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德之死，乃是死于一种毒虫。”孟绍合上案卷后缓缓说道。

“毒虫？”姜述广重复说道，似乎颇有些惊奇，听秦程给自己的汇报，端木德死因乃是中毒而亡，但是具体是所中何毒，却始终调查不清。

孟绍淡然说道：“若卷宗上所书关于端木德死亡的神态及症状不假，确是为该毒虫所害。”

秦程上前一步，看了姜述广一眼，取得姜述广同意后，方才说道：“本官手下仵作有二十余载经验，因此案涉及重大，本官也再三核对，卷宗之中，绝无一字半句的虚假之言。只是本官实不知此乃毒虫之害，不知孟掾史可否告知，究竟是何毒虫？”

孟绍笑了笑，拱手说道：“秦功曹过谦了。此毒虫名为赤影蝎，蝎尾藏有剧毒，人中此毒后，全身气息难以通畅，身体毛发尽皆变红，而后掉落，与卷宗之中所描述端木德的症状正好一样。这种蝎子喜潮怕干，但不同于其他蝎子，这种毒蝎更喜在南方湿热地带生活，故而生活于南陌国阿苏城至摩候城一带，也许是海州之战的缘故，这些年在海州的一些森林之中也能见到他们的身影。”

“难怪端木德的尸体看起来有窒息之感，只是为何此蝎名唤赤影蝎，是因为这蝎子浑身皆是赤色之故吗？”

“非也，此蝎唤为赤影，因人中此蝎之毒后，临死前眼睛会见到有赤色影子出现，故而以此命名。”

“孟掾史方才提及此蝎在海州出现过，是否凶手便是海州人氏？”姜述广一直沉默不言，如今方才发问。

孟绍沉吟道：“此事虽不能就此断定，但亦相差不远，赤影蝎只喜好湿热地带，故而在北方无法长久存活，所以能养此蝎之人若非南陌人士，便是应当生活在海州或者离海州不远的地方。”

姜述广苦笑一声，摇摇头道：“自太康七年海州大战以来，不少海州人氏皆入于深山老林之中，在籍人士不足一半，若是查起来无异是大海捞针。况且此人若是身后有高人相助，那更是难有头绪。”

孟绍心中计较起来，若仅仅凭借赤影蝎虽然将凶手的范围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缩小，但是还是人海茫茫，要想查出还是困难重重。不过，赤影蝎之毒虽然会因为中毒量的大小而有发病快慢一说，只是最长也不过十二个时辰。想到这里，他又翻开案卷，逐字逐句查看起来，随口问道：“端木德死亡那天都见过哪些人，行程又是如何？”

秦程心中暗自说道：你这案卷上不是全部都写着吗，但是嘴上还是恭恭敬敬回答道：“按其妻子所说，他卯时便去了亢金肆，他每天都会去铺上转转，巳时回家吃饭，小憩之后过了午时方才离家，出了城东坎鼎门，去了城东码头，在那里和广义肆老板屈微谈论了好一阵，接着便折回坎鼎门，去拜访了坎鼎门的羽林郎将萧圭，到了申时三刻才离开，然后去了城中饮月轩，在里面呆了一个时辰方才回家，然后便再也未出门过。”

孟绍抬起头来，问道：“饮月轩？”秦程点点头说道：“端木德好听曲，每隔三五天便来这饮月轩中听琇莹姑娘弹唱几曲。”

“这琇莹姑娘是哪里人氏？”

秦程微微一愕，马上明白孟绍的意思，摇头回答道：“琇莹姑娘是洛州人氏，并非海州人氏。”

孟绍若有所思，接着问道：“端木德去城东码头所为何事？”

“说是几天前的一桩生意，屈老板那里本官也问过，说是原本三日之后有一批货物要走水路，端木掌柜是与他确认一些细节问题。”

“那去到羽林郎将萧圭那里呢？”孟绍又问道。

“据萧圭自己讲，是因为他媳妇体弱多病，时常头晕，需时常进补一些人参，便常从端木掌柜那里买，一来二去，大家也都成了熟人，这次也是新的一批人参到货了，端木掌柜特意给他送过去。”秦程依旧是一副恭敬模样，倒也没有一丝不耐烦的神情。

“此二人乃是哪里人氏？”

秦程摇了摇头道：“此二人皆乃北方人士。萧圭萧羽林出身竹州，而屈微屈掌柜出身程州。”

孟绍没有说话，沉吟思索起来，端木德每日都会去亢金肆，而去饮月轩也是隔三差五便去上一次，只有去城东码头是因为生意方才去了一次。想到这里，他胸中略有些烦闷，虽然说只有一次见面的屈微和萧圭可能性更大，但是也难说此事却正好是凑巧。不对，此事断然还有细节为自己所忽略，若是端木德在亢金肆中便中了毒，身上毒性的存在还能让他做接下来的事情吗？但是赤影蝎的毒性究竟如何，自己是否漏掉了什么，想到这里，他忽然站起身来，向姜述广行了一礼，说道：“孟绍还要向姜大人借一样东西。

