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钱虽然很想跟上去，但还是按捺住了。在这城里跟踪人，绝不是他这种没经验的人做得来的，万一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不过他对金钱镖这番行为还是有几分自己的猜测，若这当真是一个针对他的局，他现在不知所踪，金钱镖肯定是要去见那个月山四兄弟口中的“有钱人”的。

还是需要再有耐心些啊……龙钱无声地叹了口气，尽量放松了身体，不让自己显得引人注意，只眼睛时不时扫过那头老毛驴和那面摊摊主。

清晨的月霞城像是一位刚刚苏醒的曼妙少女，活泼得恰到好处。

城门附近零星有三两家早点铺子，面条、包子、馄饨等各种早点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唤醒了人们胃部的饥饿感。

很多来城里赶早集的买卖人都会在这些小摊买点儿早点，附近的住户有时也会出来尝尝鲜，所以这附近生意倒是意外的还不错。

那面摊生意却是几家里人最多的，一是因为面条不好带走，坐下吃的人就多些，二是那面确实实惠，老板也人缘颇佳，无论与谁都能聊上两句。龙钱看到这一幕，心下稍安，这样的话他和金钱镖相熟可能也不过是因为他人缘好，而不是和金钱镖是同伙。

“咕噜噜……”一阵微妙的腹鸣响起，龙钱蹭满灰尘的脸上透出些隐约的红，他四下瞄了一圈，然后就听到一阵此起彼伏的“咕噜”声响成一片。

小乞丐们挤做一堆，像一群挤在一起取暖的小麻雀。

龙钱懵了一下，这才明白原来饿的不止他一个。

小麻雀们见他看过来，互相推挤了一番，啾啾地叫着“你去”“你去”，好一会儿才挤出来了一只。

被挤出来的那只和他的同伴们一样，又瘦又小，灰突突的，他紧紧靠着他的同伴们，警惕地问道：“你……你看什么？”

龙钱尴尬地笑了一下，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大家都饿了，还……挺有缘的哈。”

小乞丐们：“……”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智障。

龙钱更尴尬了，但或许正是这种表现让小乞丐们觉得威胁性大减，他们倒是放松了很多。

“你别太在意了，总要习惯的。”刚刚被挤出来的那个甚至安慰了他一句，虽然这安慰让龙钱听着还有点心酸。

他虽然是个孤儿，但是从小有村里人照顾，虽然不说能吃多饱吧，倒也不至于饿着，后来到了白露镇，没体验几天乞丐生活就被甄老板捡了回去，其实到底没吃过很多苦，自然也不能说出“饿习惯了”这样的话。

“这附近……‘生意’怎么样？”龙钱并不是个不知疾苦的人，自然不会问你们怎么不去做工这种傻问题，只先从“生计”问题入手，想打听些附近的情况。

那群小乞丐面面相觑一番，七嘴八舌地道：

“没什么生意。”

“人们都急着去逛西市，不会在城门这儿停留太久。”

“这儿铺子少，都是小摊。”

“在这儿吃东西的人没有闲钱。”

……

龙钱听了一阵儿，也就明白了，大体就是有钱的人不会在这儿停，停了的人没有钱。

“那你们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

知道了原因，龙钱反而更加好奇了，既然在这儿没有钱，那为什么不去有钱的地方呢？

“你傻啊，别的地方有人啊。”

稍微熟悉之后，小麻雀们胆子大了不少，已经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很直接的说出来了。

龙钱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这些小乞丐年小体弱，但是又比大一些的更容易讨到钱，自然会被排挤和驱赶。

“抱歉抱歉，我第一次来这么大的城里，不太懂。”龙钱连忙道了歉，做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样。

其实他本来就没见过世面，不然也不可能叫金钱镖一个照面儿就骗了去。

小麻雀们并不以为意，见龙钱一副憨厚样子，反而接二连三的凑了过来，开始显摆起他们的见识来，这正好帮了龙钱一个大忙。

他现在必须隐藏自身，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搜集消息，现在能从小乞丐们口中了解一些也是好的。

小麻雀们叽叽喳喳地想要在这个新来的乡下同行面前展示一下城里乞丐的风采，有的没的说了一堆，龙钱却并没有觉得烦，只认真听着，努力从中分析甄掌柜所谓的有效信息。

一堆东家长李家短之后，龙钱终于捕捉到一个或许有用的信息——从半个月前开始，月霞城来了很多怪人。

“我见过一群穿的特别少的人，露胳膊露腿的，还戴着亮闪闪的银饰，走起路来叮铃铃的响，那得多有钱啊？”

