以提笔写下。”

“这一张，是我和李执研究出的熏香油，在苏州倍受女子们喜爱，挣了不少银两。恍然想起那一日七夕时，有十三爷，李执，还有我们在一起时的日子，能够品着兰陵醉，吃着梨花酪。今日不同往日，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我捏着那一张张薄薄地宣纸，上面浸染着各式各样的禛字，每看一张，都记起这些日子的一天。直到手腕被握住，头顶响起喑哑的声音，他捧住我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我启唇道：“胤禛，我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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