姜述广正在饮茶，听到他突然向自己发问，合上茶盏，慢条斯理回到：“是何物件？”

“亢金肆、广义肆、饮月轩、以及坎鼎门中之人的户籍名册。”孟绍沉声说道。

“驻守坎鼎门乃是羽林军，那里的名册你只有向卫将军桓翼大人那里方才能讨要的到，其他几个地方的嘛。”姜述广挥了挥手，洛琛走了过来，他对洛琛说道：“派人将这几个地方的人所在户籍摘选出来，抄一份送给孟掾史。”

“如此便谢过姜大人了。”他叫来熊征，吩咐他留在此地，待一拿到名册便去廷尉府中交给自己。“若我不在，便在府中等候。”孟绍最后说道。

姜述广忍不住开口问道：“孟掾史相比已经胸有成竹，不知可否告知姜某这凶手究竟是何人？”

孟绍笑笑说道：“目前虽有头绪，未加考证之言，孟绍断然不敢妄言。”

“不就是还没有查出来吗。”姜述广暗自想到，本来想讥讽他，又想到他毕竟看出了端木德的死因，虽然不知是否如此，但是说的也是有模有样，自己这边的秦功曹也认可了他的说法，便回道：“孟掾史客气了，还望孟掾史早破此案，不堕尊师之名。”

孟绍一拱手后，留下熊征一人后，便与邓伟两人匆匆离去。两人出了京兆府门，邓伟签过两人马匹，接着扶着孟绍上马，自己方才要上马之时，孟绍又道：“你可回去向越王殿下禀报，明日孟绍定然能够给殿下一个答复。”说罢，一夹马肚，向城北奔驰而去。

“对赤影蝎之毒自己定然漏了一些细节，若是端木德中毒身体不适又怎会去做后面的事情。”孟绍手中握着一卷正是关于端木德死因的报告。不多久工夫，他便来到城北一座高塔前，他在马上缓了几口气，放眼望去，“万简楼”几个金色大字映入自己眼帘。

孟绍深吸一口气，翻身下马，牵着马来到门前，却早有一个小吏走过来行了一礼后笑道：“孟掾史莫非是前来归还尊师所借之书？”孟绍摇摇头：“并非如此，乃是有要案在身，故特来查一些资料。”

那小吏阴阳怪气说道：“孟掾史莫非赖着不还？还借由有要案在身，如今天下太平，哪来恁多要案，孟掾史不妨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你来查案子呢。”说罢，哈哈大笑起来，左右侍卫也纷纷哄笑起来。

孟绍沉下脸来，耐着性子说道：“章大人，休得胡言乱语，孟绍确实要案在身，并且不便相告。”

“章大人，哈哈，孟掾史好生客气，我一个小吏”那小吏方要继续大笑，忽而一面令牌出现在他眼前，上书一个大大的“越”字，他不得不将后面的话吞回肚子里，挤出一丝自以为善意的笑容，心中却暗自惊讶：这孟掾史这般年轻，官职也不高，为何攀上越王这颗大树了。

孟绍却无心顾忌他心中的小九九，只是沉声道：“章大人，孟绍是否可以进去了？”那章姓小吏慌忙点头如捣蒜，答道：“自然可以，孟掾史，孟大人还请随意。”

孟绍心中暗啐，脸上却不动声色，眼下这个案子最为重要，以后有时间和这个势利的小吏慢慢算账，想到这，他疾步向里面走去。

万简楼乃是一方七层宝塔，红砖青瓦，傲然挺立在九鼎城的城北。这是大楚帝国用来收集天下各种书文，所含之物上至天文，下达地理，奇门八卦，医卜星象，各朝往事，民间奇事，无所不包，无所不含。虽然名为万简，实际藏书却远远不止这个数字。孟绍来过此地多次，轻车熟路便找到关于南陌国的信息，他定了定神，接着仔细查找起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工夫，“找到了。”孟绍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喜色，他将一副竹简小心翼翼的取下翻开，轻轻拭去上面的尘灰，逐字逐句看去：“赤影蝎喜潮怕干，以各蜘蛛、蜈蚣等食，尤好青彩虫。”“青彩虫。”孟绍喃喃念到，青彩虫不过芝麻大小，浑身为青绿色，九鼎城及南方倒是都有这种虫子的存在，即便平时附在人的身上，数量少些人也难以察觉。

想到这里，他隐隐想到了什么，接着看下去：“赤影蝎之毒，毒性渐发，中毒一个时辰后发痒，浮现红肿之物，而后疼痛，呼吸困难，继而毛发脱落，全身溃烂，眼见赤影，最后毒发身亡。从中毒之时起到身亡，视所中毒物之量，此过程短则三个时辰，长则十二个时辰。”

“原来如此。”孟绍合上竹简，大致的方向了已经渐渐找到，他低下头，逐渐将脑海中所存线索一条条缕清楚了，接下来便是回到廷尉府中等候熊征为他带来的那几个地方的户籍名册，然后去方才在京兆府中提到的几个地方，去证实自己的推测。他走出万简楼，发现太阳已经渐渐落山，深秋时的九鼎城仿佛沐浴着一层金色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