“还有还有，那天看见两个人，脸上画的特别可怕，还穿一身黑漆漆的袍子，吓死人了。”

“是啊是啊，还有人大热天头上戴着毛条条，看上去热死了。”

龙钱听得眉头不由蹙了起来，江湖经验浅薄的他自然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但还是能察觉出这些人同时出现绝不是什么巧合，他们很可能都是为了同一件事情而来。

若那幕后之人也是半个月之前来的，就有足够的时间联系这里三教九流的地头蛇，来调查他，甚至设局骗他。

可惜小乞丐们能接触到的基本还是普通人，又只敢在城门这一小块没人争的地方活动，所以能知道这些已经是极限了，龙钱对此不能说没有半点失望，但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一群人说得开心，连肚子都不觉得那么饿了，龙钱虽然想给小乞丐们买些吃的，但却委实不敢暴露自己，不由暗恨自己的弱小。

龙钱从前虽想当大侠，可他对所谓大侠是什么模样认识其实很模糊，不过是武艺高强、惩奸除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类的，可对于大侠具体要怎么做，并没有什么概念。

而他现在似乎隐约有些感觉了。

起码要强到没人敢算计，可以轻松保护想要保护的人的地步，不然谈什么江湖逍遥，都是屁话！

就像他现在弱小如斯，便只能躲躲藏藏，不说保护什么人，便是受了小乞丐们的恩惠想要报答，都不敢出手。

满腔热血的少年人第一次明白了一个道理，强者的江湖才是故事，弱者的江湖，不过是挣扎罢了。

那热血微微冷却，却并不停止奔流，既然江湖残酷如斯，变强就好了。

龙钱知道只靠做梦是没法变强，但是他的斗志一定会一直燃烧下去，直到将自己烧成灰烬，也不止息。

***

金钱镖站在小院的青石砖上，身子躬得低低的，额头上的冷汗小溪似的淌下来。

小院内翠云层叠，花木扶疏，雕画精美的屋檐掩映其中，有种非常雅致的富贵。这样的小院本该有养得精细的鸟雀婉转轻鸣，或是貌美的丫鬟们软语娇嗔，可此时，却只有金钱镖那砂纸似的老嗓颤巍巍地响个不停。

“……事情就是这样，龚先生，请您大人有大量，再给小人一次机会吧。”

金钱镖现在只恨不得能钻到地底下去，这龚先生看着不过二十多岁，浑身的气势却是相当有压迫性。金钱镖勉强说完龙钱不见了这事，只觉得腿软得都快站不住了。

被称作龚先生的人并未立刻开口，他的手指纤长有力，正一下下地敲在纹饰精美的座椅扶手上，修得整齐圆润的指甲和木质的扶手碰撞出有节律的“笃笃”声。

龚先生见金钱镖腿软得快倒在地上了，才不疾不徐地开口道：“金老先生，不必如此多礼，龚某初来乍到，有许多事都仰仗金老先生照顾，况且此事原也不能怪龚老先生您，毕竟谁能料到那小子当真迷路得这么厉害呢？”

金钱镖闻听此言，却觉得心提得更高了些，他闯荡江湖多年，清楚的知道什么样的人最为可怕。

江湖中最可怕的，往往不是那恨不得把“恐怖”二字写在脸上的人，而是那些将所有恐怖念头掩盖在温文有礼的面具下的人。

这种人就像蜘蛛，你往往在还没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陷入他的网中了。

金钱镖打了个哆嗦，声音愈发抖了起来：“龚……龚……龚先生，我……我错……错了……再……再……”

“哎——龚老先生怎么如此见外。”龚先生嘴上说的亲热，眼睛却瞟也没瞟金钱镖，只扬声道：“抱琴，金老先生累了，你带他去休息。”

“是，公子。”一个容貌姣好，气质清雅的女子自花木掩映中缓步走了出来，随着她这一动，金钱镖才发现这院中竟还侍立着一名侍女！她站的地方明明不算多么隐蔽，可在龚先生叫她之前，金钱镖竟半点没有察觉！

一惊之下，金钱镖本就抖如筛糠的腿一软，扑通一下跪了下来。他瘫在地上，竟然好半天起不来身。

抱琴莲步轻移，行至瘫倒在地的金钱镖身前，先是行了一礼，道：“金老先生，请随奴婢去歇息一下吧。”言罢，她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握住了金钱镖浸满了汗渍，打了无数补丁依旧破破烂烂的衣领，轻轻一提，便甚为轻松地拎着他走了出去。

龚先生看着抱琴拎着一个人依旧走得优雅的背影，轻轻颔了下首。